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烦:“有话就说!”
她期期艾艾:“夫人最近因为你的事情,和将军争吵了好几次。”
看我没动静,她继续:“那日将军把夫人安置在一户人家里,专门赶回去救你,如今你回来,将军听见你醒了又第一时间来看你,夫人她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将军,对你上了心。”
“呵呵!”我翻了个白眼,对生死仇敌上了心,这到底是犯贱呢还是犯贱呢!
“周大人!”秋儿抬头,脸颊泛红,鼓起勇气般开口,“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秋儿帮忙的,尽管吩咐!”
我双睫动了动,伸手抚过她红透的面颊,轻声开口:“我的确有事请秋儿帮忙……”
8
铜镜泛黄,我对镜梳妆。
依着记忆中画像里的容颜,我细细描摹。
大致有六七分相似之时,我停了动作,调整自己的仪态神韵。
秋儿遮遮掩掩地进了屋:
“大人,皇上正往海棠苑的方向去,将军和夫人并未陪同。”
我点点头:“做得好!”
秋儿有些害怕:“大人,您这是要——”我伸出一指比画在她唇畔,做了个嘘的手势,止住她接下来的话。
天凉了,该换人了!
我白衣翩跹,琵琶半掩面,于花海中席地而坐。
这曲《闺中怨》我弹得并不好,不过眼下已经够用。
皇帝痴痴望过来的时候,我琵琶声渐急,露出半张侧脸。
如愿听到他紧促的呼吸声,我恍若惊醒,琵琶音破,仓皇起身:
“皇上!”
他从思绪中回神,缱绻之色尚未完全褪去:“你是谁,竟认得朕?”
我环抱琵琶,缓缓屈膝:“罪臣周瑾,拜见陛下!”
沉寂中只剩下风吹海棠声,良久,他低低一笑:“原来是周爱卿,你女儿身竟然是这般模样。”
言罢,目光陡然凌厉地射过来:
“周瑾,你身为锦衣卫,竟然私自窥探帝王隐秘!
“说,你扮作惠云的样子来见朕,究竟想做什么?”
我退后一步,从容下跪,低眉顺目:“皇上,妾只想活着,将军府,容不下妾!”
他冷笑一声,抬起我下颌:“狼就算变成了羊,本性也还是在的,你怎么知道,皇宫就能容得下你!”
我顺着他的力量扬起下巴,调整唇角的弧度,眉眼也染上凄哀,泫然欲泣地轻声自嘲:“是啊,这世上,哪里能容得下我呢?”
他目光有几分心疼错乱,很快烫手一般猛地松开手,狠狠瞪着我,喘着粗气:
“周瑾,不许你再学她!”
我置若罔闻,一步步逼近,双手环绕他脖颈,红唇轻轻擦过他面颊,温热地呢喃:“皇上,惠云皇后可曾这样待过您?”
在他呆滞的眼神即将变成暴怒之前,我迅速收了动作,俯身行礼,一字一顿:
“罪臣周瑾,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9
红烛燃烧,我把玩着手里通体碧绿的玉佩,望向窗外一树枝丫。
魏枭此人,多疑易怒,与他做了几年君臣,我深知自己这些算计瞒不住他,索性就直接点,各取所需。
宫里宫外那些事,大多瞒不过锦衣卫,帝王隐私,我自然也知道不少。
惠云皇后是前朝最后一任皇后,在前朝未曾国破时,她帮过魏枭不少,因此哪怕她大了魏枭近七岁,他依然视她作白月光,求之不得。
前朝覆灭后,惠云皇后以身殉国,渐渐地魏枭将此事埋在心底,不再提及。
只是我知道,御书房有一幅惠云皇后的画像,边缘已破损,可见主人经常翻阅。
无人知晓,看似色彩斑斓的后宫,这些妃嫔或多或少有惠云的影子。
如果是替身的话,我为什么不可以呢?至少本身,我与这画像之人也有三分相似,再加上查到的隐秘,能学个七八成。
所以魏枭,他定会动心。
许是食髓知味,魏枭最近常夜半翻墙而来。
时而搂着我一言不发,时而贪欢半晌。
我咬紧双唇,不肯发出声音。
他把玩着我的手指:“怎么?爱卿在怕什么?
“怕陆湛?”
我笑得迷离:“皇上说笑,妾是怕声音不像,惊了皇上的梦!”
他面上色彩纷呈。
10
陆湛终究还是来了。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望着我眼神复杂:
“容娘病了,你可知?”
我摇摇头。
他声音变冷:“周瑾,身为妾室,当给主母侍疾,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
我垂眸顺从,移了步子:“妾这就去伺候夫人!”
