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见她躺在地上还不罢休,一巴掌扇过去,说道:“我看你真是非得挨一顿打才乖。”
何平安脸上一热,嗤笑道:“你也是非要再吃一次亏把命搭上才乖。”
“我浑身上下都没一样值钱的东西,要真是他心尖上的人,怎会过得连丫鬟白泷也不如,你听那丫头鬼扯。我其实只是个替嫁过来的可怜人,因不合他心意,被处处刁难,他怎会拿出三万两来赎我呢,他巴不得你现在就杀了我。”
男人蹲在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仔细打量她此刻的神情。
比起白泷,她倒显得格外平静。
“你说真的?”
“空口无凭,你要不信,我有法子证明给你瞧。”
李毅笑了一声,道:“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这雕虫小技,不过就是诓我放你罢了。”
何平安道:“诓你做什么,我巴不得你能从他身上多榨些油水下来,事成之后放我一条生路,能离他远远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跟在那样的大财主身后,多少人求之不得,你逃什么?”
何平安弯腰坐起来,努力把袖子往上蹭。
李毅看着她胳膊上的肉,青青紫紫,有的被绳子勒破了皮,磨烂了血肉,结的血痂颜色各不相同,一道两道的,显然是旧的未好新的又来,他愣了一下,随后哈哈笑出声。
“顾公子装得好像个正人君子,背后就这么不把你当人,瞧瞧,就是窑子里的客也少有这样的。”
李毅看她的目光都变了,原本见她这样生嫩的面皮,想着能卖个好价,谁知道都被男人玩破了身子,这要是卖,只能往次一等的窑子里去。
他想着顾兰因的为人,半晌,帮她解开了绳子。
何平安手脚得了自由,对他千恩万谢的,李毅很是受用,如今大雪茫茫,他还要在这山中逗留一会儿,闲来无事,向她问起更多有关顾兰因的话。
何平安添油加醋,将顾兰因说得极为不堪,李毅犹嫌不够,见他问起男女之间的房.事,何平安便知道这是个心术不正要拿她开心的,正好她也不信他,心里没有任何负担,就把顾兰因身边略有些姿色的小厮都和他编排了一遍,李毅仿佛是头一回认识到这样的男人,啧啧说不出话来。
临到傍晚,李毅将昨日猎得的兔子从雪里翻出来,两个人夜里吃了一只兔子。
翌日,风雪停了,李毅带着何平安下山。
一路上何平安都走在他前头,这一带没有村子,唯一一条路因大雪被封住,怪不得他挑在这儿歇脚。
何平安不知地形路况,只能一面看一面悄悄记在心里。
两人爬过一座山,到前头再过不久便有一间野店,店家说起来跟李毅也是同道中人,只是早他几年金盆洗手,躲过了这一年的缉捕,如今日子过得平淡无奇。
两人从山中来,远远地就瞧见了野店的幌子,朔风烈烈,梅香幽幽,不到跟前,就先听到店里传出的琵琶声。
李毅在篱笆外吹了个口哨,店里一个跛脚男人闻声而出。
李毅见无异常,心放下一半,上前和他打了一声招呼,谎称何平安是来投奔他的表妹。
那跛脚的男人将她上下一扫,朝屋里喊了一声,随即便有一个年轻妇人探头出来接何平安。
李毅与他们是老相识,这会儿进来吃些热饭,同时也向他们打听一些城里的事。
楼上琵琶声幽怨婉转,李毅皱了皱眉头,问道:“弹琵琶的是谁?”
店家嘿嘿一笑,在他耳边道:“一个女人罢了。”
两人说话期间,带着何平安梳洗的妇人朝她悄悄使了个眼色。
何平安尚未反应过来,忽听见琴弦崩断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缓缓转过身。
方才还跟店家有说有笑的汉子这会儿人头落地,桌上都是血,滴滴答答。
第59章 五十九章
“夫人别怕, 我们这儿也不是黑店。”
身旁的妇人捏着何平安的肩膀,道:“且坐下喝杯热茶,容我慢慢道来。”
野店里这会儿无外客, 眼神呆滞的少女坐到避风的角落里,那妇人给她上了一壶好茶。
二楼的楼梯吱吖吱吖地响, 她睁大眼眸, 见有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抱着琵琶走下来。
“妾身这首曲子, 献丑了。”
她朝何平安福了福身,一双细眉弯如新月。
“妾身随夫姓,大家都叫我笙娘子,与您府上的朱娘子是旧友,当初错认了夫人,今日得见真容,果然与顾公子说的不假。”
“他、他说什么?”
