或许小狗会。
在我还是一只懵懂的小狗时,我就知道留留不一般。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是人。
我只是一只刚修成人形的小狗,与她这种来自未来的大妖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可我还是好喜欢她。
我看着她从京河里掬起一个个晶莹剔透的魂魄。
我看着她女扮男装征战沙场,直至挂印拜将万人敬仰。
她胸中有雄心万丈,手里有护国之剑。
这样的人,让我忍不住靠近。
于是我装作落水的公子,只为在她救我的时候以身相许。
话本子上都是这么演的。
这样,男主和女主就能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
可现实不是话本子,我也不是留留的男主。
就在我满怀欢喜同她成亲时,我的心脏忽然传来不可言说的疼痛。
模糊的记忆逐渐苏醒。
原来,我是敌国夷族派来的奸细,他们在我身上种蛊,又将我放在留留身边。
多可悲啊,我只是一个诱饵。
我的喜欢,从一开始就是另有所图。
我以为我能战胜蛊毒,可这玩意儿远比我想象得厉害,它不只能带给我折磨,还能篡改我的记忆。
我传了通敌的书信。
好在,我的大将军神勇无敌,夷族俯首称臣。
大殿之上,听到留留讲述女婴的故事时,我的心好像空了一块。
其实,在想起自己是奸细后,我就存了死志。
打算自尽之前,我发现留留在安排布施崽崽苗的事情。
我才知道,她竟然想帮助京河的那些魂魄重生!
那是怨灵啊,是折寿的勾当。
可她们又真的很可怜,我也不想阻止留留。
她要保护冤死的女婴,那我就来保护她。
于是,我替她将种下崽崽苗,京城水道相连,饮入便可孕子。
作为适龄男子,我也没能幸免。
而蛊毒折磨之下,我精神恍惚,只以为肚子里揣着的是心上人的小海马。
如今真相大白,那我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临到最后,她来看我了。
带着剑茧的手抱着我,我却觉得无比温暖。
恍惚之间,我仿佛看见一个穿着吊带裙子,梳着高马尾的漂亮女孩儿。
她从海水中飞跃而出,举起还是小狗的我。
女孩儿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她说:“傻狗狗,你怎么会落水呢?我要去几百年前做一番大事业,小狗狗,你这么笨不如就跟着我吧,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
我忽然想起来了,这个时代并不是我们的初见。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在千百年后的未来。
只是我又笨又傻,再跟过来时迷了路,被人抓住做了局。
世界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喜欢啊。
不过是,你曾经在小狗心上,留下了不可比拟的悸动。
16
大海会包容一切。
我将夏无痕的妖丹,种在大海之心。
沈在游仍沉浸在回忆的悲伤中,他擦着眼泪:“好感动呜呜呜,他那么喜欢你,你都不肯让他入皇陵吗?”
我藏起落在掌心的泪珠,陈述事实。
“如果他只是我的夫,我当然会好好待他,可我是一国之君,他的心再真也比不上别人的命贵,不管我们曾经怎么认识的,他在这里通敌叛国是真,差点害得大宋国破家亡是真。倘若真的因为他而开战,百姓比他更需要一个交代。”
“你!”沈在游胸口剧烈浮动,“宋不留,你的心真狠!”
我狠?
尚有余韵的悲伤在我胸膛炸开,我一把扣住沈在游的后脑,将他拉近。
“是你放肆了,你以为现在的天下还是你沈家的吗?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我堂而皇之将一个叛徒厚葬皇陵,你说百姓会不会心寒?我比你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猛然松开手,沈在游跌坐在地。
他看向我,一张美人脸冷若冰霜。
“所以呢?夏无痕算什么?我算什么?宋不留,你可曾喜欢过我什么?”
我张开嘴,迟疑着。
“好,”沈在游抚摸了肚子,又问,“那我腹中的胎儿,又是哪位的魂魄?”
不等我回答,他就别开脸。
“别说了,你不会说出让我满意的答案的。”
沈在游叹了一口气,望向京城。
京中新开了几处集市,如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虽是远在京郊,也能听见百姓嬉闹的声音。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
“你跨越时空而来,想要做的大事业,就只是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一统吗?”
沈在游扶着肚子,半跪下来。
“那我替你收复了西北隐患如何?你会不会更喜欢我?”
