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那一眼便轻松看出姜国的针法,那些书信,定都是她的。
只是我不清楚她的用意,她既作为细作,知我从姜国而来,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那天她说出红嘴相思鸟的寓意,我便知道,她便是那个姜国精心培养,十岁送到敌国的细作。
红嘴相思鸟分布在北襄南边,姜国寒冷,是没有的。
八岁那年,顾云牧提着两只相思鸟进宫找我。
他兴高采烈的说,“北茉北茉,这种鸟叫红嘴玉,是我父亲从北襄带回的,你知道吗?这鸟,只要一只死了,另一只也会不食而亡。”
我摸了摸小鸟的脑袋,嘟着嘴说,“那不应该叫红嘴玉,叫红嘴相思鸟多好听呀,你说是不是?”
他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他再来时有些沮丧。
问其缘由,他说他的一个姐姐被送到了北襄,以后可能都不能再见了。把鸟送给了她,并告知了鸟儿的新名字。
他还告诉我,他那位姐姐很优秀,很小的时候便能熟读兵法,此去北襄是变成了别人家的女儿。
那时我年幼,不知此意,后不经意听父王与朝中官员谈起才知晓。
北襄边境有一个高官家的私生女名唤南瑶,高官家有一女,嫁与北襄先帝,难产而亡,高官要接回此女。
而顾云牧口中的姐姐,便是要派去替代南瑶的,她本名秦霜。
本来我还不能确定这细作是她,毕竟一个鸟名,说明不了什么。
我也曾问过傅祁佑,得知北襄向来是称那鸟为红嘴玉的。
可今日她扔出的那些书信往来,便可证实她的身份。
9
“殿下,你信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做最后的挣扎。
我拉住他的衣角,被他一把甩开。
“来人!带走!”
他厉声嘶吼,走上台面,不再看我。
我被关押在满是死刑犯的牢狱中,那些将死的人,见到我的那一刻,目光似饿狼般可怖。
第二天,朝我身上扑上来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傅祁佑当众斩杀。
鲜血溅了我一脸。
他提着刀冷言,“还有同伙么?”
“我不知道!我不是细作!”
这样的话我说了十天,他也听了十天。
后来,南瑶来了。
在狱中十几日,她是第一次来。
只来便上了最疼的刑具,十指撕心裂肺的疼,我依旧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如若她知道我已识破她的身份,我可能真的一点活路没有了。
“你越这样,傅祁佑只会越讨厌你!你敢杀了我么?你不敢!”
她人是假的,可是她爱傅祁佑的心,却是真的,这么多天,我没有被处死,说明傅祁佑没有下令。
她气的咬牙切齿,白皙的额头上青筋尽显,“杀不了你,让你痛苦还是可以的!给我用力!”
她没有夹断我的手指,也许是真的惧怕傅祁佑因此冷落她。
深夜,我忽然闻到了一阵异香,紧接着是云落的声音。
我跑到门前,真的是云落。
“姑娘,是圣上让我来给你上药。”
她被放了进来,看到我的双手时云落豆大的泪珠唰唰唰往下落。
她要走时,开门的狱卒忽然倒了下去。
我大惊,她示意我不要出声,她上前摸过狱卒手上的钥匙,开了门。
“你不要命了!你快走!别管我!”
“姑娘快走,现在他们被迷晕了,大约半刻钟才能醒来,够我们逃出去了!时间不多,快走!”
我惊呼云落才十五岁,竟有如此胆识。
她带着我穿过花园,扒开了墙角的狗洞。
一路上畅通无阻。
她为我换了衣裳,拉着我从城外跑。
“你怎么敢啊云落!这可是死罪!”
“姑娘,死不死的我都不在意了,我只是想,一定要将你救出来,这世上我没有其他在意的人了。”
“可是,只有你一人是怎么?”
“姑娘忘了,我善于调香。”云落捂着嘴巴嘻嘻笑。
“今日也是得了圣上的旨意,才让我寻到机会,你受苦了。”说着她又拉过我的手,心疼不已的说道。
正当我们觉得脱离了危险,准备歇一歇时,四周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逐渐将我们包围。
云落急忙起身,往我怀里塞了一个袋子,“姑娘你快走!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就可以到北襄河,那里有船,可以带你回到你的国家!快走!”
“云落,我们一块走!”我拽着她的手不肯放。
“我走不了了,挽心姐姐,你快走吧,快去找你的少年郎,你一定会和他团聚的,那样美丽的地方,你替我去看!”