“秋水为神玉为骨, 芙蓉如面柳如眉。”
何平安捧着茶,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她听着笙娘子的话, 喃喃道:“他说的是赵婉娘。”
但她不是赵婉娘。
何平安垂眼瞧着茶汤中的影子, 想起之前顾兰因骂她的话。
腊月狂风, 吹折玉梅花,窗外碎雪纷纷飘如柳絮, 日光惨白。
“为何你们会在这儿?”
笙娘子笑道:“自打夫人前日失踪后, 顾公子就在江湖上重金悬赏李毅的人头。李毅这个人坏事做绝了, 咱们正好都在浔阳城,熟知他的底细, 这样送上门的好事咱们自然不能放过。”
何平安问:“他的人头,值多少钱?”
笙娘子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两?”
她身后的妇人笑道:“三万两。”
何平安听罢呆若木鸡。
“咱们三个人正好一人一万两。”
店家将李毅的脑袋装到一只大匣子里, 一面将桌上的血水冲掉,一面高兴道:“笙娘子今日神机妙算,就猜到他要来我这儿,果不其然,要我说,这三万两咱们夫妇拿一半,那剩下一半都给你了。”
“哪里的话,多年的老朋友,今日要不是你手起刀落,我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制服的了他,就按事先说好的分罢。别说一万五千两,就是五千两,我一辈子也花不完哩。”笙娘子掩嘴笑得打滚花枝乱颤。
她在浔阳消息最灵通,那时候看到顾兰因的悬赏,心里就动了念头。他可是实打实的土财主,上次她尝到甜头,这一次三万两,怎能不心动。李毅去哪里她不知道,不过常跟李毅厮混在一起的男人她可是门儿清,一个个打听回来,就真有了眉目。
多亏李毅还在山中藏了一日,笙娘子抢先来了这儿,野店里的夫妇二人与他都是旧日的好友,若非钱帛动人心,还真就放过了李毅。
男人把野店里收拾好,叫人看不出异样,随后就带着人头跟笙娘子一起去城里邀赏。
此刻近黄昏,天色已晚,大路不好走,野店里的妇人见何平安身子不算太好,就留下照顾她。
楼上女人收拾出一间干净客房,又烧来热水给她沐浴。
“这是我年底新做的衣裳,夫人若不嫌弃,姑且先将就一日。”
她把叠好的衣裳放在一旁的架子上,何平安谢过她。
她脱了脏衣裳,整个人泡在热水里,冻了许久,这会儿舒服多了。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她要是有顾兰因的那样的命该多好。
李毅这个混蛋说没了就没了。
她还以为要与他好一番周旋才能脱身,不想竟然这样的简单。
沐浴之后何平安换上新衣裳,她将头发重新梳拢,望着铜镜里半边红肿的脸,伸手摸了一下,随即疼得周皱起眉头。
何平安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么多人打她的脸,要是娘还活着就好了。
她眯了一会儿,楼下的女人端来热乎乎的饭食,何平安这两日就吃的东西少,如今闻到香气饿的厉害,差点就拿手抓饭了。
吃过晚饭,女人将店门关上,不再迎客,何平安贴着门扉,仔细听她动静,发现人就睡在自己隔壁。
她这一次被人拐跑,顾兰因再找回她,估计也不会听她解释,要么打断她的腿,要么就关起来锁在房里。
何平安低头思忖半天,终于推门出去,借着梳妆打扮的由头,将她的金银首饰都骗了过来,插戴在自己头上。
她身无分文,跑出去也走不了多远,这会儿有金银傍身,要是运气好,说不定……
何平安饮了口茶提神,将这屋子处处都检查过,最后推开窗,见这野店位置靠山,屋后一大片的板栗树,要是从窗户爬出去,从这后头林子里跑,也不是不可能。
是夜,寒风凛凛,野店门窗俱已关闭,将要歇息的女人吹灭灯烛,听着呼啸的风声,睡意上头。
屋檐下偶尔滑落积雪,她当这是平常事,二更时候又有一声闷响传来,女人翻了个身,不曾见屋后的雪地上倒了一个人。
她揣着金银首饰,蹑手蹑脚上山,等走出一里地,撒腿狂奔。
多亏这是雪天,借着地上的雪光,何平安没有撞到树,她喘着粗气,夜里只知道往前跑,至于将去何地,她心里也没个想法。
……
野店里。
将至三更的时候,楼下砰砰砰有人在敲门。
熟睡中的女人被吵醒,披着衣裳起来,听见是自己男人在外头叫门,还有人跟着回来,忙把衣裳穿好开了门。
