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恶女——实颖【完結+番外】
时间:2023-12-22 23:03:22

  “大王也觉得我被偏爱吗?”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萧童捏着一个果子,“外人都觉得我众星捧月,是吧?”
  他不予置评。
  “我不会继承父志,家父补偿我而已。其实我知道,就算我学业精进、有统兵之能,他也不会选我。”
  李慎用眼神问她缘由。
  她看懂了,“因为我是女子,家父是武官。如果他是文官,或许我也能做郑弗。但他是统率两镇十五万雄兵的藩帅,又有从小在军中磨炼的长子,谁会服我呢?”
  “如果你想,未必不可能。”
  她笑了笑,咬了口果子,“我不想做将军,不想上战场,更不想进朝堂。我没有别人的志气,自在地活一辈子就好了。”
  “你既然想得通,也没什么不好。”
  萧童放下果子,缓道:“可如果我是个有野心的嫡女,就像郑弗那样,他们还会对我好吗?如果我是郑弗,又会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是李慎始料未及的,他没想到泡在蜜水里长大的萧童有这种细腻晦暗的一面。
  “他们对我好,事事顺着我,可为何非要我嫁给他们看中的人?难道真像哥哥说的吗?”她捏着果子,垂着细白的眼皮。
  他想安慰她,又不知如何开口。
  “世上有纯粹的情意吗?没有一点算计的那种?”
  “有。”
  “真的?”
  李慎看着她,“县主要相信有。”
  “我可以相信吗?”
  他点点头。
  她笑着摇头,“我不相信。我已经拥有太多了,还要求这些,老天都会觉得我太贪婪。”
  贪婪?如果是萧童,有何不可呢?李慎竟这么想。
第14章 解释
  马车渐渐停下,马夫禀道:“大王,萧府到了。”
  萧童一本正经问:“你为何敢与我同乘一车?”
  李慎先是不解,然后了然道:“我以为你不知。”
  不知陌生男女不该同乘一车。
  “我又不傻。”
  他看着她,两双眸子只隔数尺,“县主既知,为何还总是上我的车?”
  她笑着说:“我行事不讲规矩,可你应该下车骑马呀,才不失你贤王的德行风度。”
  他嚅了嚅唇。
  “大王,我们以后还是别见面了。”萧童收了笑,挑帘下车。
  裴放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喊道:“县主!”
  她想起他是谁,冷了脸,“怎么又是你?”
  裴放局促得手不知往哪放,笑道:“我等了半日,总算等到县主了。”
  “你来做甚?”
  “我……我就是想见见县主。”
  马车里传来李慎的声音:“十三郎,此时你不该在国子学吗?”
  “大哥?”裴放走过去,伸手揭帘子,“你们怎么同乘一辆车?”
  “县主没骑马,我们半路遇上,送她一程而已。”
  “哦。”裴放舒了口气。
  “你没去国子学?”
  裴放压低声音:“大哥,你就当没见过我,被我父亲知道就糟了。”
  “那你还不回去?”
  “我还有话和县主说呢。”
  萧童撇嘴,“你要说什么?”
  他走远了一些,朝她招招手。
  萧童跟上去,慵懒道:“说吧。”
  李慎透过帘缝,看着那对容姿不凡的年轻人。十几岁的年纪,风华正茂,一对璧人。
  裴放掏出一卷麻纸,双手奉上,“在下拙作,请县主斧正。”
  萧童失笑,“让我斧正?”
  “是,请县主不吝赐教。”裴放低着头。
  她摆摆手,往家门走。
  “哎!县主!”裴放追上去。
  萧童刹住脚,吓唬他:“回去!再来我家,小心我放鹰撕了你这张漂亮脸蛋。”
  裴放摸了摸脸颊,暗暗欣喜,她夸他了。
  他不死心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姓裴才这样,可我还会来的。”
  萧童反手射出几根针,钉在树上,“下次就是打在你身上了。”
  对于此人,她只觉得烦,她懒得和无关人士打交道。什么叫无关人士?既无法引起她的兴趣,又与她的生活毫无干系。
  裴放咽了口水,“那我也要来。”
  她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他。
  “这是我专为县主所赋诗四首。”他双手递来纸卷,眼神十分殷切。
  萧童在这两道充满期待的目光中伸出手,“专为我写的?”她喜欢独一无二、只属于她的东西。
  “是。”
  “你有‘小潘安’之名,想必文采不差。”
  她的指尖碰到书卷时,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圈住了她的手腕。
  二人俱抬起头,李慎看着她,平缓道:“县主,令兄要的抄本已经备妥,你随我去弘文馆取?”
  裴放迅速将情诗拢入袖中,掩饰情绪。
  萧童夺回手,“什么抄本?”
  李慎落空的指动了动,“令兄替萧五郎要的古籍抄本。”
  “哦,你等着,我找个人去。”
  “毕竟是贵重之物,还是县主亲往较为妥当。”
  裴放插嘴:“要不我替县主走一趟? ”
  “你还不回国子学?”