他有些懊恼,想捉我的手。
可惜,扑了个空。
陆夫人果然病得不轻,脸上都是青白色,掩着帕子咳得止不住。
见了我,只别开脸去,并不理会。
我接过秋儿的碗,吹凉了喂她吃药。
她一把推开,恶狠狠地,嗓音嘶哑:“周大人的伺候,我可当不起!”
药汁很烫,我手背登时红了一片。
陆湛进门就看见这样的场景,他视线在我手背流连几秒,疾步向仍在咳嗽的陆夫人。
他温柔地给她拍背,转头对我疾言厉色:
“怎么伺候夫人的?还不滚下去?”
接连几天,我日日去侍疾。
不知为何,陆夫人待我渐渐好了起来,甚至对我姐妹相称。
见我犹疑,她笑得和蔼:“我不愿将军为难,也请周姨娘莫要与我为难。”
她病情渐好,我去请安的时候,她正与陆湛说笑。
见我进去,拉着我唠家常。
只是说话的时候明显神思不属,偶尔望向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秋儿在一旁,焦急地冲我眨眼睛,无声地启唇:“鞋……”
我暗自警惕。
11
终于,悄无声息走过来的陆嬷嬷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之后,她发作了:
“周姨娘,将军待你恩重如山,你竟敢与人私通?该当何罪!”
我心中咯噔一声,终于来了,垂眸沉稳答道:
“夫人此话,妾不知何意?”
陆湛震惊的眸子在我和陆夫人之间来回转,惊讶,愤怒,不明就里。
陆夫人手掌重重地拍向桌面,恨声道:
“竟然敢不认,嬷嬷,脏东西拿出来。”
一双蓝色缎面的长靴被人送上来,陆嬷嬷阴阳怪气:“姨娘还是别狡辩了,春晖苑的丫头都说了,每每夜深,屋子里都有奇怪的动静,还有男人的声音,是不是,白芍?”
白芍是我的丫头,此刻惊惶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
“姨娘……姨娘房里有男人,还有男人的鞋。”
我一步步走上前,拎起那双男靴,含笑看向白芍:“你的意思是,这是那个奸夫的鞋?”
没想到我这么直白,她红透一张脸,支支吾吾地应是。
唇角划过一丝嘲讽,我冷冰冰地,朝她身上扔去:“那你好好看看,这鞋内侧,究竟是谁的名字!”
子渊!
那是陆湛的字。
细密的针脚,那是我为陆湛做的新鞋。
陆夫人白了一张脸,不知所措地看向陆湛。
他一脚踹倒白芍,看我的眼神有些歉疚:
“周瑾,容娘她只是被小人蒙蔽,你别怪她。”
我懂事地低头:“无妨,小事而已。”
春晖苑的动静瞒不过人,索性我就自己做了一出戏。
戏的重点,就是这双鞋,什么都是真的,只有这双鞋是假的。
所以,私通,它就是假的!
12
金银首饰陆陆续续地送来春晖苑,陆湛这是在变相地跟我赔不是。
窗外夜色渐深,今晚,魏枭会过来。
他摩挲着我脚踝,支着下巴笑:“爱卿待得了朝堂,混得了后宅,不愧是朕看中的人。”
我躲开他的手,摹着惠云皇后的样子,眼神深幽,双目含怨,叹了口气:“皇上,妾还要等到何时?”
他手停在半空:“朕打算——”
话音被慌乱的敲门声打断:“姨娘,将军来了!”
是秋儿的声音。
她自从知道我的秘密,便私下留意我这里的动静,这个时间她不惜暴露自己来我这里,说明事情不妙。
我惊疑不定,和魏枭对视了一眼,他也很意外。
我知道他在陆湛那有眼线,他每次来,都会避开陆湛,或者用要事拦住他。
陆湛终究还是发现了。
他醉了酒,身上是颓丧的酒气。
他死死盯住我脖颈上的痕迹,双目猩红,咬牙切齿:
“说,谁干的?”
我看了眼紧闭的窗,魏枭刚从那里离开。
脸上火辣辣地疼痛,陆湛抽回手,衣衫粉碎,他笑容癫狂:“贱人!”
睫毛颤了颤,我认命地闭上眼睛。
13
我被关在了春晖苑。
本就人烟寂寥的院子愈发荒芜。
陆夫人是第二日傍晚过来的,她身后,是手执刑具的嬷嬷。
被一同送过来的,还有被绑了手的秋儿。
她被两个婆子按住,当着我的面,带着倒刺的鞭子落在单薄的背脊上。
陆嬷嬷的声音讥诮:“背主的东西,打死也不为过!”
