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是说摄政王受伤严峻,恐怕命不久矣。
只怕朝堂的局势要变了。
很多官员耐不住性子来打探消息,皆被我拦在门外。
对外一律坚称,摄政王身体无恙,只需静养便是。
但我想不到,皇上会亲自过来。
他如今才十七岁,眼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稚,目光温和、澄澈明亮。
他看到我,眸子陡然一亮,而后才笑道:“皇婶好。”
不知为何,这一次。
我竟觉得,皇婶还是蛮好听的。
他温笑:“皇婶当真是面如冠玉、芝兰玉树,皇叔好福气啊!”
顿了顿,他神色又转而悲伤:
“对了,皇叔如何了,朕想去看看?”
我将他带过去,但到底是皇帝,我只在门外等着。
没多久,他就出来了,眼睛红红的。
想必是哭过。
他哽咽着同我叮嘱道:
“皇叔若是醒了,皇婶一定要及时通知朕,朕这些时日一直在为皇叔祈福,只愿他能熬过来。”
“若是……朕定会亲自守孝,以慰亡魂。”
我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唇角流出一丝冷意来。
9
又是十多天过去,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王妃还是早些准备吧,王爷只怕是醒不过来了……”
可我不信,盛澜庭怎么可能会死?
我大怒:“简直是胡言乱语!你若救不回来,我就让你全家陪葬!”
这一个月来,我已掌管整个王府,铁血手腕,早已不再是从前的云瑄公子。
他害怕至极,这才战战兢兢地去重新开药。
但他刚离开,我便再也站不住。
我告诉自己,盛澜庭一定会醒过来的。
当晚,我照旧亲自以口喂药,喂完后,又给盛澜庭掖好被角。
正欲离开时,突然看见他的手微微动了。
我一颗心都快颤起来。
唯恐眼花,紧紧盯着他的手。
果然,他的手开始大幅度动作,嘴里还一直呢喃着:“子昭,子昭。”
直到他睁开眼睛。
我的泪再也止不住,激动地朝他扑过去。
他随即剧烈咳起来:
“你快把我压死了!”
我连忙起身,他却搂住我不放,嬉皮笑脸:
“一个大男人还哭哭啼啼,子昭当真是可爱!”
“你——”
气得我起身不理他。
怎料他又手捂住伤口,一个劲喊疼,我急忙查看他伤势。
他一把抱住我,郑重道:“子昭,谢谢你,是你救了我的命。”
我心知他是装的,却没推开他。
只闷闷地道:“我可没救你,毕竟就算这次不死,下一次你还是要见阎王!”
他手一僵:
“你全都知道了?”
我不给他好脸色:
“所以你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真当自己是百毒不侵吗?又是被下蛊,又是中毒的!”
他神色有些愧疚。
意识到他重伤初愈,我忙转换语气,柔声道:
“所以这些都是先帝干的?可你们不是兄友弟恭吗?”
10
关于他和先帝的旧事,我曾听过一些。
先帝是先太后所出,出生就是嫡长子。
盛澜庭是弃妃所生,过得还不如下人。
是先帝一直帮助他,央求先太后将他养在身边。
两人一同长大,情比金坚。
先帝登基后,更是封盛澜庭为齐王,身份贵重。
直到先帝病逝,临危托孤。
他将新帝抚养长大,呕心沥血,也算是一段佳话。
盛澜庭淡笑,语气竟莫名悲戚:
“身在皇室,勾心斗角是最寻常的,是我一直没明白罢了。”
“其实哪怕他不说,我也会尽心辅佐陛下,直至长大。可惜啊,他不信我。”
“我中的是子母蛊,我的是子蛊,陛下的是母蛊。子蛊与母蛊性命相连,一旦母蛊死,子蛊也会爆裂而亡;但若子蛊死,母蛊则会相安无事。”
“他还怕我囚禁陛下,又在我酒杯里下了噬心散,让我每月月底忍受蚀骨灼心之痛。只有陛下有解药,而我要一直到十五年后,才会肝肠寸断地死去。”
“其实只剩五年了,可陛下还是等不及了。他怕我娶妻生子,威胁到他,可我为了宽他心,娶男人为妃,想让他打消疑虑,他却还是不信我,现在就想让我死。”
“或许身为帝王,就永远不会相信任何人吧!”
