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幕僚摇摇头道:“太子妃,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陛下赐您和太子殿下联姻,就是因为大权被架空,他希望太子殿下能借此得到镇远将军的支持。陛下什么都明白,但是无能为力啊。”
另一个幕僚又道:“右相在自导自演,可如今的状态下太子殿下不能出头。大将军是太子殿下的丈人,此事又和兵权有关,太子殿下若贸然出头就是自投罗网。”
裴照沉默了许久,幽幽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只不过在想一个万全之策。”
我心一凉,这世上哪儿有什么万全之策,不过是大难临头,明哲保身罢了。
我转身便离开了。
我知道太子一步步走上来不容易,出嫁前我爹告诉我,他之所以答应这桩婚事不只是因为皇命。
当年太子的生母便是因为被刺客刺杀而死的,这些年右相对太子的打压和明争暗斗我爹都明白。如若我爹袖手旁观,皇室便真的要更名改姓了。
我也知道我不该求他什么,可我心里却是希望他能……
算了,还是要靠自己。
裴照追了出来,他拉住了我的手:“昭英,我现在不能出手。但你信我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爹有事的。”
我甩开了他的手:“不必,我不想让我爹的事牵扯到你,裴照……
“你休了我吧。”
9
裴照不可置信:“我为何要休了你?你不信我?”
我摇摇头:“我身为男儿,父亲有难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等着他人施救?”
裴照眼前闪过一丝失望的表情:“我是他人?”
我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求太子成全,我也可早日摆脱束缚。”
我说的是真心话,他休了我,我便再也不用害怕见到他,不必思索那些困扰我的东西。
裴照说:“可我喜欢你。”
我狠了狠心道:“太子,我想好了,我不喜欢你,我不过是喜欢当初那个夕颜。纵使夕颜再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一定会喜欢上她。感情不可勉强,也请太子放手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全程没敢看他的眼睛,也不敢看他的表情。
我等了许久,久到我以为时间是不是真的静止了的时候。
我才听到他幽幽来了一句:“好。”
“多谢。”
正当我鼓起勇气想再看他一眼的时候,他已转身离去。
裴照为我写了一纸和离书。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皇上那边裴照那边亲自去说,并提前放我出府。
自那之后我和裴照再没见过面,都是他的侍从为我传达消息。
我出府的时候早就换好了男子装束,从后门出去,无人来送。
我知道他不想见我,其实不见他也好。
不过难免有点失落,这个人真奇怪,喜欢你的时候恨不得贴紧你,抽身离开的时候连最后一面也不愿意见。
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要救出我爹。
我是少将军秦昭英,不是什么太子妃。
10
为了救我爹,我几乎访遍了我爹的旧交,但他们都知道这事是右相背后作梗,都推辞不肯见我。
我也算是尝尽了人世薄凉。
我妹妹玉心也从边塞匆匆赶了回来。
父亲被带走那天,曾嘱咐玉心不要把此事告诉我。
但过了这么长时间,兵权也被收回,玉心实在是忍不住了。
再一次碰壁之后,她绝望地问我:“哥,你在太子府那么久,我们不能求求太子吗?”
我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求他干什么?你以为太子就会帮我们吗?还不是无端地给别人添麻烦?”
玉心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你怎么了?为什么一提到太子你就发火?”
我背过身去:“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妹妹离开后,我开始懊恼自己说出的话。
离开那个人已经一个月了,我还怕什么呢?
我生怕会和他有什么瓜葛。
但是又总是情不自禁地会想起他。
好在柳暗花明,总算有个大人愿意带我和玉心去大牢里见父亲。
我和玉心见到了父亲,但让我们意外的是,父亲并没有像想象中的被折磨受苦,反倒和在边塞时没什么两样。
父亲叮嘱我们:“莫要再替为父奔走了,这不是你们能管的事情。已经有位大人为爹陈情了,说不定过段时间爹就能回去了。”
我一急:“爹的故交我都访遍了,哪位大人肯在这关头出手帮你?”
