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着嗓子问我:
“周瑾,朕让你重回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可好?”
我猛然抬头,很快又不动声色地垂了下去,手里比画:
妾不敢!
他笑得瘆人:“周瑾,做宫妃,朕离不得你,做朝臣,朕还是离不得你。你得意吗?!”
原来西北混乱愈发剧烈,李明昭和当地将领联手,如今西北一带已被攻破,现如今,只剩邻近的丰庄在负隅顽抗。
而我,剿灭前朝余孽多年,更曾手刃昭和太子,这场战役,非我不可。
魏枭声音很低:“你觉得,镇压余孽,你和谁合适?”
我略思忖,写下:【北阳侯。】
他点头:“不错,北阳侯驻守西岭,离西北极近,有他助你,定当大捷。
“那丰庄呢?谁去合适?”
我提笔,力透纸背:
【陆湛!】
肩膀上的力道加重,他冷哼:
“你倒是不计前嫌!”
我浅笑,笔迹流沙:【公事私事,不可混为一谈。】
他黑眸幽深,视线紧紧地捉住我,像是我随时要从他面前消失。
“周瑾,你指挥使的位子,朕还给你,你的武功,朕也还给你,你,别让朕失望!”
我缓缓下跪,行了个君臣之礼:
臣,遵旨!
回到甘回殿,高太监已经在那里。
他捧着个镀金的木盒子,躬身递给我:
“指挥使大人,安好!”
在他身后,成排的太监端着托盘。
官袍、腰带、金印、饰品若干。
秋儿替我接过打开,一黑一白两粒药,安静地躺着。
我认得,黑色的,是恢复内力的灵药,白色的,大抵是哑药的解药吧!
我一并吞了下去,熟悉的力量混入血脉,与用胸口鲜血作引引出来的苍龙之力不同,这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周瑾的力量。
清了清喉咙,我望向高太监,微微启唇:
“替本官,谢过皇上!”
17
西北之行迫在眉睫,我与陆湛,不日出发。
行至客栈,他下马,欲扶我下轿。
我面无表情,越过他。
“周瑾,你不恨我?”
我回过头,皱眉:“陆将军要是还想寻仇的话,不如了结了西北的事儿再说。”
他盯着我眼睛,像是要看穿我:“在陆府,我待你不好,你恨我吗?”
我甚烦,这是有病吗?
流云长鞭自袖口滑出,我脚尖点地,扬手甩了过去。
他一时没接住,挨了我一鞭,转而深深看了我一眼,脚下发力,长刀出鞘。
“好久没领教过指挥使高招了,今日便讨教一番。”
夜色长空,凉风骤急。
一青一白的身影穿梭在屋顶,刀光剑影,一时间,势均力敌。
终于长鞭缠绕他脖颈,我握住鞭柄,指间发力:“陆将军,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的妾,我是周瑾!
“轻敌,乃大忌!”
他深深望着我,轻声自嘲:“看来陆府的庭院没困住你,只困住了我!”
我收了鞭子,在他脖颈划过一道血痕,转身欲走。
“周瑾!”
我顿住。
“如果我说,我悔了呢?”
我没动作。
顿了顿,他哑着嗓子,带着自己不曾发觉的期冀:
“如果我说,我愿意放下仇恨,你呢?你能放下吗?”
我终于回头,似笑非笑,一字一顿:“陆湛,别让我看不起你!”
18
到了西北,北阳侯已经在了。
他是第一个军功封侯的将军,说是军中第一人也不为过。
只可惜,不太待见我。
听闻朝堂传出指挥使是女人的消息时,第一个上折子要赐死我的,就是他。
眼下他径自与人商量对敌事宜,我在一侧旁听,并未插言。
定好计划,他扫了我一眼:“明日虎威山之行,周大人与我一起。”
我微微垂眸,唇边淡淡的笑意:“好!”
我指间掠过布阵图,北阳侯他,也太小看李明昭了。
居功自傲,小看女人,只怕会付出代价。
虎威山上,尸体成山。
我们中了埋伏!
北阳侯手持长剑,步步后退,盯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咬牙切齿:
“沈驸马,李明昭呢?她怎么会不在这里?你们竟然暗算我!”
男子微微一笑:“怎么?北阳侯这是打算学周指挥使,擒贼先擒王?”
“呸!”北阳侯一声冷哼,“你们也配称王?不过是杂碎罢了!”
