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我,挽心。”
沉默之后殿门被打开,他一身黑衣,身形板正,眉头紧收。
“你来做什么?”
“殿下辛劳,奴为你做了一碗甜品补身。”
他低头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甜品,似乎在想什么。
“听闻姐姐三年来一直无名无分陪在殿下身边,我回来该去拜见才是。”
那女子从殿内走出,一双桃花眼潋滟如春光,一身素衣温柔如月光,可真是出水芙蓉。
傅祁佑的目光自她出来就一直没移开过。
“郡主说笑,我不过一介奴婢,怎得有您来拜见之理。”
“挽心,这是南瑶郡主。”
傅祁佑负手而立,看向她的眼神温柔至极。
我低头示弱,托盘中的份量变轻。
“殿下,挽心姑娘一片心意呢。”
随即,瓷片碎裂的声音响彻耳膜,汤汁撒了一地,梨花瓣湿哒哒的黏在我的鞋上。
“挽心姑娘,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罢她便蹙着眉看向傅祁佑。
“无事。”
他握紧她的手,往里退了半步。
“你收拾干净,回去。”
说罢他便牵着她,进了内殿。
我收拾好地上的碎瓷片,只身回了枫露殿。
2
回到殿内,我松了口气。
自傅祁佑带我回来,虽未给我名分,但他对我,是挑不出毛病的。
山珍海味、锦衣华服,日日供应。
每每与他欢好,我心里都只有一人,起初,我还会愧疚。
原来,我也只是与巫山云相似的一朵。
挺好的,我们各取所需,互不亏欠。
在月香楼看见他的那一眼,我惊诧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剑气凛然的眉、如星如月的眼眸还有那傲然挺立的鼻。
甚至,连身上的少年气都相似。
像极了那个姜朝名噪一时的少年将军,顾云牧。
就是这一眼,傅祁佑飘忽的眼神落在了我身上,随后,我被他带回皇宫。
我是感激他的,北襄边境的红楼,来的大多是些粗鄙之人。
他将我带出红楼,往后去的任何地方,都该比月香楼要好。
我是被卖进去的,从姜朝逃出境之时被流连两地的流寇所劫。
庆幸我有一身精湛的舞技傍身,月香楼的阿嬷暂时没有强迫我。
只是说不准哪日谁出了高价,便会让我接客。
我一身红衣,金线红纱蒙面,他一身战甲,牵着我的手出了月香楼。
他的掌心粗粝,许是握久了长枪的缘故。
顾云牧的掌心,也如他这般。
北襄边境,黄沙漫天,一脚踩下去,那深浅的脚印立马便被抚平,像是从未有人经过。
如同我那千疮百孔却看不出痕迹的半生。
真的像顾云牧给我描述的那样,一眼望去,全是滚滚黄沙。
只是如今我来到了这片他曾经酣战的土地,他却早已黄沙枯骨。
顾云牧不是战死,他肯定没有想到,他一生为国为家,最后,却死在自己拼死保护的君主手下。
而那个昏庸的君主,只是因为想以姻亲的方式结盟北襄,便听信谗言下令处斩了那个护了姜国数年的小将军。
泪水沾湿了红纱,傅祁佑抬手揭开。
[为何哭?]
[风沙太大,一时迷了眼睛。]
“北襄皇宫没有风沙,你这双漂亮的眼睛定不会再流泪。”
风卷起他额角的碎发,他目光炽热,我踮起脚尖,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长枪被他扔在黄沙里,他勾住我的腰将我抱起上了他的战马。
刚进宫内,他就赐我枫露殿,一时间,我恩宠无数。
只是,未曾有名分。
那晚,灯影绰绰,红帐蒙蒙,我一时晃眼,喊了声
“云牧。”
他或许没听见。
“我的将军,我还要为你报仇,为我的母妃报仇,所以我得活下去。”
“下辈子,我再嫁你。”
在心底念完这句话,我勾上傅祁佑的脖颈,指甲嵌进了他的背。
傅祁佑晨起看到那抹刺眼的红时怔愣了数秒才穿衣离去。
我就这样成了傅祁佑的宠姬,北襄王朝瞬时流言四起。
大家都说,太子殿下被妖女所惑,整日沉迷美色,竟让一个娼女入了宫。
可只有我知道,傅祁佑少年之志如那山巅雄鹰,只待风来,便能展翅翱翔。
在他的身边,我的仇,定有得报那一日。
3
用过晚膳后,我正在为傅祁佑绣香囊。
我想,今晚,他定是不会来了。
“这是什么?”