我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英儿,别问了。带你妹妹出去,如今圣上缠绵病榻,朝政动乱之际,保全你们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我读懂了父亲的眼神,应了声,将父亲带了出去。
朝政动乱?是了,为父奔走的日子里,早就听说陛下已因风寒卧病不起,任何人不能觐见。
裴照怎么样了呢?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太子的消息。
与我和离之后,太子府曾遭受了一次刺客暗杀,太子身受重伤。
温御史之女温夕念得知后常来太子府照料,许多人都看到两人成双入对。
皇宫家宴的时候,太子带的女伴是温夕念。
我听着这些消息,心里波澜不惊,他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也很好。
只是无端地有些闷得慌。
又过了一个月,我爹被无罪释放,但是兵权仍然没有收回来。
我爹能回来我已经很知足了,我问我爹为什么右相放过了他?
我爹沉默半晌道:“英儿,虽然太子让我不必跟你说,但确实是太子与右相做了交易,为父才逃过一劫。”
我愣了:“他们做了什么交易?”
我爹摇摇头:“为父也不知。但我秦家确实是有愧太子恩情了。”
还在太子府的时候,裴照让我信他,他央求我信他一次。
而我那时真的以为他是在明哲保身。
结果反倒欠下了更大的恩情。
11
即便无罪释放,我爹已经上了年纪,经受不住折腾了。
皇帝为表愧疚,给我在边塞安排了个名义好听但无实权的闲职,美其名曰镇远大将军多年来劳苦功高,如今也让我们一家享享清福。
想也知道又是右相的主意。
我们离开的前一天,皇宫设宴,皇上重病已经起不来了,是太子安排了一切。
宫宴上我又见到了裴照,他的身旁挽着温夕念。
温夕念温顺地跟在他的身后,为他布菜倒酒,俨然一副太子妃的模样。
那些都是我从未做过的事,我越看心里越不舒服。
旁边的人也注意到了,他们窃窃私语道:“还是温御史的女儿更配太子殿下。之前那个秦将军之女,生猛有余温柔不足。上次我看都是太子走在她身后,为她布菜倒酒。”
“你少说点,人家哥哥就在旁边呢!不过听说太子怕受牵连才和秦将军之女和离的,人啊,还是明哲保身最重要。”
我听着火气一下子起来了,甚至想拿剑割了那些碎嘴之人的舌头。
裴照不是明哲保身,是我要和离的!
可如今我又有什么立场呢?
我尽量使自己不再想他们,我与裴照如两条逆向行驶的船,短暂地相交过后便各行前程,过往交集了无踪迹。
太子向我敬酒,说的都是客套话,我也一一客套地回复了。
谁都不知道我们之前曾有一段怎样的过往。
那场宫宴,我浑浑噩噩地,临走之际,我叫住了裴照。
“多谢太子搭救家父。”
裴照有些意外地看着我,他淡淡一笑:“小事而已,此行回边塞,一路保重。”
之前那么多亲昵暧昧的话,只余下一声“多保重”。
我点点头。
都是我自找的。
回去之后我便借酒消愁,回到边塞后,那些荒唐之事与我有何干系。
不知喝了几坛,玉心终于看不下去了:“你疯了吗?宫宴喝完回来还喝!秦昭英你这段时间很不对劲!你是失恋了吗?”
我不耐烦地推开她:“你才失恋,把酒给我!”
秦玉心道:“啧啧,看你这个不值钱的样子。你自己看看你和当初的秦小将军还是不是一个人了?”
我清醒了一点:“你什么意思?”
玉心道:“当初你多果断、直爽、敢爱敢恨。再看看你现在,你到底中意谁家的姑娘了?”
忽然玉心捂住了嘴:“不会是他吧?”
我慌了:“不是,不是他!你别乱猜!”
玉心一挑眉:“不是吧,我的哥,我还没说是谁呢。你心里想的是谁啊?”
我:“……”
好吧,刚才脑海间还是浮现出裴照笑着搂住我的腰说“爱妃腰真细”的样子。
该死。
12
我们收拾行装准备出城。
但下午的时候城门封锁,突然谁都不让出去了。
再晚一些的时候我们突然听到消息,皇上驾崩了。
然后就听说右相以太子逼宫谋反逼死皇上的名义,出兵太子府。
我爹听到这消息后眉头紧皱,说太子此番恐怕有大难。
当初为了救他,太子把东宫禁卫的令牌交换给了右相。
这才是右相愿意放人的条件。
我声音几乎颤抖道:“您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太子手里本来就没有兵权,这东宫禁卫军是太子最后一张底牌,右相的野心路人皆知,怎么能把东宫令牌交出去啊?”