说罢再次抬剑,眯起双眼,语调危险:“你们信不信,哪怕沦落至此,本侯也能杀出一条血路,你说是不是周——”
话音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心口的匕首尖。
脚下踉跄地回过头,我正笑着抽回他胸口的匕首。
“侯爷武功盖世,我信的。”
他吐出一口鲜血,以剑支地,双目圆瞪:
“为什么?”
我漫不经心地擦拭匕首,长风拂过长发,轻浅灰暗的语调仿佛来自天外:
“因为,孤乃前朝皇室嫡长公主——李明昭!”
19
沈之谦一步步向我走来,温柔地替我拭去指间的鲜血。
“殿下,你受苦了!”
我抬起衣袖,掏出虎符递给他:“拿给李伯!”
他伸手接过,叹了口气:“殿下为了取虎符,在陆府受了许多委屈。值得吗?”
我侧目:“驸马这是……嫌我脏?”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淡淡开口,望向远方葱葱山林。
“如今虎符已得,北阳侯已死,魏枭那里,我也下了药,很快,我们就能如愿了!”
回去之前,我狠狠对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了一剑。
北阳侯死在叛军手里,我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重伤,已经是最好的解释。
陆湛已从丰庄赶了回来,在他惊喜的目光中,我倒下马。
看来,李伯他们不敌,丰庄废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小心地给我喂药,与我说话,缱绻地握紧我的手。
是陆湛。
我睁开眼,回握他,神色凄哀:“北阳侯,没了!”
他点头:“我知道。”
出乎意料,接下来并没有人找我麻烦,甚至北阳侯的直系下属,也没人找上我。
后来别人告诉我,是陆湛,打发了那些人!
想来也是,这场战役中死的是北阳王而不是我,他们怎么能接受!
20
可他还是怀疑我了。
桃花林,他剑尖对我,语调冷凝:
“周瑾,你背后虚化的苍龙,是什么?!”
我不动声色:“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我逼问过秋儿,你救她时,曾用胸口鲜血为引,引出苍龙,你那时的功力,全来自于它!
“你与前朝的冼龙族,是什么关系?
“或者说,你与前朝皇室李明昭,是什么关系?”
冼龙族,那是世代守卫前朝皇室的家族,以苍龙作图腾,历代家主能以苍龙图腾之力化为己用,代价是,损伤寿命。
所以历代家主都寿数不长。
上一代冼龙家主,是我师傅,他死之前把图腾传给了我,告诉我瞒住所有人,不可妄用。
甚至沈驸马和李叔他们都不知道,我一直瞒得很好,除了那次。
我眯着眸子打量他,桃花树下,他长身鹤立,肤色冷白。
手腕长鞭微动,我想,我会杀了他!
刀尖下滑落地,陆湛苦笑:
“你想杀了我,是不是?”
他上前一步,靠近我,眼底闪过挣扎,似有许多隐忍的情意,良久开口:
“周瑾,如果我说,我可以帮你呢?”
他的情意我并非看不懂,只是——
“陆将军可曾听过一句话?”我嗤笑。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现在的陆湛,已经不值得我杀了!
21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京城传来消息,皇上病重。
重要的是,大理寺怀疑后宫有人勾结前朝余孽,谋害皇帝。
我惊诧,那些药,还不足以让他病重。
陆湛拧眉问我:“是你做的吗?”
我没理会。
回到皇宫的时候,一场对峙正在进行。
跪在台下的丽妃神色狼狈。
见我回来,所有的视线移向我。
魏枭见到我,很是欢喜,还有担忧:“朕听说,你受伤了?”
皇后上前一步:“皇上,周大人也曾侍奉皇上,这件事,影妃也不能置身事外,更何况,周大人与北阳侯一同对敌,却只有北阳侯身死,臣妾不得不怀疑……”
魏枭指间敲打着龙椅,望向我的目光带上犹疑:
“他们怀疑你,爱卿如何解释?”
我低头:“臣无从解释,臣也是刚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回来!”
“这么说,周大人也不能证明自己了?”皇后冷笑。
“够了!”
丽妃摇晃着站起来,美艳的面上尽是凄凉:“我认罪就是!娘娘何必再攀扯他人!”
