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洵总喜欢带我去那些地方,看我担惊受怕。
然后过了一会,才慢悠悠地骑着马过来。
他会说:“这样才不像个痴儿。”
他厌恶我是个痴儿。
我吸了吸鼻子,他却忽然问:“你以前便是楚国人?”
我摇头,瓮声瓮气答:“不知道,我有记忆以来就在乞丐堆里,是子洵哥哥带我回了家。”
想到刘子洵,我蓦然又红了眼眶。
紧紧咬唇,才压下那股难受。
“孤命你不准哭!”
他一说话,我又忍不住了。
“不就是个刘子洵,孤替你杀了他就是。”
我的泪戛然而止。
他又问我身上可有明显的痕迹。
我觉得狗皇帝就是狗皇帝,不仅暴虐还好色。
于是摇摇头。
他淡淡掀起眼皮,黑眸深沉,没说话。
我颤巍巍:“有有有,我的左肩有个印记。”
他没碰我,让我露出那块肌肤。
我本不愿,但我怕疼。
只得给他看。
他嗓音微哑,眼睫轻颤:“那是我咬的。”
我:“?”
12
隔日,来了一对看着贵气的夫妇。
我才意识到,原来那狗皇帝前两日所说的,觉得我像一位故人是真的。
他们将我上下打量了个遍。
然后热泪盈眶,一人抓着我一只手。
“像啊,果然很像。”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菀菀。”
我有记忆时起,只知道自己叫菀菀。
后来刘子洵说让我跟他姓。
他们哭得更厉害,我好慌,哄都哄不住。
他们说,我叫温菀。
说完后想将我带走。
我心里一喜。
好耶。
可那个皇上又来了。
他眼神阴冷,轻启唇:“不准。”
我那刚认的亲生父母被瞪了一眼,就连忙走了。
只剩我俩。
我更慌了。
却见他眼神执拗,他说:“等你记起我时,我便原谅你当年离开我的事情。”
我头痒痒的。
好像要长脑子了。
13
直到我自己在院子里摔了一跤,磕到头。
我才明白他们的意思。
记起了从前。
我七岁时,北川国当时内忧外患,加上罕见洪灾。
我走失了,还摔到脑袋。
此前所有的事我都忘得一干二净。
跟着流民逃到楚国,做了月余的乞丐。
直到碰见刘子洵,他将我捡了回去。
而在我走失前,我是唯一能压住这位少年帝王萧瑾川的人。
我总会摸摸他的头,朝他傻笑:“你总是冷着脸,倘若长大了没人要你,那我要你。”
他沉默,我就权当他答应了。
还对他说:“在我要你前,你可不许找别人!”
当时我爹娘吓得差点带我逃。
后来才发现,我们是两情相悦。
这些年,萧瑾川身边竟真的从未有过女人。
至今后宫空无一人。
他暴戾残忍,好像也是因为能压住他的那个我走了。
14
萧瑾川没有禁锢我。
我一路畅通无阻,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到萧瑾川总喜欢待的那座小亭子。
还没走近,就听见他漫不经心道:“杀了。”
我躲在墙后面,看到他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品茶。
面前跪着一人。
身后站着黑衣蒙面的人。
眼神麻木,手起刀落。
那人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我身子发颤,感觉现在好像不适合跟他见面。
刚想转身突然看见远处小梁子的身影,他在朝我过来。
突然,身后有道声响。
我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扛肩上。
又被带到湖心亭里。
放在方才萧瑾川坐的那把椅子上。
他的脸很黑。
“谁让你来这的?”
我下意识朝他笑了笑。
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就像少时那样。
他总会用脑袋蹭我的掌心。
可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
我慢吞吞道:“木头,那你也要杀了我吗?”
萧瑾川身子猛地一颤,眼睛睁圆没了往常的戾意。
暴虐的少年帝王,第一次红了眼。
然后,用脑袋一点点蹭我的掌心。
他嗓音也有点颤,声音低低的:“菀菀,我原谅你了。”
而方才小梁子站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15
知道我恢复记忆后。
我那丞相爹和娘又热泪盈眶,追到了宫里来。
三天两头就往我的屋里装东西。
那些东西太漂亮了,以前在出国宫里时,我从没接触过。
爹娘想将我接回府里。
萧瑾川依旧不愿,气得我爹吹胡子瞪眼,有股想谋反的气势。
我弱弱道:“爹,娘,我在这也过得很好,过些天我再回去看你们可好?”