是夜彤云翻滚,雪下不止,一个面貌阴柔的小厮提着一盏灯笼在前,身后则站着一个清俊的年轻人。
下这样大的雪,他周身都是寒意,一双俊眼瞧着她,阴沉沉的,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顾公子,你还傻愣着干什么!”店主催促道,“快把灯点起来。”
妇人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点亮了各处灯烛光,就听人问起何平安的住处。
她指着楼上一间客房。
那小厮匆匆上楼,叩了叩门扉,等了片刻不见回应,回首看了公子一眼。
冒雪而来的年轻人神色淡漠,到了门前便将门一脚踹开,他提着手中灯笼向里看了一圈,冷笑道:“果然跑了。”
“去这屋前屋后瞧瞧,如今下这样的大雪,周围都是山,她跑不了多远。”
顾兰因进了这间屋子,伸手先摸被窝,见冷冰冰的,便知道已经跑了有一会儿了。
片刻钟后,屋外的十几个护卫顺着屋檐下留有的脚印,朝这后山追过去。
店主沏了好茶,又重新铺好床被,本以为他要留在店中等消息,今夜留宿此地,谁知道顾兰因自出了门,就再没回来过。
店里现如今只有成碧一个。
“顾公子这也太急了。”店家道。
成碧望着门口,眼神复杂,却又不好开口。
山里积了两三日的雪,越往里越难走,顾兰因原先与几个护卫一起,听到山中有狼啸,他缓缓停了步子,抽出了护卫的一把苗刀。
“少爷,今夜风大雪大,您先回去罢,切莫冻坏了身子。”
顾兰因望着周围狰狞的枯枝,摆了摆手,大抵是想起旧事,一时有些沉默。
几个人继续往前,离狼嚎声越来越近。
顾兰因望着雪地上的脚印,脸色变了变,等到护卫往前又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滩血,已经结冰了。
这附近脚印杂乱,既有人的,也有狼的。
“这要是少奶奶杀的,想必人就在附近。”
几个人分散开来在附近寻找。
夜色深沉,穿着白衣的男人几乎与雪景融在一处,难以分辨。
他在这一片找了许久,脚下却突然踢到一只鞋,他怔住,似是想起什么,慢慢抬起头来。
说时迟那时快,顶头的树杈上猛地落下一个影子,男人来不及躲闪,被压倒在雪地里。
摔下来的少女冷得不得了,颤颤爬起来,见有人给自己垫着,定睛一看,吓得大叫了一声。
而顾兰因才抬起头,又被身上的人按下去,吃了一嘴的雪。
他猜到是谁了,反手死死拉住她的腕子,一个翻身,将人狠狠压在雪地里不能动弹。
他一手拨开她的乱发,找了将近一夜,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顾兰因恨不得掐死她。
“你可真是让人好找。”
何平安冷得发抖,怕他打自己的脸,先把脸埋到他胸口。
“知道冷了?”
顾兰因爬起来,将人推开,他随身带绳子,就将自己和她的手绑在了一起。
他这会儿辨着方向,打算先将人带回去。
但走了几步,地上雪忽然崩裂,尚未反应过来,何平安往下一坠,连带着他一起拖了下去。顾兰因闷哼了一声,后背像是砸到了石头,他眯着眼,看不起周遭的环境,伸手摸了摸,只摸到许多枯萎的藤蔓跟碎石子。
“何平安?”
他拍了拍何平安的脸,见人没有动静,伸手探她的鼻息,也不知刚才落下撞到了她哪里,这会儿人是昏的,气息微弱。
顾兰因解开绳子,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发现身后有个山洞,便先吹燃自己身上带的火折子,他借着一点火光,见山洞空空的,里头都是些枯草藤蔓,趁着火折子还未熄灭,拔了一堆枯藤先点燃,随后才把何平安抱进来避风雪。
长夜漫漫,山洞里,姿容狼狈的年轻人坐在火堆前,他捂着她冰冷的脚,眉眼间堆着浓浓的倦意。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他才闭上眼不久,几只猴子落在山洞外头,手里拿着石头唧唧哇哇把人砸醒。
第60章 六十章
顾兰因抬袖遮挡, 猴子手里的石子丢完了就丢栗子。
顾兰因见状,将山洞里的石子统统投出去,他投得极准, 先前砸他的那几只野猴反被砸得哇哇叫,如今龇牙咧嘴在洞门口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