我抬起头,他一身黑衣站在我身旁,也不知站了多久。
我低头一笑,“为殿下做的护身符。”
“我带回南瑶郡主,你——不生气?”
他黑眸情绪不明,我没摸清他的意思。
“听闻南瑶郡主与殿下年少情深,岂是奴能比拟的,奴不生气。”
他点点头,面色有点难看。
“这样甚好,这东西你别做了,我不戴。”
说完他便板着脸走了,我看着绣了一半的香囊,收了针。
他不喜欢,那我便不做。
晚间,膳房送来的晚膳比起往日少了很多。
定是今天他板着脸出去叫人看到了。
宫里的奴才,一贯也是拜高踩低的。
我看着桌上的两个菜,嗤笑一声,馊掉的饭菜我尚且能食,这粗茶淡饭,又有何难?
只是这宫里女人的阴诡暗涌,着实让我作呕。
在姜国的那十六年,我早已厌倦了那四方天地里的生活。
“姑娘,别难过,宫里的人就这样,等太子殿下来了他们就知道厉害了。”云落为我夹了些菜,细声安慰着。
细细想来,我这个院里,只有云落对我是真心相待。
记得我刚来时,我被傅祁佑抱着穿过长廊,她被掌事姑姑用力压在路边,见我们路过,凶恶的姑姑用力的摁下她的头。
但我早已看到她红肿的脸颊。
后来,我便跟傅祁佑将她要了过来。
我问她,“云落,你跟着我,会觉得丢人吗?”
她惶恐的使劲摇头,“姑娘心善,云落从未觉得。”
我轻笑,“云落,这段时间我们可能要吃些苦头了。”
她慌不迭的跪下,“云落不怕吃苦,姑娘别赶我走。”
我将她扶起,弹了她一脑门,“谁说要赶你走,我可舍不得。”
她这才喜笑颜开,蹦跶着去为我整理床铺。
云落今年才十五岁,是个完全没有心事的小姑娘。
我的十五岁,也曾是被父王捧在掌心的小小姑娘。
晚膳后,窗外飘了雨,傅祁佑身边的成春跑来,让我去承德殿赴宴。
我虽疑惑,却也还是跟着去了。
殿内歌舞升平,箜篌声悦耳,南瑶和傅祁佑坐在一处。
“挽心拜见殿下,南瑶郡主。”
他修长的手指勾住她的腰肢,轻轻一揽,她便倒在了他的怀中。
南瑶浅笑,“听闻挽心姑娘舞技倾城,我想赏一赏呢。”
我怔住,看向傅祁佑。
自从他将我带回皇宫,从未让我在众人面前跳舞。
他大概也明白,当众跳舞的女子不是舞技就是娼妓,总之身份低贱。
坐下的,大多是傅祁佑的幕僚。
“挽心,舞一曲。”
我不该对他抱有期待的,在他眼里,我本就是娼妓,得他垂帘才脱离那个吃人的地方。
我俯身,“殿下,奴先去换舞衣。”
殿外雨势渐大,我准备冲进雨帘。
“等等!”
“殿下,外头雨大,派个人去取舞衣吧。”
南瑶软声软语,整个人快要攀到傅祁佑身上去。
傅祁佑端起酒杯,仰头饮尽,神色淡然,“不必,她自己去便可。”
闻言,我起身走进雨中。
雨可真大,淋在身上可真冷,像是父皇死的那一年。
也是这样大的一场雨之后,宠爱我的父皇撒手而去,那个昏君继位。
从此,我便被逼着习各敌国之舞,宫里都说,我这个公主,是要去和亲的。
可我和云牧两情相悦,早在父皇在时,便为我们定下了婚约。
他们为了让我同意嫁给北襄太子,不惜设计陷害他,护国大将军,被安了个不臣之罪。
他的头颅被挂在城门示众,他的身体被扔到了乱葬岗,被飞鸟啄食。
昔日他拼死保护的民众,往他的头颅上扔臭蛋烂菜。
可笑,父皇最重兵,对有功之臣爱护备至。
我的皇兄,却只想走捷径,他信奸佞,除忠臣。
我的母妃,也因阻拦我和亲被太后残忍毒死,尸身被扔到了蛇窝,未留全尸。
我被云牧的亲信护送到了边境,他为护我从悬崖跳下。
我一个人赤着脚走入漫天荒漠,最后被流寇所劫,卖到了月香楼。
4
我发誓,一定要为他们报仇,手刃仇人。
“哎呀,姑娘,怎得淋得这样湿!”云落慌忙迎了过来将我拉入殿内。
“去把我的舞衣找来。”
一袭红衣,金珠垂在腰间,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瀑布般的黑发落在腰间,看着镜中雪肤红唇的自己,心中尽是悲凉。
到殿前,尽力保护的舞衣还是湿了许多,身形的曲线更加明显。
我入了殿门,跪在殿中。
“殿下,奴来迟了。”
“跳!”傅祁佑脸色更加难看了,拥在南瑶肩上的手掌越发紧。
箍得南瑶蹙眉轻声嗔道:“殿下,您弄疼我了。”
我随着音乐摆动腰肢,跳的是北襄舞,腰间金珠叮当作响,
席间男人的眼不曾移开,可座上那位,脸色越来越臭。
“挽心姑娘的身段可真是好啊,怪不得能成为月香楼的头牌呢……”
南瑶捂着嘴巴,面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意。
“够了!滚下去!”