他们叹声气。
我上前拥抱他们,心里暖洋洋的。
这些年在外面都没体会过。
等他们走后我才看向萧瑾川。
我说:“木头,我想回去。”
16
萧瑾川的眼睛很黑很沉,阴森森的一片。
他一个个猜测我不满意这里的地方。
我一一否定。
抿抿唇才答:“我的貂裘还在楚国皇宫,我想回去拿……”
他阴着脸:“你喜欢裘服我送你便是,狐白裘比貂裘更贵,明日我便亲自送到你的屋里。”
我犹豫片刻。
眼见萧瑾川周围气息冷凌,赶忙点点头。
“当初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孤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日孤便率兵攻打楚国,届时屠尽楚国皇宫。”
“若是你觉得晚了,那我今日便让人把刘子洵捉来,任你处置。”
我没忍住抖了抖身子。
当初萧瑾川沉默寡言,为人阴沉。
其他皇子欺负他,打骂他。
他不曾还手。
是我救了他,然后帮他包扎伤口,带他出去玩,为他撑腰。
开始很艰难,他拒绝与人交流。
在一次他很狼狈时,我给他包扎,他一口咬上我的左肩。
咬出了血。
最后还留了个疤。
那之后,他渐渐对我敞开心扉。
他只在意我一个人,就连我爹娘的性命他都可以不顾。
我就像只能解萧瑾川一人的药,我离开后,他不受控制。
暴虐残戾。
登基后以雷霆手段让朝臣忠诚。
好在他并不滥杀无辜,还治理有方。
以至于北川国这些年来赶超楚国,如今比楚国强盛不少。
我摇摇头,拒绝了他的话。
我已经将恩情还给了刘子洵,不想再与他有瓜葛。
萧瑾川沉着脸,却还是听我的。
他问我:“你喜欢刘子洵那个废物什么?”
我一一细数这些年刘子洵对我好的瞬间。
“当初我沦落街头,是子洵哥哥救了我,他给我穿好看的衣服,带我吃好多好吃的,还经常夸我可爱,五年前他说长大了要娶我。在楚国皇宫时,除了小梁子也就只有子洵哥哥会送我礼物,他送的就是那个貂裘,我很喜欢。”
“啪”的一声。
萧瑾川手里的杯子被他捏得稀碎。
17
萧瑾川突然爱上逛街。
但他的模样太显眼,全国上下没有人不认识萧瑾川。
大部分人都怕他。
他一上街,整条街上空无一人。
家家闭门不出。
我便让他戴上人皮面具,伪装一下。
他如疯了一般,带我从街头买到街尾。
我身上披着他送的狐白裘,他还带我在街上又买了好几件,塞满了整个马车。
然后,他捏捏我的脸,面无表情地夸我:“你真可爱。”
他不像在外人面前残暴淡漠,反而有点幼稚。
我没忍住,弯唇笑起来。
他这才跟着笑起来。
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菀菀……菀菀,是你吗?”
18
我没想到,刘子洵竟然追来了北川。
他看上去沧桑了许多,眼里满是红血丝。
怔怔看着站我身旁的萧瑾川,戴了人皮面具后的他有点普通。
只是身上的气质凛然阴沉。
刘子洵声音很哑:“菀菀……我寻你寻了许久,你随我回去好不好?”
他还想靠近。
萧瑾川的气息越发阴戾。
他不紧不慢摘下人皮面具,露出那张冷白的脸。
面无表情地盯着刘子洵。
周围本来还在逛街的百姓猛然看到他的脸,惊恐得不敢说话。
不出须臾,整条街上竟然真的一个人都没了。
刘子洵神色微怔,眸中划过一丝讶异。
萧瑾川的嗓音阴鸷:“孤竟不知,楚国三皇子想要诱拐孤的人?”
他缓缓看向我。
我轻声喊:“子洵哥哥……”
萧瑾川的脸更沉了,一下捏住我的嘴,不让我说话。
可我明明想说的是,让他回去吧,我不要走。
19
刘子洵约莫是孤身一人前来。
他望着我看了片刻。
萧瑾川想把他眼珠子挖出来时,他才狼狈转身离开。
一回去,萧瑾川就开始逼问:“在楚国时,你们二人还做过什么?”
