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遥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势要将脑子里几百年的记忆全都翻过一遭,好想想第一次遇见他到底是什么时候。
回到屋内,司遥将范七召了出来。
范七一如既往的模样,套了件橙衫,手中折扇扇个不停,“大人。”
司遥见他第一面,便问道:“范七,往前一百多年,就温如蕴飞升之前,我可去过凡界?”
范七揉了揉脑袋,脑子里塞了几百年的记忆,早就混乱不堪,哪儿还记得清。他认真回想一番,貌似司遥一直在熬汤送魂。
于是道:“应该……没有?大人好像一直都在熬汤。”
司遥眉头一皱,“那怪哉了。”
范七疑惑道:“大人问这作甚?”
司遥挥挥手,“不做什么。”她手在范七肩上一拍,法力源源不断涌入他体内,“在凡界时答应你的法力。”
盼了许久的工钱终于发了,范七跟吃了鸡血似的,双眼放光,“多谢大人!”
司遥:“行了,工钱拿了,也该做事了。最近一次死人是在什么时候?”
范七:“大人说得可是灭镇或灭村那怪事?”
司遥:“正是。”
范七大手一挥,一张卷轴出现在手中,将卷轴摊开,范七仔仔细细看了几番,后道:“最近一次就在灵山县隔壁一个村,叫什么“王家庄”。”
“同往期一样,都是一夜之间尽数暴毙。”
司遥道:“人是怎么死的?”
“尸体上有残余祟气,且尸身没有明显致命外伤,看着像是被邪祟一类冲撞了魂体而死。”
司遥陷入沉思,又道:“死人的规律如何?”
范七:“少则三月一次,多则五月一次。都在灵泽国以及附近城镇,还是灵泽国内居多,亡者占了九成。”
他又道:“且亡魂都被抹了死前那段记忆,道不出有用信息,只能送去投胎。”
司遥:“我知道了,王家庄人被灭是什么时候的事?”
范七道:“距离今天恰好过了三个月。”
如此意味着,接下来的时日里,灵泽国某个村,或某个镇又将惨遭毒手。
需得严加戒备,在幕后之人下手前赶到地点救人。
“行了,知晓了,你继续去忙吧。”司遥道。
范七:“好嘞,大人再会。”身形一没,消失在原地。
司遥推门而出,转而敲响了隔壁房门。
门被推开,屋内烛火随着门开的微风轻轻摇曳。来人散着绸缎乌发,只着白色里衣,看样子是准备就寝。
即便飞升一百多年,温如蕴身上还保留诸多凡人习俗。
例如即便有清洁术,他定时也要沐浴一回。神不用食五谷,而他只要有条件便会吃三餐,却不重口腹之欲。
再比如睡觉时,他定要脱衣去袜,摘掉发带,盖衾而眠。
司遥盯着他垂在身前柔顺光滑的发,道:“方便我进去吗?”
温如蕴没说话。
“关于帝君交代的任务。”
闻言,他才微微侧身,留出一人宽的缝隙,容司遥过。
司遥毫不客气钻进屋里,发顶堪堪擦过温如蕴下唇,勾走了他的视角。
温如蕴旋即将门关上,随她入里。
司遥坐在凳子上后,温如蕴才道:“什么事?”
“关于小镇村民被屠一事。”
温如蕴眼中暗潮跌宕,“然后呢。”
“最近一次屠村发生在三月前,而两起案件间隔最少是三个月,所以很快又会有地方会遭殃。”
温如蕴颔首赞同,“我知道。我已经放了神识在整个灵泽国地底,一旦何地发生异动,我会立刻察觉。”
他补充道:“被屠的村镇我看了地图,地点上并没有任何规律,幕后之人仿佛是随机下手。”
“不过,有一个共同点。”
第114章
司遥道:“什么?”
