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青书大喜的日子,白泷说的,委实不大应景,是以她话音落下,没人搭理,这屋里一时便有些冷场了。
白泷坐在那里,丝毫不觉得尴尬,因为她就是故意的。
小丫鬟们从她身边散开,重新去给青书打扮,簪花的簪花,描眉的描眉。青书让小丫鬟把那边的口脂拿来,过了片刻,见白泷还不走,便笑道:“成总管今日忙断了腿,姐姐快些回去罢,要是知道你在我这儿,难保要怪我的不是。”
“怪你什么?”
青书微笑道:“今日我成婚,姐姐赏脸,来这里伺候我梳妆打扮,倒把快累死的家里人抛在脑后。”
白泷笑容僵住,她呸了一声,吐掉嘴里喝进的茶叶,慢条斯理擦了擦嘴。
“妹妹头一回成婚,我不过来看看热闹,他会理解的,不过这会儿茶凉了不好喝,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白泷走到门口,屋里也没人看她,她冷笑一声,心里骂了她一声小贱人。
这会儿拿腔拿调的,日后还不知道怎么哭。
真当少爷抬举她么?
她怒气冲冲回了自己的院子,成碧正抱着女儿晒太阳。
“你这是去哪里找不快来?青书哪儿?”
成碧啧啧摇头:“跟她计较什么,她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少爷你又不是不知道……”
砰!
厢房的门被白泷重重的关上,成碧话说的一半,连忙捂住自己女儿的耳朵。
“你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娘?”
成碧抱着女儿晃了晃,嘴里忍不住抱怨,但低下头,又立马做鬼脸哄她开心。
他的女儿白白嫩嫩的,五官很像成碧,日后长大了定然漂漂亮亮,成碧亲了亲她的脸蛋,爱的不得了。他把女儿抱到花园里散步且不题,只说青书那里。
一众丫鬟忙忙碌碌,也没个晓事的嬷嬷教,到了傍晚,轿子抬来了,还手忙脚乱的。
“苹果呢?快!”
“什么苹果!要抱花瓶。”
……
一番争抢后,只听啪地一声。
新娘子手上空空。
众人看着地上的花瓶碎片,摔破的苹果,抢着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青书闭了闭眼,心里也默念着碎碎平安四个字。
只是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安。
第93章 九十三章
青书是罪臣之女, 没有家了,轿夫抬着轿子只是绕了一圈便从侧门进去。
成碧叫人在前面一间小花厅了摆了三桌酒,请了后宅里的一些丫鬟婆子, 那排场,还没他女儿的满月宴看着风光。不过青书进了新房, 也不知这里的寒酸。
她原先住在正房边上的一间耳房里, 顾兰因纳她为妾, 成碧便将青书挪到了西边的琼珠院。
琼珠院里白日已打扫干净,贴了囍字,点了红烛,只是家具还是旧的,这会儿隐隐能嗅到一些霉味,成碧随便在外面找了两个老嬷嬷来,新娘子进门, 两个人颤颤巍巍扶着, 周围人看着都害怕,生怕把人摔了。
青书原先便因为花瓶碎了, 耿耿于怀, 这会儿发觉周围是这样的光景, 脸上的热意褪去,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进了新房坐了许久, 总不见顾兰因过来, 先前还有许多丫鬟围着, 这会儿都赶去吃酒了,琼珠院一时显得冷冷清清。
青书听着窗外的风声, 放在膝上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
正当她要摘了盖头时,那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立马坐直身体。成碧换了簇新的衣裳,赔笑着过来,跟她道顾兰因的行踪。
“今夜四喜巷子的周大爷来找少爷,说有生意上的要事商量,少爷推说不去,那小子一个做皇商的朋友亲自登门,看那脸色,应该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非要咱们少爷救他,不然就吊死在咱们府上,诶。”成碧摇了摇头,为难道,“少爷想着,今日咱们府上有喜事,哪能让这些人搅和了呢,万般无奈,先出去了,让青书姑娘久等,千万别怪罪。”
青书一把掀开盖头,等了这么久,成碧这一番话不亚于一盆冷水泼了过来,将她浇了个透心凉。她呆呆地看着那门口的男人,又见门外站了好些个丫鬟。
她们原先都等着过来看热闹,如今听说顾兰因不来了,止不住唏嘘。
青书勉强笑了笑,嘴上说着不妨事,实则已经咬碎了牙,她满心的欢喜自此散了个干净,只能独自咽下自己大婚这日的委屈。
少爷有少爷的难事,这么一大家子,吃的穿的喝的,都要靠他,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妾室,不能怪罪自己的家主。
青书起身打发走门口的丫鬟,回了新房,看着红烛,泪珠便如烧化的烛油,一点一点将她编织好的美梦烧得千疮百孔。
琼珠院不比她从前的卧房,虽然宽敞了些许,不过东西都还是旧的,一点也比不上从前的精致。
青书洗了脸,拆了头上的花冠,神色疲惫,她这一夜囫囵睡去且不题,只说顾兰因那头,他今夜确实不在府中,成碧那番话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照旧是去了京城里的一家酒楼,这酒楼顾兰因盘了下来,掌柜见东家来了,立马将他请到最好的雅间。
“东家今夜要几壶酒?还是老样子么?”