一个酒盏滚到我跟前,我抬头对上他阴鸷的黑眸。
南瑶想必是没有料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吓得缩在一旁。
“殿下,奴告退。”
退出大殿后,我看了看自己半湿的舞衣。
多亏你,想来,这傅祁佑还是不喜欢别人觊觎他的东西。
夜里,脑袋里像灌了铅,重的不行。
身上热的像被炭烘烤。
明明,回来时喝了云落熬的姜汤了……
忽觉额间覆上一双手,冰冰凉凉,十分舒服。
我急忙抓住,生怕下一秒便会回到那滚烫的炼狱。
“怎得这样烫?”
我双手在那个身子上乱探,良久,他闷闷出声,
“怕了你。”
语气还带些宠溺……
好像傅祁佑的声音,应该就是他,也没有谁敢公然潜到皇宫,爬上他的人的床榻。
随后冰凉的触感覆上了身体,我安然在他的怀中睡去。
晨起,我脑袋还在疼,屋内飘着阵阵药香。
“姑娘醒了,快喝药吧,这可是太子殿下差人送来的。”
我揉揉脑袋,“殿下呢?”
“殿下并未来过呀,只是刚才御药房的人说是太子殿下差人让他们送药过来的。”
“没来过?那昨晚……难道是梦?”
我没多想,捏着鼻子喝下了药。
云落端着药盏出了内殿,刚出去我便听到她行礼的声音。
“殿下。”
随后,傅祁佑一身黑金朝服迈进了内殿。
“殿下。”我准备下床行礼。
“不必了。”
他站在那,神色凛然。
“殿下,有……事吗?”我试探的问。
“那件舞衣,不许再穿。”
“为何?殿下不是最爱看我跳舞?”
他忽然大步迈过,用力钳住我的双手,厉声呵斥,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我告诉你,你的身子,只有我能看!别人看了,我嫌脏!”
“再有下一次,我就杀了你。”
他的气息有些乱,黑眸炽热似乎有团火焰在烧。
“是……奴知错。”
片刻,他起伏的胸口逐渐平息,他甩开我的手,大步离去。
我看着傅祁佑离去的背影,有些慌乱,从前,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除了那次出征回来给我带回相思鸟,他高兴的像个孩子以外,他很少在我面前显露情绪。
来我殿内,很多时候情绪都很淡然。
大家都觉得,我不过就是他圈养的一个爱宠而已。
所以宫内外传的那些谣言,对他并未造成影响。
5
我曾听过一些关于傅祁佑的事情。
他自幼跟随不受宠的母亲生活,在这北襄皇宫中受尽白眼,幼年拼命习武也才勉强有个职位。
先前北襄的太子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兄长,北襄皇后所生。
他年少时心念的姑娘,南瑶也嫁给了太子。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皇后和太子和武将勾结,蓄意谋反,而南瑶在谋反前一刻反戈。
傅祁佑在他父亲面前一举拿下反叛的太子。
后来,他成了太子。
这些年,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怕是时日无多。
而我,则要找机会回到姜国。
我曾经想着借助傅祁佑的力量,可后来想想,他一路从低处爬到如今这个地位。
行事肯定万分小心,我没有把握能够算计他。
瞥眼瞟到一旁的香囊,我拿起针,用力往远处的屏风甩去。
还差些力道,看来,还需要再练。
我经常会绣一些东西,以便从内务那里取针。
这飞针法是我在月香楼习的,那里的姐妹说如果练习的时间够久,力道足够,可以十米之外杀人。
她们一般都只是拿来护身,不会主动杀人。
“郡主。”云落的声音传进殿内,我拿起香囊继续绣。
“听闻姑娘身体抱恙,我特来瞧瞧。”
我起身朝她行礼。
“奴多谢郡主。”
她目光随意瞟过我的房间,最后落在篮子里的香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