西北苦寒,终日白雪。
送行的那一日,我立在城墙,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他回头看一眼。
太后立在我身侧:“傻孩子,何苦呢?以后你会后悔的。”
当时的我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恍惚想起几月前那明黄身影的遥遥一拜。
我,希望他全须全尾地回来。
17
直到西北战场的第一封书信传来,我才明白。
西北月氏之所以战无不胜,神秘莫测,原因竟是他们也是精怪一族。
“所以,”我看着那张染血的书信,心中隐隐害怕,“你别告诉我,沈在游战死了?”
哨兵摇摇头,状似难言道:“沈将军……被他们的首领抓去做压寨夫人了!”
啊?
我就知道,沈在游那张脸到哪里都是个祸害!
哨兵自顾自地担心着:“他们的首领是蛇,这玩意儿,有两个玩意儿!我们沈将军那么瘦弱,陛下,你不能不管啊!”
我不受控制地想象了一下,立马带了八千精兵,连夜爬上崆峒山。
山下,就是书信中月氏的营地。
此时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透光的营帐处,能看见两个交缠的身影。
这,真的是我能看的吗?!
“对啊,这玩意儿是你可以看的吗?”
身边忽然冒出来一个人头,在我条件反射一掌拍下去之前,那人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
“留留,你居然这么喜欢我,居然特意来看我嘤嘤嘤。”
火光之下,那人顶着一脑袋鸡窝头,龇着一口大白牙。
沈在游!
我就知道,你小子怎么可能被掳走!
带着无法言述的喜悦,我一把抱住他:“太好了,你还活着……呃!”
剧痛自我腹部传来,我低下头,一把长刀自我腹部穿过。
这个沈在游是假的!
眼前一阵阵发黑,我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他,嘶吼出声:“你们把沈在游藏哪里去了?”
————
“嘶,轻点。”
身边传来孱弱的声音,接着就是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合在一块,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陛下醒了,醒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
太医抓着我的手腕把脉,太后端着一碗汤药喂我。
隔床,沈在游半死不活地窝在被窝里,一只手抱着个小狗子,一只手被我拽着。
小狗子转着大眼珠子,憨中带萌,萌中带着一丝似曾相识。
沈在游不是把我捅了吗?
这都是啥玩意儿?
我蒙在原地。
沈在游见我醒了,激动出声:“留留,还记得我是谁不?你脑子里都是幻境,我还活着嗷!”
说着还拍了下小狗子,“这夏无痕,认识不?”
我:“?”
沈在游以头撞被:“哈哈哈,宋不留你也有今天,你这家伙记忆错乱喽。”
“看着啊。”沈在游伸手进被里翻搅一圈,拿出来个玻璃罐子。
里面,游着好多只可爱的小海马。
他摇晃着瓶子,一脸骄傲。
“记得咱多胞胎不?我生的崽!记得我咋生的不?不记得?这太好了!”
18.沈在游篇
我是沈在游,这位记忆错乱不记得自己崽的人是我夫人宋不留。
宋不留重伤后,忘了一些事情。
比如,听说我被掳走之后,她一人带了八千兵,直接杀进了月氏营中。
那副遇神杀神的样子,简直帅呆了。
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动。
可问题是,假装被掳走做压寨夫人,是我应对月氏的计谋啊。
她不是不喜欢我吗?怎么会来找我?
我拿不定主意。但仗,还是要打的。
宋不留不愧是武将出身,与我配合极好,将月氏尽数俘虏。
但就在马上要迎来胜利之时,变故突生。
月氏一族本为精怪,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们的首领不是蛇,而是一只修行千年的蛟龙!
卧槽,传说这玩意儿有四个玩意儿!
我当即就拽着宋不留开溜。
宋不留却不溜。
她指着蛟龙鼻子, 使劲一跺脚:“玛德, 老娘等的就是你!就是你在边境作乱,祸害我百姓的?”
两人斗得昏天暗地,地动山摇,山穷水尽。
我长这么大,头回见千年海马精开大。
直接吓尿了。
后来一摸才知道,是羊水破了。
于是。
宋不留在打架, 我在生海马。
宋不留受了伤, 我一边心疼一边生海马。
宋不留打胜了昏迷了, 我还在生海马。
可我海马都生完了,宋不留还没醒。
这才知道,蛟龙死前给宋不留造了一段幻境, 破解需要时间,所以醒得晚。
我只能一个人带着小海马去溜达。
某日, 在河边捡来了一只小白狗。
拿近一看,这狗五官端正,跟夏无痕那张脸很像。
我持着怀疑态度,毕竟,就是现投胎也不能这么快啊。
不信邪, 把小狗子往昏迷的宋不留身边一放,它立马撒丫子熊抱上了。
还把尿撒在了我身上!