听她认罪,再无人辩驳,皇后冷冷下令:
“将丽妃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我闭上眼,终究没发一言。
22
冷宫,我奉皇后之命给丽妃送毒酒。
短短几日,鲜活的美人成了枯草。
她见到我,没半点表情,只见到我手里的酒时,面色动了动。
我叹了口气:“对不起!”
皇权之路,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是我太自负,没想到我下的药会与丽妃送的吃食相克,更没想到下毒的事情会被发现,牵连了他人。
她扯扯嘴角:“周大人别多想,跟你没关系,哪怕你不来,我也是要认罪的。”
我摇头苦笑:“你主子让你顶罪,都没告诉你是给谁顶吗?”
她忽然抬头:“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我怜惜地看向她,对接丽妃的,是沈驸马的人,我知晓她是我们的人,可她们,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眸底闪过痛楚,嗓音极低:
“我是李明昭。
“对不起!”
她瞪大的眼眸几乎撑不下此刻的震惊,哆嗦着手指指向我,几次欲言又止终颤着嗓音:
“原来是你!”
她像是癫狂了,又哭又笑:
“怪不得,怪不得他们宁愿废了我这个棋子,也要叫我认下罪名,怪不得,原来他们是在保你!
“原来你就是长公主,你就是李明昭,谁能想到,体弱多病的长公主不在西北,竟然在这里受苦?!”
说罢目光凌厉地看向我:
“我们杜家世代为李氏皇族效忠,你却在这里给仇人做妾!”
我沉默不语,她笑得比哭难看:
“公主,值得吗?”
恍惚中,也有人这样问我。
“能为公主去死,我不悔,只是四皇子……”
我握住她手臂,附在她耳畔:
“只要我李明昭活一天,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四皇子!”
酒杯滑落,她冲我笑了笑,声音渐无:
“既然如此,愿公主此后,平安喜乐!”
23
坤宁宫,我向皇后复命,魏枭也在。
二人眉眼温和,仿佛先前的对峙不曾存在。
丽妃死了,死在我手里,打消了他们的疑虑。
就像当年,杀死兄长那样。
昭和太子,他是我嫡亲的兄长。
他身负顽疾,寿数将尽,临死前,是我的剑,刺进了他的心窝。
他还温柔地哄我:“昭昭别怕,不疼的。”
是他的命,让我坐稳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
一条条人命,鲜血铺就的复国路。
无尽苍穹,深宫森然。
我仰头,逼回眼角的泪。
魏枭最近又看上个人,是我名义上的嫡姐。
出生那年,永宁伯的庶出七小姐性命垂危,是李伯将我们调换,自此我成了孟家的七小姐,又一路向上爬,女扮男装成了锦衣卫指挥使。
孟思源,就是永宁伯的嫡长女。
我知道魏枭为何看上她,因为孟思源,比我更像惠云皇后。
这魏枭,当真长情。
不过,这些也无伤大雅了,我羽翼渐丰,不再依靠帝王宠爱而活。
只是孟大小姐幼年待我不差,想了想,我又给魏枭送了几个美人过去。
24
终于,驸马送来消息,行动开始了。
铁骑一路从西北扩散,向京城呈包围之势。
转眼间直奔京城。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魏枭浑浑噩噩,目光混浊:“北阳侯呢?还不来救朕?”
朝臣凄哀:“皇上,北阳侯没了!”
“那陆湛呢?陆湛也没了吗?”
陆湛上前,目光复杂地看我一眼:
“臣在!”
“在还不去退敌?站着做什么?”
“臣遵旨!”
我嘴角噙着笑意,寡淡地环视一圈朝臣。
目光所及,大多垂下头去。
药效已经开始发作,朝堂也在我掌控当中。
魏枭,你的时代,要结束了!
25
皇宫被占领,沈驸马握住我的手,眺望如画江山:
“殿下,总算要结束了!”
我点点头,回握他:“是,结束了!”
他伸手抚过我长发,眼底是浓厚的疼惜。
我去看了魏枭,他早已神志不清,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疯癫的时候见人便喊惠云、周瑾。
清醒的时候对我怒目而视:“李明昭,你竟然敢骗我!”
我扬眉:“皇上不也利用了臣?”
说着便向宫闱深处扬声:“是不是啊?陆夫人!”
帷幔深处闪出个人影,正是陆湛的夫人,容娘。
她阴狠的眸子毒蛇一般泛着丝丝毒气:
“周大人,是什么时候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