我爹道:“即使东宫令牌还在也没有用,当下我的部队被牵制在边境,右相手拿三军大权,藩镇的将士此时必然按兵不动,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们再摇旗呼应以求自保。这次是真的要看造化了。”
我爹说罢,仰起头一声长叹。
残阳透过他苍老和干枯的胡须,仿佛真的一切都没了希望。
我转身离去,我爹惊讶地叫住了我:“你去哪里?”
我头也没回:“报恩。”
我虽然知道这次九死一生,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涉险。
“等等!”
我爹扔给我一块令牌:“拿着这个,叫些人再去。”
我疑惑地看着手里陌生的令牌:“这是什么?”
我爹老谋深算,微微一笑:“解我兵权算什么?二十年前我救过陈将军一条命,他给我这个令牌,若我随时有调兵之需,出示令牌即可。你拿去吧。”
“得令!”
我带着借来的一队兵马快速向太子府杀去,太子府果然已经被包围了。
我号令将士杀出一条血路,自己则单枪匹马地往前闯。
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更多的兵赶来支援,太子府里的人好像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没想到我真正杀进去的时候,发现右相居然正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裴照剑指右相,温夕念也被人捆着倒在了地上,不停地向太子磕头求饶。
越过人群,裴照一眼就看见了我,我与他四目相对。
不是,怎么回事?
裴照对我微微一笑,右手举起,手里是一块金灿灿的东西。
忽然,叛军将领大喝一声,举起剑就要朝裴照砍去。
我猛掷长缨枪,长枪如箭飞射,直接贯穿了那叛军将领的胸口。
血溅当场。
13
裴照说出了一切的原委。
前些日子先皇病危弥留之际,夜间曾密召太子入宫了一趟。
并且交予了太子一份遗诏,此事本是绝密,当夜在场的太监第二日尽数被杀。
但右相不但得知了此事,还命温夕念将那份遗诏偷过来篡改了内容。
那温夕念一开始就是右相的人。
她受右相之命潜伏在太子身边,为的就是监控东宫的一切风向。
右相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毕竟持诏讨逆,天下拥之。
于是他调动三军围困京兆,持东宫令牌戒严了内宫。
但右相全然不知的是裴照早就对温夕念有所防备。
当时三眼虎伤人,裴照就疑惑过为何独独伤的是我。后来他在我换下的衣裳一侧摸到一枚香片。
后来他派人给三眼虎又闻了一次,三眼虎果真又发狂了。
虽然不知其原理,但那日除了裴照,碰过我拉过我衣袖的只有温夕念。
故与我和离后,裴照接受了温夕念的示好,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那份遗诏是他故意让温夕念偷走的。
因为先皇留给他的根本不是什么遗诏,而是虎符。
有此虎符便可号令天下三军,刚才他右手举起的便是那块先皇虎符!
右相调兵,围的却是手持虎符的太子。
谁是反贼,瞬间一目了然。
虎符亮出后,叛军和右相都被押了下去, 这一场叛乱最终以太子的胜利告终。
当我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此时太子府外, 又一队兵马赶到。
我出来查看, 结果是我妹玉心听闻我夜闯太子府后, 集结了跟随她从边塞而来的部下,想助我一臂之力, 结果也白来一趟。
玉心无语道:“哥, 所以你是来干吗的啊?”
我脸有些微烫,对裴照道:“既然无事,那我便走了。”
话音未落,一双手从身后揽住了我的腰:“爱妃想去哪儿?”
我瞪大了双眼, 秦玉心的眼珠子更是要蹦出来了。
“我去,你们俩居然是这关系?你们聊你们聊, 我先撤了。”
玉心这丫头一溜烟地跑了。
我恼怒道:“你松手!干吗呢?”
裴照幽幽道:“对不起我没能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我不想和你和离。但当时我没有把握能护住你,只能放你走。我和温夕念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嘴硬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关心。”
“真的不关心吗?”
我语塞:“呃, 那倒也不是。”
裴照的呼吸声萦绕在我耳畔, 他喟叹了一声:“昭英, 我很想你。”
我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分离好几个月, 我又何尝不想他?
裴照又道:“我对你仍旧是从前之心,若你仍然只喜欢过去的夕颜, 无法接受我的话,我愿意放手, 从此我们再无瓜葛。我只想要你一个答案。”
怎么可能呢?
离开的时候, 日日魂牵梦萦的都是他的身影,从过去到现在, 我所牵念的都是同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