顾兰因笑了笑:“老样子。”
他换了身素白直身,松松绾了个发髻,没有戴网巾,碎发落下,微微遮挡了眉眼。
雅间在酒楼最高的一层,临窗可见这一片的灯火,长街俯瞰下来,人如蝼蚁,顾兰因凭栏而立,拎着一壶酒,眯着眼眺望远方的紫禁城,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原先不好酒,无非就是年关或是应酬时喝上几杯,最厌恶的就是酒味,后来何平安到了跟前,她年岁不大,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成碧每个月替她买酒就要花掉十两银子,再后来,他亲自买酒,奈何何平安戒酒了。
……
顾兰因晃了晃手上的酒壶,见又空了,随手便仍到屋里。
等到成碧来找他,他这才开口问道:“她怎么样了?”
“回少爷的话,青书没说什么,还让我带话,让你少喝些酒,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端的是个贤惠的模样。”
顾兰因笑了笑:“我明明是罚她,她怎么还不明白呢?”
“青书原先是官宦家的女儿,心气高着呢,生来也就吃了她爹的苦头,不知道这女人嫁人了,才是要吃一辈子苦呢。”成碧道。
顾兰因低头掸了掸衣袍,闻言纠正道:“你在瞎说什么,她哪里有一辈子的苦头吃,好歹跟了我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放杏榜,自有她的用处。”
他带着成碧走回去,回了自己的卧房,不曾往琼珠院迈一步。
第二日,青书来见他。面容清秀的少女拆了双丫髻,已然是个妇人的打扮,眉眼间的稚气被脂粉盖住,她如往常一般伺候顾兰因梳洗。
顾兰因笑了笑,推开她的手:“你既然嫁给了我,这些事就不必你来做了。”
“夫君抬举,妾身却不敢忘了自己的本分。”
浓妆艳抹的少女存了讨好的心思,将脸贴着他的手,姿态很是温顺。
顾兰因嗅着空气里的胭脂味,眼里笑意不减,他捏着女孩的下巴,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底,然后温柔道:“昨夜不曾睡好?”
青书忙扭过头,解释道:“昨夜等了夫君一夜,适才如此。”
“你在怪我?”
“不敢。”
“是我不好。”顾兰因耐心和她道,“昨日纳你时,我不曾料到会有朋友求上门。等会我让成碧去库房里挑些上好的料子给你,如今天气热了,你也该裁新衣了。”
青书眼神微微一亮,抬头看着他温和的神情,终于笑开了。
“多谢夫君。”
“你我之间,不用这样客气,以后这些伺候人的事,不用你来。”
青书正要要伺候他穿衣,手伸出去了才反应过来,她笑盈盈道:“那妾身去摆饭,今早上,特意让厨房里熬了山药鸡丝粥,最是养胃了。”
顾兰因看着她出去,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他从前抬朱娘子,抬璧月,还从没人敢叫他夫君。
明间里,青书摆了饭,过了好久,顾兰因才出来。
他姿容清俊,为人更是谦逊有礼,对待青书,不曾有丝毫愠色,因为当铺里、酒楼里每日总有琐事报上来,他忙得焦头烂额,迟迟没有和她圆房,青书面皮薄,不敢提起此事,就这般过去了半个月。
一日府里杏花开得烂漫,青书正在琼珠院做针线,忽听得前院都是道喜声,她大喜过望,不慎就让针扎破了指尖。
“一定是夫君高中了!”