杀鸡儆猴,这种东西对我不管用。
在第二道鞭子即将落下时,被我扬手捉住,猛地回拽,倒刺扎进掌心,对方也不由得退了几步。
陆夫人幽幽地盯着我:“周姨娘莫急,很快就到你了!”
我面无表情地替秋儿解开绳索:“夫人真正要罚的是我,何必牵连别人?”
她视线在我们身上来回打转,忽而一笑:“很好,我这里有一碗药,不如姨娘喝下去我就放过她,可好?”
我扬眉:“毒药?”
她摇摇头:“放心,不会伤你性命!”
言语间陆嬷嬷已将药水端了过来,黑漆漆的汁液让人望之生惧。
我伸手接过。
秋儿惊惶地冲过来要拦住我,拼命地摇头:“大人,不要,秋儿不过贱命一条。”
我笑着掰开她的手,仰头灌了下去。
既然死不了人,都无妨。
陆夫人神情难辨:“还怕周大人又有什么神通,原来不过一个秋儿就能……”
接下来我已经听不清了,整个人脱力倒在地上。
14
睁眼的时候,秋儿在旁边哭。
我刚想说话,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心下明了,原来那碗药,是哑药。
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我打了个手势:
这里是哪里?
眼下四周金装玉砌,显然是皇宫的配置,只是不知,是哪所宫殿。
秋儿瞪大双眼:“大人你的嗓子?”
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又开始哭。
我无奈地替她擦干眼泪,又做了一遍手势。
秋儿忍住泪:“大人,这是甘回殿,皇上派人将您接了过来。”
话音刚落,一身明黄由远及近。
见我醒来,他似是很高兴,握住我手,形容关切:
“你可好些?
“朕听说了,是朕不好,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朕没想到,陆湛这厮竟然这样对你!你也是傻,为何不把朕抬出来?”
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我比画着:妾怕污了皇上清誉。
他温柔地揽住我,怜惜入骨:“别怕,朕会想办法,治好你的嗓子。”
内务府的太监来宣旨,封我作影妃,赐甘回殿。
我执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影字,吹干上面的墨。
秋儿兴奋地来回踱步:“大人,皇上还是爱重您的!”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君臣数载,他知我,我亦知他。
那晚,陆湛会过来,想来也不差他的手笔。
至于原因,许是想让我对陆家彻底死心,许是想拿捏我。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15
这些日子,魏枭待我极好,日夜与我厮混在一处,同食同寝。
他眉尾上挑:“陆湛已经在殿门口跪了三天了,你见不见?”
我垂目低幽:“皇上做主便好。”
他拧了眉,语气不悦:“周瑾,这种时候,做你自己就好,不必学惠云。”
我仰起头,目不斜视,轻描淡写地比画:不见!
他低低地笑,揽住我肩头:“爱卿曾杀了惠云的长子昭和太子,如今却又扮作她的模样来勾引朕,不知惠云泉下有知,是何感想?”
说完转头看我:“前朝余孽如今在西北猖獗,如果李明昭知道,会不会活活撕了你?”
李明昭是惠云皇后的嫡长女,自幼体弱,谋反复国的领军人物,就是她。
而做锦衣卫之时,剿灭叛军的核心人物,是我。
我终究还是见了陆湛。
甘回殿门口,他拦住我,面色沧桑,嗓音嘶哑:
“周瑾,为什么?”
我拿起纸笔:【我只是想活着,将军府,容不下我。】
他看着我字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哆嗦着唇:“我没想到,她会毒哑你!”
我摇摇头,又沙沙动笔:
【你我本就是生死之敌,成王败寇,你不必多心。】
“君心难测,你以为魏枭就是真心待你的吗?”
我抬手,一字一句:【不重要,人各有命。】
回去的路上,皇后宣召。
我跪在大殿,丽妃在一侧眉飞色舞:
“皇后娘娘,影妃不守宫规,公然与男子私会,理应责罚。”
我有些厌烦,动不动就私会、通奸,还有完没完。
皇后显然也知道我那点私事儿,意思意思地罚我抄经,未过多为难。
倒是丽妃,宫门口拦下我,美目通红,怨恨难掩:
“周指挥使,你说过会扶持本宫,会扶持四皇子,眼下你成了女人,反倒来抢本宫的恩宠!”
中宫无子,没下狱之前,我的确与丽妃走得极近,她是我在后宫的耳目,而我,也求一个从龙之功,全力支持四皇子。
只是眼下,这些仿佛成了笑话。
16
魏枭今日心情不好,他死死盯住我,眼里有压抑不住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