说完云落挣脱我的手大步往火把的方向跑去。
看了逼近的火把,我只好往后跑。
可天不遂人愿,我没能跑掉。
南瑶懂得排兵布阵,将路都围死了。
我被抓回来时,云落的尸体就静静躺在那。
她才十五岁,如花朵一般的年纪,还没盛开,便已凋落。
还在刚才我们分开的位置。
我爬到她的尸体前跪下,眼前渐渐被泪水模糊。
“云落,我的好妹妹,姐姐无能,没能护住你。”
“姐姐没告诉你,我的少年郎,他早就死了。”
我常常给云落讲我和顾云牧的事情,只不过隐去了名字。
我们去山崖上看日出日落,迎着夕阳在草原上驭马,好生快活。
那个美丽的地方,那些快乐的日子,是姜北茉的前半生。
云落可真聪明,早就猜出了这是我的故事。
我说的时候她总是一脸向往的蹲在门边,两手撑着脸看着天空。
10
“还跑么?是你害死了她。”
南瑶一身便装,立于火把前,火把映在她美丽还带着笑的面容上,像饮血的蛇蝎。
她走近我,附在我耳边轻声说:“你说,你会不会在逃亡过程中失足摔死?”
我转身对上她的眼,“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秦霜。”
她瞳孔骤然紧缩,眼中是不可置信。
“那也曾是你的故乡。”我试图唤起她在姜国的记忆。
“我呸!早就不是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早已不值得我去卖命!”
“那个昏庸无比的君王,先后将我顾秦两家灭门,以为能瞒得住我!”
“我为他们卖命数十年,还不是说杀就杀!我如今是北襄的皇后,祁佑迟早要灭了姜国!也算祭我顾秦两家满门英烈!”
顾家便是顾云牧一族,他们和秦家,算是亲戚。
满门忠烈这个词,他们当得起。
她忽然拔出剑,恶狠狠的看着我,“如果傅祁佑心里没你,我可以放你一马,可惜啊,谁让你要惑了他的心,大婚之日他一夜未归,是你让我成了北襄的笑话!”
“他心里的人不一直都是你么!”
“我也以为是这样,可是那天我看到了你,看到了他看你的模样。
“眼中的克制、担忧,对我却从未有过!””
”
“我就知道,那个钦慕我的傅祁佑,早就回不来了。”
她漂亮的双眸黯了下来。
“我——”
“闭嘴!”
她用力挥剑朝我刺来,可下一秒,一把飞来的长剑贯穿了她的心口。
鲜血自她的唇角流出,她倒在地上,身后是一身黑袍神色冷郁的傅祁佑。
他杀了她,那个他曾经心心念念的女人。
她倒地那一刻,眼中是无尽悲凉。
“北襄皇后南瑶,是为敌国细作,杀无赦!”
下完令,他一步步朝我走来。
“还跑么?我的瑰落公主,姜北茉。”
我对上他幽深的黑眸,任凭指甲嵌入掌心。
“原来,你知道了。”
他轻抚我的脸颊,眼尾染了一层薄薄的红:“姜北茉,我对你不好么?你要逃?你要欺骗我?”
“傅祁佑,当众羞辱是对我好么?无名无分是对我好么?不骗你我又能活么?”
他长舒一口气,看向黑如墨的天空,“别跑了,否则会有更多的人死。”
我笑了笑,“傅祁佑,你是爱上我了么?”
他不说话,紧盯我的眼眸中似大浪翻涌。
“好,我不跑。”见他不说话,我转头回他刚才的话。
他明显没有想到我会答应的这么痛快,一时怔住。
“灭掉姜国,我给你画他们的兵防图。”
闻言,他满脸不可置信。
“但你不可伤百姓性命,否则我就自戕。”
他眉头兀的收紧,良久,他咬牙切齿道:“好,朕允你。”
手上一阵阵剧痛袭来,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尽数被抽空,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我身在枫露殿,屋内站满了人。
他们面上都带着笑。
“娘娘,您醒了,恭喜娘娘,您有身孕了。”
“云落,你——”
我看着眼前的女孩儿,长的真像我的云落,也是那样小。
“娘娘,奴婢唤作念花。”
我哑然失笑,“哦,念花,你方才说什么?”