“被屠的村镇地虽小, 可居住人数却不少。”
司遥一愣,这一点倒是忘记询问范七了。
温如蕴又道:“举个例子,上一个被屠的王家庄, 与我们所处的灵山县相比, 你觉得哪个大。”
司遥:“自然是县大。”
温如蕴:“不错, 县比村要大了不少。按理说王家庄的人数应该是不如灵山县多,但事实恰恰相反, 王家庄的人数与灵山县相比,相差无几。”
王家庄虽为村,可人数比起普通村庄的人数来讲,要多上许多, 直逼一个县的人数。
温如蕴:“我查了好几处遇害的村镇,人数皆如此, 要比普通村镇人数多上许多。”
司遥道:“那接下来的注意力就得放到这种类型的村镇当中。我怀疑这凶手之所以选择人数多的村镇,一来是为了省时间, 毕竟地方小, 二来……杀的人也多。”
幕后之人仿佛只是单纯的想杀人, 而且想花最短的时间杀最多的人, 毫无目标可言。
一般邪祟害人要么是为了食凡人生魂,要么是为了吃他们的血肉精气。
可被屠的人除了死前记忆消失, 魂体完好,就连尸身也无外伤,二者条件都不符合,令人毫无头绪。
司遥道:“罢了, 明日我们去王家庄看看罢。”
温如蕴颔首, 淡淡看了眼窗外,天色漆黑, 什么也看不见。
“时候不早,既然商讨完了,你回去罢。”
认真讨论案件的温如蕴神色肃然,倒能看出几分在帝君手底下办事时的严谨果断。
司遥托腮看着他侧脸,忽道:“若是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怎么办?”
温如蕴指尖一顿,下意识蜷缩。
司遥如实对他道:“对不起,在鬼界熬汤熬太久,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我印象中,我们第一次见面确实在飞升台。”
看着司遥愧疚的眸,内心“轰”的一声,先前竖起的防墙与底线尽数坍塌,溃不成军。
温如蕴周身忽然就笼上一层愁纱,落寞无比。桌案靠窗,他抬手轻轻一推,窗牗便被打开。
屋外正在落雪,不断落下的雪花挡住了天上的月,他轻呼出一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叹息。
他望着白雪飞扬的夜,迷迷糊糊的月,轻声道:“你真的忘了我吗,姐姐。”
司遥起初还没意识到他这一叹息般的话语是在喊自己,直到温如蕴转过头,直直望向她,又道了声:“姐姐。”
她这才确定,这声“姐姐”是在叫自己。
“姐姐?”
温如蕴道:“是你先不要的我,先忘记的我。这次我不会再主动了,司遥,你喜欢我,就好好想,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提示了,若是你想不起来。”
他话语一顿,接着道:“就这样了吧。”
司遥内心不由得一慌,什么不要?什么忘记?什么叫做就这样?
不容司遥继续交谈,温如蕴突然起身,一把拉住司遥手腕将她往屋外带,力道之大,不容拒绝。
“等等,阿蕴!”
“砰!”眼前门被关上。
司遥是真的慌了,她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他?
她回到屋里,想到菁华比范七记忆力要好得多,决定给菁华传音。
这头,温如蕴关上房门后,背靠门口,顺着冰凉的门板就滑坐到地上,脑中那抹模糊的红衣背影在此刻愈发清晰。
记忆里的画面如同封尘已久的牛皮纸书,有朝一日拂去尘灰,重现光明。
红衣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此后再也没出现过。
此时的他就像曾经一般,抱膝靠坐在门口,呆呆地,一动不动,等待她的归来。
大开的窗户涌进风雪,将燃烧的蜡烛熄灭。此刻唯一的光源只有窗口处那倾泻而下的瀑素银光。
光幕中,熙熙小雪在银光的映照下舞动着身姿,唯美素雅。
另一端,靠在门口的身影一动不动,任由黑暗肆无忌惮吞噬他的身体,他垂下头,将脑袋埋进臂弯里。
凡人温如蕴怕黑,其实神官温如蕴也是害怕的。只是反应不如在人界时大。
就像上天庭的温如蕴喜欢司遥,而凡界的温如蕴也不会忘记喜欢司遥一样。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阿遥,不要他了,也忘记了他。温如蕴默默想着。
处在房间内的司遥同样焦躁无比,传音给菁华,他却没接,不知是在忙还是在做什么。
试了许久菁华也没有理她,司遥给自己倒了杯茶,强压住躁动的心,因为她知道,越着急,越没有理智,反而会坏事。
奈何现在完全无厘头,又想起温如蕴先前那番话。难道他飞升时不止十八岁?还是说自己与他前世有什么感情纠纷?
不然他怎么一副自己抛弃了他的模样?