我想了想,开始那两年确实做过很多。
后来基本上没有很开心的回忆。
现在想起来感觉胸腔里还是酸酸闷闷的。
脑海中忽然浮现那日,刘子洵闯进我的院子里。
咬我的唇,还咬出血了。
萧瑾川脸黑了:“刘子洵还对你做了什么?”
他的神情严肃认真。
如果我说了,他应该是会一点点记下来的程度。
我闷闷道:“他咬了我嘴唇,老疼啦!”
萧瑾川默默摸了摸一旁的佩剑:“孤,现在就去杀了他。”
我眨眨眼睛:“你亲亲我就好啦。”
他的耳尖一下通红,蔓延到耳后的那块肌肤。
喉咙滚动了下:“……好。”
20
我只记得脑袋晕乎乎的,跟刘子洵咬我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咬得不重,很快又更深入汲取。
好像还亲了亲我的脖子。
一点都不疼,不想抗拒。
翌日,我爹娘来看我时。
两双眼珠子快粘在我的脖子上,我默默拽了拽领口。
看得出来,他们大受震撼。
并且执意要带我走。
萧瑾川拉着我的手:“岳父岳母,孤给菀菀同等的权利,日后倘若二老想进宫,也可随意进宫,只是菀菀恐怕不能跟你们走。”
我爹气得吹胡子瞪眼,来回转,让我跟我娘出去。
他俩独处一室。
我爹他破天荒地敢对萧瑾川指指点点。
教训了他一个时辰。
偏偏萧瑾川还一点不气,反而心情极好似的,微微笑眯起眼。
“嗯嗯,岳父大人所言极是。”
我爹更气了。
但最终也同意了萧瑾川的提议,不知他是如何劝动的。
21
我悄悄溜出宫,想亲自为萧瑾川选一样礼物。
幼时送与他的那根木簪子不值钱,都已损坏。
出去得顺利,我还在嘀咕这皇宫也不是很森严。
结果没一会,就看到了刘子洵。
他眼神迫切地望向我。
“菀菀……”他声音艰涩,走到我跟前,“我找了你许久,你没事便好。”
我能看出他的眼睛有点红,神情里掩不住的疲惫。
我下意识退后一步,点点头:“你也是。”
他苦笑一声:“你如今连声子洵哥哥都不愿喊了吗?”
“那日我只是迫不得已,我走后没多久返回寻你,却不见你的踪迹,就连北川国的那些士兵也都不见了踪影。我怕你出事,可父皇不允许我动用兵力寻找你。我整日心惊胆战,让人去查你的消息。前段时间我的线人来报,说北川国皇宫里多了一个女子,我便猜到是你,独自一人前来寻你。”
“父皇不准我来这里,可我还是来了。以前我最看重皇权,因此忽略了你,经此一遭我才知道,一直以来我都喜欢你,无论你是笨蛋、是瞎子聋子还是有其他残缺,我都喜欢你。”
我怔怔地望着他。
他说他喜欢我。
可是……
“子洵哥哥,喜欢人不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就要让她开心,可是你跟我在一起时从不开心,我的心也很疼。”
他慌乱摇头。
抓住我的一只手,眼睛湿润:“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子洵哥哥向你保证好不好?”
他想摸我的头,甚至想亲我。
我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
碍于男女力量玄乎,他抓得更紧。
“摸摸头就好了,母妃说小姑娘生气了亲亲就好了……”
他想亲我,我扭头。
我不想再回去。
听到久违的这句话,我还是哭了。
刚被刘子洵捡回去时,我总笨手笨脚地,有时还会平地摔。
我就自己默默地哭。
刘子洵就这样,很温柔地摸摸我的头。
嘴里念叨着:“摸摸头就好了,再哭就成小花猫了。”
但我很久不曾听到这句话。
他见我落泪他也落了泪,却总觉得,亲我一下就能解决问题。
“嘭”地一下。
他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击出很远。
我的腰间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掌,阴鸷的嗓音透着极致的冷:“带下去,动了不该动的人,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