我不知作何感受,突然很想抱一抱他。
他真的太苦了,最敬重的兄长对他下毒,对他毫无信任。
就连亲自养大的皇帝,都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两个都是他的至亲,两个也都要他的性命。
世间最痛苦绝望的也不过如此吧。
于是我主动抱住他:
“无碍,你还有我,我会同你一起想办法。”
他忽地“噗嗤”一声笑了:
“子昭不是不愿做王妃吗?我若死了,你可就自由了。”
我真气得想骂他。
但忍住了。
只是笑着说:“好啊,那我顺便帮你把那些画烧给你呗!”
他猛地一愣,耳根子迅速红了:
“你……你都看到了?”
11
那是我偶然在书房发现的。
推开书柜,竟出现一个密室。
里面挂的全是画像,无一例外,全部是我。
有折扇轻摇的,有执笔泼墨的,还有抚琴对弈的。
都是盛澜庭所画。
有些早已泛黄。
每张都附上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只愣愣地看着,整颗心都在不断颤抖。
原来,他竟对我执着如此。
这时王管家进来了,叹了口气:
“王妃既然发现了,老奴也就如实相告了。”
“王爷从小就和别人不同,年少时不敢让人知晓,只怕别人耻笑他。他本想就这样孤独一生,直到看见您。”
“他将这份喜欢藏在心里,从不敢表现出来,谁知皇上疑心王爷会不忠,王爷这才迫不得已娶了您,好让皇上放心。”
“其实这些年,王爷一直在您身边。您卖出去的所有字画,都被王爷高价买下。沈侍郎要将您送给王尚书,也是王爷早就探知的消息。”
“王爷是出于私心,但也是不想看到您落入魔爪,他知道您在沈府过得不易,就想着将您接到身边,保护您,哪怕他之后不在了,您也是王府的人。”
他静静说着,我的眼睛却越发酸涩。
胸腔内更有热流在不断汹涌。
我从未想过,原来真的有人喜欢我,还喜欢了这么多年。
我这一生,拥有的东西很少。
可这一次,我却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我从小经历世事无常,姨娘早逝,父亲不爱,饱受冷暖。
那些人只知云瑄公子才华横溢,却从不知他的孤独与辛酸。
只有盛澜庭,默默看着我,一步步守护着我。
我从未品尝过情爱,只以为男女之间的喜欢才算入骨。
此刻,我却发现。
我的心正控制不住地为一个男人而跳动。
情这一字,一旦生根,便无法根除。
而我知道,我心里的那颗种子,已在破土而出。
12
我深深凝视着他,一字一句:
“盛澜庭,老子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做你的王妃,所以你不许死,听明白了吗?”
他唇角含笑,乖巧地点头:“我都听子昭的。”
我又极严肃地问他:
“那你打算如何?皇上一心想要杀你,你还打算坐以待毙吗?”
“如今你醒来,定是瞒不住他的,只怕下一波暗杀还会来。”
“我明白你忠君,不想夺位,可现在你若迟疑,死的就是你,容不得你选择。”
他陷入沉默,良久无力地将头埋在我颈间。
他在犹豫。
我也不想逼他,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皇上自年幼起就用解药控制着他。
我无法想象,一个七岁的孩子,竟已在内心潜伏着杀人的种子。
何况长大后,他愈发对权力渴望。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安睡?
而在这一个月里,我早已把盛澜庭看得透彻。
外人只看到他雷厉风行,掌控朝堂,实则是在为皇上铺路。
我看过他批改的奏折,但凡皇上不明白的,他都有悉心注解。
王管家也同我讲述过,他这些年来抚育皇帝的艰辛。
哪怕性命被捏在皇帝手中,他也从不背叛。
那些谣传从不得真。
自始至终,他都不曾觊觎过皇位。
但一番诚意终被辜负。
我替他不值。
他明明善良、正直、感恩、忠君。
他不该被如此对待。
他帮我为姨娘报仇,我也该为他出谋划策。
“你放心,我会助你登基,我会做你的军师!”
“至于解药,我也会让人去寻找,天下之大,一定有办法能解开你的毒!”
“盛澜庭,我不允许你死!”
他一直没有开口,过了许久,才下定决心:
“好!以后我只有你了!”