可细细回想,除了温如蕴,自己从未谈过其他感情,更何况始乱终弃一说。
越想越乱,此刻脑子仿佛要爆炸一般,司遥干脆不想了,决定等菁华空下来。
如此想着,她掩上窗户,隔绝屋外风雪,上床睡觉。睡觉是时间过得最快的法子。
夜晚下了一夜的雪,客栈外无论是街道,还是青檐顶,都积了层不薄不厚的雪。
司遥很早就醒了,睡了一觉,心中果真不再烦乱,她试着联系菁华,依旧未果。
也不知是许愿的信徒太多,还是红线牵不过来的原因。
还有要事在身,干脆放下此事,司遥推门而出,敲响了温如蕴的门。
温如蕴睁眼,眉睫上的冰霜簌簌而坠,不消片刻,脸上布满的冰霜开始融化,凝结成水滴往下落。
窗户一夜未关,寒气入侵,整间屋子冷若冰雪地,连窗牗下方桌子上都积了一层雪。
温如蕴保持这个姿势坐了一夜,浑身血液也几乎被冻僵。体内法力运转,融化了血液,暖意瞬间席卷全身。
周遭寒气也如潮水般退去,窗牗关上,冰雪消失。
屋内寒气不再后,他站起身,拉开了房门。
司遥看着他依旧散着发,着白里衣,指了指他衣服,“你……刚醒?要收拾一下吗?”
温如蕴垂眸看了眼衣角,抬手一挥,除却头发依旧散着,身上顿时穿戴完整。
看向屋内空空如也的桌案,他欲要绑头发的手一顿,昨夜的的风着实不小,将原本置在桌案的发带也给卷了去。
身上除了伞,只有一支女人用的玉簪,温如蕴陷入了绑头发的困难。
见温如蕴抬手,明显想绑头发,可手上依旧空空如也,司遥眼前一亮,她立马扯下自己红色发带,递到他手上。
“我这有发带,你拿去用。”
温如蕴看着手上红色发带,又看向她,“那你呢。”
司遥手摊开,露出无辜一笑,“你不是有我的发簪么,用发簪也一样。”心中忐忑。
好在温如蕴并未多说什么,手腕一转,一支紫玉簪出现在掌心。
看见紫玉簪,司遥心中一喜,旋即又怕他反悔,立刻伸手拿过簪子。
温如蕴熟练的将发丝尽数揽起,由于发带长度不够,扎马尾容易垮,他干脆放了一半头发下来,只束一半头发。
司遥对着头发弄了半天,奈何她没有温如蕴如此巧的的双手,不能用一支玉簪将浓密的头发全簪住,也学着温如蕴,放了一半头发,只将一半头发挽起。
挽好头发,她悄悄瞥了眼温如蕴,见他已经等了自己许久,便开口道:“走吧。”
温如蕴身形一动,司遥也跟着他下楼。
路过大堂时,许多旅客已经围在桌前用早食了,司遥忽道:“你要吃东西吗?”
温如蕴头也没回,“不要。”
“好吧。”
因死了人,王家庄连带着周围一带都荒无人烟,几乎没有普通人敢踏足此地。
王家庄地界满地的纸钱,有新的,有旧的,风一卷,洋洋洒洒满天飞舞,凄凉中又透着一股怪异。
此处人死后,他们的尸体都被埋在家门口。因此刚踏及村口,一眼便能看见许多鼓鼓的坟包立在家门口,一个接一个,无边无际。
村民怨魂已被超度,里头祟气也散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二人对视一眼,司遥道:“分头找找线索罢。”
温如蕴颔首,背着匡正剑去往另一条岔路。
村子不大,逛了有一刻钟差不多就到头,司遥准备折回去寻温如蕴,转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被茫茫大雾挡住了去路。
大雾来得突然,悄无声息。
四乙如同感知到危险般,自动化剑钻入司遥手中。司遥盯着不断逼近的大雾,全神戒备。
大雾仿佛悄悄潜伏的野兽巨口,只等着猎物主动钻进去,然后一口吞掉。
不知里头有什么东西,司遥不敢轻易进去。
干脆骈指一举,一道烛火大的幽幽蓝火出现在两指间。再朝前一指,蓝火旋即转为脑袋大小,朝雾气打去,火焰迅猛扩散,几乎要吞噬整片雾霾。
一道黑影破开雾气而出,司遥下意识举剑抵挡,四乙与匡正打了个照面,攻击还未开始,就被对方敛住。
见是熟人,司遥也收回剑,“这道雾突然冒出来,恐怕有异。”
温如蕴看着大雾里的蓝火,摇了摇头,道:“此雾无害,里头没有东西。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司遥点头:“这边没有什么发现,那头你有没有发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