“娘娘,我说,您有身孕啦!现在您是北襄皇宫最尊贵的女人呢,皇上将您封为了宸妃娘娘呢。”
念花小嘴一张一合,说的眉飞色舞。
我却心里一滞,如千刀万剐般疼痛。
我的腹中,有了傅祁佑的孩子,我再也不是姜北茉了。
往来,他都会给我喝下避子汤药,可那一晚,就那一晚没喝。
11
熬了很多天,我把姜国的兵防图画好了。
临行那天,傅祁佑抱着我,抱得很紧,像当初刚带回我那几年一样。
“姜北茉,我是爱上你了。”
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声音很小。
“叫我挽心吧,我早就不是姜北茉了。”
他沉默,又开口。
“挽心好,就叫挽心。”
傅祁佑拿着我的兵防图一举攻下了姜国数个城池。
听闻,我的皇兄拱手将江山相让了,他跪着求傅祁佑饶他一命。
那些昔日在他身边的官员,全部临阵倒戈,抱头鼠窜。
傅祁佑的性子,怎会用那如同墙头草一般的奸臣。
他首先斩的便是那墨临。
朝中忠臣良将大多死都死,没死的早就告老回乡,对于北襄的进攻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傅祁佑亲自来接我,彼时我已有孕五月余。
那天飞了雪,他披着狐皮大氅,手里还拿了一件。
那个没有绣完的香囊被他挂在腰间,红嘴相思鸟孤零零立在香囊之上。
“都是两个人了,怎么还这样瘦?”
我笑笑,乖巧的等着他为我披上大氅。
雪花落满了他的发。
忽然想起刚到北襄皇宫那年冬,恰逢下雪,北襄很少下雪,傅祁佑以为我没见过,兴奋的拉着我跑了三条街。
那时,大雪也是落了他满身。
我的手冻得通红,他便将我的手探入他的衣领暖手。
哎?好像曾经也有人为我这样暖手,是谁?
是我的顾郎。
近来我吃的很少很少,送来的安胎药我也都喝不下。
我摸了摸隆起的腹部,苦了他,来的不合时宜
傅祁佑说要立我为后,我说再等等吧,等孩子出生了。
他笑着应下。
我说,“为姜国的英烈翻翻案吧,百姓会感激你的。”
他彻夜查卷宗,还了顾秦两家清白。
秦家的墓碑,多了一个秦霜。
我说那是南瑶,让她回家吧。
殿内烛影摇曳,他沉了脸。
到底还是允了我。
他背对着我,良久,他才开口,“挽心,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允你。”
我说,我要去祭拜姜国先烈,他说好。
黄土之下,埋的是顾郎用过的长枪。
我抚着冰冷的石碑,喃喃,
“顾郎,你的冤屈,已洗清了,你好好睡吧,来世啊,一定要做个普通人,有个干干净净的女娃配你,幸福一生。”
新帝继位,自是少不了的宴会。
我推脱不舒服,留在了寝殿内。
月亮爬上树梢,我提着一把长剑入了未央宫。
宫门直开,没有人值守。
姜北兴坐在台上喝酒。
见我进来,他眯眼看了好一会儿。
随后大声笑了两声。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我姜国的瑰落公主,北襄的宸妃。”
“你还有脸来?你引贼人入国,导致姜国被灭!”他忽然砸了手中的酒杯,酒水溅了我一脸。
“姜北兴,姜国被灭,你才是始作俑者!你信奸佞,杀忠臣,怎么忘了么?”
“顾家满门忠烈,你放过了谁?顾云牧忠肝义胆,一心只有姜国,你放过他了么?”
“为这片国土挥洒热血的是他!身首异处的是他!”
“秦家几代人面朝黄沙,镇守边关,你放过让他们了么?奸臣一句功高盖主,你就能灭人九族!”
“连派出去的细作都能倒戈,姜北兴,你才是那个亡国之君!”
他不怒反笑,院中一阵风吹来,他额间的发丝凌乱,犹如疯子。
“我说是为了谁呢?原来还记着顾云牧那小子的仇呢?怎么,你如今的夫君可知道你的往事?”
“废话少说!我今日定要为死在你昏庸之下的亡魂报仇!”
剑锋沐浴着月光,在黑夜中闪烁着幽幽的光。
“你想好了,姜北茉,我可是你皇兄!”
“哈,皇兄?你配么?”
“父皇刚死,你就纵容你母妃断了我们的吃食。”
“我哭着求你我不要和亲,你给了我两耳光。”
“我趴在地上求你救救我母妃,你一脸嫌恶的踢开我,任凭她被扔进蛇窝。”
“我磕头求你放过顾云牧,我去和亲,你把他杀了,连个全尸都没留!那是我一早定下的夫婿!你不知道吗?”
“你哪一步不是把我这个妹妹往死里逼!”
“姜北兴!你是这样做皇兄的!”
我朝他嘶吼着,一步步朝他靠近。
窗外明月隐入云层,寒风呜呜呼啸着,仿佛也为了他们的冤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