我当即确定, 这狗逼就是夏无痕!
老子这么短短几天时间, 先自己被吓尿,又被情敌尿,老子没脸见人了!
“所以你就在我耳朵边碎碎念,让我在幻境里以为自己是被蟒蛇捅伤的, 好以此掩盖你被吓尿的事实?”
胳膊旁边冒出来两个毛脑袋。
宋不留和夏小狗眨着眼睛看我。
我被吓了一跳, 蹿起来大吼:“都说了, 那分明是羊水!”
19
如今四海升平, 国泰民安。
大宋在宋不留这个狠人的手里,越来越好。
朕……
呸, 我心甚慰。
狠人总比我这个恋爱脑适合当皇帝吧。
我也不算愧对列祖列宗吧。
“当然不算了!”
夏无痕被挂在房梁上汪汪叫,激动得狗嘴吐人言。
“你顶多是愧对我罢了!”
“我不是真的人, 但你沈在游才是真的狗!”
“你就是再嫌弃我, 你也不能把我绑房梁上啊!就知道欺负我狗腿短!”
略略略!
谁让你打扰我和老婆的二人世界啦!
我抱着装着小海马的罐罐,钻进老婆留留的怀里。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留留不是普通的海马精。
她是掌管海洋之心的海神,懂得大海的宽恕之心。
通敌叛国是恶,而助魂魄化怨是善。
正是有了留留的庇护,夏小狗才能赎罪复活。
至于为什么我也喝了水, 肚子里却是小海马一事, 我也不想探查了。
就当是我暗恋了她这么多年, 该有的福报吧!
我很满意现在有老婆有孩子有宠物的生活,跳起来摸了一把夏无痕的狗头。
夏无痕气得嗷嗷叫。
宋不留无奈极了,挥手斩断了绑着夏无痕的绳索。
夏无痕立马仗着自己身体灵巧,使劲一跃,也跳进了我老婆怀里。
宋不留揉着小狗耳朵,随口哄着:“夏夏乖, 早点化形,朕的贵妃之位给你留着呢。”
夏无痕小死狗挑衅地冲我眨了眨眼睛。
嗷呜!
没有人告诉我他还会化形啊。
所以重来一局,这狗还是会跟我抢老婆?
可恶!
(完)
第40章 两白头
我和陛下是少年夫妻。
相互扶持走过最难的十余年。
后来,他纳进一个又一个鲜艳夺目永远年华正盛的妃子。
凤鸾春恩车,聆聆彻夜欢。
我守着偌大的长春宫,心里并不在意。
因为……他快死了。
1
我是个没名姓没情绪的怪物。
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京城御史桑家同日诞下二女。
大夫人生长姐时,红霞漫天,百鸟清啼,爹乐开了花。
适晚,姨娘生我时,见太白星逆于柳、鬼之间,流光射入牛、斗之分,爹沉下了脸。
有国师首徒飘飘而来。
高深莫测,大呼此二女命格相冲,一至贵一至贱,有生之年动若参商,不能相见,若见,二者只能活其一。
爹信了。
那年头,溺死女婴不吉利,会招晦气,影响官运。
于是我被送往偏郊的农庄,由几个仆妇养着。
大夫人不喜欢我,她禁止任何人和我说话交流,把我关在幽小的房间里,也禁止任何活物出现。
哪怕……
哪怕只是窗前的一株草。
长到六岁前,我一无所知。
不会读书写字,不会说话表达,更遑论喜怒哀愁这些高等情绪。
房间地上有些纹路。
我最大的乐趣便是摩挲观察它们,然后用手指模仿,在地上认认真真地勾勒。
生而知之,这些纹路很快就被画的端正有神,细看,竟和原先的一般无二。
每天只一顿饭。
送饭的嬷嬷蒙了眼,将饭食扣放在窗台上便转身离去。
没有筷子,没有餐具。
只是凭着本能的饥饿,我循香味挪过去,拿手大把抓食盆中的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