青书提着裙摆迎出去。
府中上下都在道贺,拥着中间那人,将她挤在角落里。她踮着脚尖,止不住欢喜,殊不知这才是她噩梦的开始。
——
药师崖,春日里山花开遍了,风景独好。
今日阿丑跟李小猫一大早去了附近赶集,何平安留在药庐看家。
临到日中,两个人才回来。
李小猫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袍子,背着一只大药筐,那药筐里装了一个三岁小姑娘,看着眉眼很是平庸,梳着个两个羊角辫,一路乖得不得了。
何平安见他回来了,忙去抱女儿下来,嘴上说了好多麻烦他的话,李小猫擦了擦脸上的汗,半天,才吐出三个字:“不客气。”
小渔儿将怀里那只热乎的烤鸡掏出来,献宝一样呈给何平安。
“娘亲趁热吃!”
何平安笑着摸她的脑袋,转而又谢过阿丑。
“你女儿的孝心,还不快接着,我说这丑丫头怎么不吃呢。”
这已经不是小渔儿第一次出去给她带吃的了。
何平安把烤鸡切开,把鸡腿给女儿,其他的都跟阿丑他们分了。
午后日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李小猫歇过一会儿后,开始劈柴。
他过些日子就要去京城找一个江湖上的朋友,因怕药庐里的柴烧尽了,便事先备好柴火,将柴房里塞的满满当当,而后又找了何平安,麻烦她在自己离开的这些日子照顾好阿丑的一日三餐。
何平安这些年受了他们两人不少照顾,做这些都是应该的,想到李小猫出门在外,平日穿着打扮也不像个富裕的,她便让他等一等,自己去了屋里,将自己从前那些带出来的首饰都收拾起来,塞给李小猫。
“此去京城,山遥水远,路上或有意外,一定要有钱财傍身,这些首饰都是金的,你拿着,要是路上拮据,尽管拿去当了。”
李小猫看了看阿丑,见她不出声,于是就拿下了。
三日后,李小猫悄悄在夜里离开药师崖。
他到京城的那日,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
第94章 九十四章
少年穿着破羊皮袄子, 头上一顶毡帽,肩上挂着个褡裢。
人群里,他低头走路十分不显眼。
阿丑的师父, 原先就是京城里的人,这一回他来京城, 阿丑特意将他师父旧宅的钥匙给了他。李小猫努力回忆阿丑跟他说的地方, 找到中午, 才在南薰坊边上找到一条红花巷。
他数着门,最后找到了地方。
那门锁早已换了,门上也刷过新漆。李小猫见状,便知道她师父多年不曾回来,这宅子已经叫旁人占了去。
他也不废话,转头就走。
天上落大雪,少年揉了揉冻红的耳朵, 嘴里吐着白气, 一路走到客栈门口,等到住店要掏钱的时候, 李小猫忽然摸不到自己的钱袋子了。
他皱起眉, 环视四周。
这客栈里多是江湖上的人, 粗粗一扫,三教九流, 应有尽有, 一时很难看出谁是扒手。
李小猫冷哼了一声, 反手又从裆里摸了钱袋出来。
原来他在瓜洲的时候就被偷了一次,这会儿到了北京, 早早防了一手,先前的钱袋子看着沉甸甸的, 其实里头装的都是石子。
听说住三晚要六十文钱,李小猫黑了脸。他捏着手里干瘪瘪的钱袋,想了想,伸手从身上掏出一对金耳坠子,他捏在手心里,出门找当铺。
何平安给他的那些首饰,李小猫下山后多数都藏在了自己家的菜地里,只带了几件小巧的金饰出来。
如今果然被她说中了。
李小猫去当铺里拿耳坠子当了个十两银子,再到客栈,天色已近傍晚,他找了家店落脚且不题。只说当铺那头,那一对耳坠子被记入在册,收入库房,因李小猫是死当,月底跟其他收入库房的首饰一起送到银楼。
那一对耳坠子品相甚好,银楼里的老师傅擦亮之后,重新摆在了货架子上,不久便被人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