13
果然,盛澜庭醒来的消息传到了皇帝耳中。
暗杀一茬接一茬。
不过我早有准备,王府的布防滴水不漏,刺客有去无回。
适逢春闱,我又参加了科考,轻轻松松蟾宫折桂。
殿试上,皇上亲自在我的试卷上写下“一甲第一名”。
又将我单独留下。
他朝我走过来,眉宇间蕴有锋利的光芒:
“云瑄,你的文章文辞精妙,针砭时弊一针见血,你当真是难得的大才!”
这一次,他唤的是我的名字。
他又将唇贴在我耳畔,动作暧昧:
“云瑄,你跟朕,好不好?他能给的——”
“朕也可以!”
我忙后退一步,端的是身姿如松,神色平淡:
“微臣谢陛下厚爱,定会对朝廷一片忠心。”
他盯着我,努力压制满腔怒气:
“你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朕要你忠于朕!朕会让你做首辅,让你得到你想要的!”
我没有说话。
他勃然大怒,彻底装不下去:
“他活不了多久了,难道你要陪他一起死吗?”
我敛眉低目,答得平静:“微臣已有家室,自是跟家人共进退。”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朕给你时间考虑!你一定会后悔的!”
14
我做了六品翰林院修撰。
因是新科状元,又是摄政王府的人,地位扶摇直上,炙手可热。
盛澜庭又教得好,我很快就将权术融会贯通。
众多官员巴结示好,我都来者不拒。
其实朝堂的气氛早已微妙,但到底皇帝根基浅薄,根本众寡悬殊。
直到皇帝拉拢了先太后的母族。
谢氏是百年世家贵族,在吴越之地很有势力。
他娶了谢氏嫡女,封其为皇后,又封了谢父为太师,抬升了谢氏不少小辈。
朝中如今泾渭分明。
针锋相对。
15
那日,我刚从翰林院出来,就有人送来一封信,让我去聚丰楼。
我不疑有他,以为又是来巴结我的人。
进了雅间,才看到一抹熟悉的倩影。
梨花带雨,明婉动人。
望见我,直接扑到我怀中。
“云瑄哥哥,我以为再也不能和你相见了!”
我没想到会是宋钰柔。
她和我自小相识,只是我将她当作妹妹,从未有过私情。
她和小妹一样,在家中艰难,受人欺凌。
我曾答应助她脱离苦海,怎知她爹瞧不上我庶子的身份,毅然将她嫁给了临安王府的世子做妾。
之后我们就从未见过面了。
此刻,我本能地推开她。
她眉目一蹙:“云瑄哥哥,是我啊,你不喜欢我了吗?”
我还未解释,她又极尽恳求:
“云瑄哥哥,我不想再待在那里了,世子根本不把我当人,每日对我非打即骂,我身上遍体鳞伤,云瑄哥哥,我想同你在一起。”
“只要你帮皇上做事,他便会为我们赐婚,你从前不是说要保护我的吗?”
她边说边往我身上靠,甚至撕扯自己的衣裳。
眼看她的肩膀都要露出来了,我急忙背过身去:
“阿柔,我已有家室,请你不要这样。”
“你放心,我会帮你从临安王府逃出来,你相信我!”
她似是不敢置信,语气也变得凌厉:
“你不想同我在一起吗?云瑄哥哥,你难道真要跟个男人过一辈子吗?你对得起你娘吗?你难道想让沈家断后?”
听到这里,我立刻心知肚明。
不想再同她纠缠下去。
“今日是谁让你来的?临安王世子吗?他这么快就成了皇上的人?”
“你告诉他,让自己的女人去求其他男人,他还真是窝囊!”
她装不下去了:
“你不许说他!沈云瑄,你可真让人恶心!竟然甘心被男人压,我真后悔今日来过!”
她摔门出去,同时撕坏衣裳。
正准备诬陷我对她不轨时,她就被一伙人架住,嘴也被堵住了。
竟是盛澜庭。
我既感激又想笑。
这个人,还真是可爱。
“你怎么在这里?莫非是偷听?不信我啊?”
他耳根子红了,却还在辩解:“我这不是怕临安王府对付你,所以才及时赶来吗?”
我故意用小指去勾勾他的手:
“现在放心了吗?”
他一把握住不放,笑嘻嘻道:“子昭,咱们回家!”
16
许是宋钰柔勾引我失败,皇上气急败坏。
没几天就寻了个由头,将父亲的礼部侍郎一职给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