  见李慎正色相告,裴放无奈,心里叹了百八十个气,只好拱手道别。
  弘文馆在皇城东北角,紧邻门下省,与宫城只有一墙之隔。它既是帝国藏书之所,也是制度礼仪研究之地,供养许多智囊学人,通常由宰相兼领馆务,还附设学校,只收三品以上职事京官、侍郎及皇亲国戚子弟。
  李慎及冠后,圣人特赐其弘文馆学士这一实职,官位不高,主管图书、仪礼、制度校正之事。
  下车后,萧童跟着李慎畅行无阻,一路收到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他关上房门,指着席榻说:“坐吧。”自己则走向书案。
  “我们不去藏书院?”她一边打量一边问道。
  “既已抄好,就不必去了。”
  萧童背着手,四处走走看看,除了案榻,四五排书架和数不清的诗筒把这间不大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只腾出走路的空。
  “大王整日就和书简打交道?”
  “嗯。”李慎斜坐在案前,从书山上拿起一卷书,快速流览一遍,确认无误,卷好,再检查下一卷。
  “好生无趣。”
  他抬眼,“书中乐趣无穷,怎会无趣?”
  她走到他身旁,浓郁崭新的纸墨散发着特别的清香。她坐下,双手撑在两侧,看着他的玉冠说:“大王把我这闲杂人带进官署,不怕非议吗?”
  “你是县主,不算闲杂人。”他头都没抬。
  她头一歪,“可我又无实职。皇城里,我能去的也只有命妇院。”
  李慎抱起一摞书卷,放到书袋里捆好。
  “而且,就算大王不想派人送书去我们家,也大可命书吏送去卫尉寺给我大哥,为何非要我来取?”她仰着脸,看着李慎。
  他把书袋放到一边,坐下,侧过头,“有何不可?”他脸上敷着寡淡的笑,让人捉摸不透。
  萧童被他看得毛毛的,移开视线,“我只是想提醒大王,你是快定亲的人,我们以后还是别见面为好。”
  李慎扫了眼她的双垂髻,不自觉地笑,“我与谁定亲?”
  她微扬下巴,哼道:“上巳节和十五斗花会不都是为大王相看王妃吗?听说斗花会上,濮阳公主、信阳公主、平王妃和义阳公主都看中了周相孙女,怕是不久后,太后就会召她入宫请安。”
  他观察着她的侧脸每个细节,皮肤、骨骼、角度,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上苍对她太过偏爱。
  “县主都是听谁说的?”
  “大王不是与我大哥交好吗?怎么忘了我大嫂是平王孙女?”
  “我不会定亲。”
  “为何?”她别过脸,与他不到半尺之隔,彼此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他猝不及防到笑容僵在脸上。
  “志不在此。”他低下头,走到书案后坐下,执笔而书。
  萧童摸了摸鼻子,“那又不冲突。”
  李慎笑了笑。
  她又问:“大王写什么?”
  他边写边说:“这些书颇多晦涩之处,有些先人尚未注解,我添了几笔,虽是我一家之言,也曾与当朝大儒论过。我再写下这研读要点,多结合近年科考试题,让萧五郎有的放矢。”
  她胳膊肘抵在书案上,托着下巴。李慎端坐着奋笔疾书,一派清心寡欲的谨肃气质,纸墨味裹着似有所无的香气弥漫在四周,如一阵清风拂过,在她的心上泛起微弱的涟漪。她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了什么,心渐渐沉了下来,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好了。”李慎搁笔轻声道。
  “大王这般热心,我五哥若不中,神仙也救不了他。”
  他摇摇头,正色道:“经义之外,还有文学,只能靠他自己。考生的才学名气也甚为重要,他进京后,可将行卷交给我,我拿给馆阁和礼部的人看看。”
  她笑得眯起眼,“我们萧家得拿什么感谢大王啊。”
  “你——”他卷纸的手一顿,“你大哥是我好友,我岂有不帮之理?”
  萧童手一伸,抽出他手里的纸卷塞进书袋,拎起来试了试重量。
  他扶著书案站起来,绕到她面前,接过书袋,“太沉了,我让人拿到马车上。”
  她看着那包只有五六卷书的袋子,无奈道:“大王,我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娘子。”
  他仍要叫人,萧童高声喊了个“喂”,把他吓得愣住。
  看着他干净的眸子里盛满了错愕,浅浅的双眼皮露出了眼角一尾,他这副无辜温厚的模样反而在她的平静无波的心上点起了无名火。
  她夺过书袋,“大王回去吧,这几步路,几卷书,不劳大王费心。”
  “你怎么了?”他略弯下腰平视她。
  “我倒想问大王怎么了?一会让我来取书,一会又说太重叫人送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垂下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与萧童多多见面,光是看着她、和她说说话,他就很开心了。一男一女,非亲属,非同僚,能接触的机会实在不多,很可能不知哪一日,就再也不会碰面了。他无比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那县主呢?”
  “我?”
  “那日在戏场,县主为何对我使气?”
  萧童被他问住。
  李慎徐徐道:“我与前妻奉旨成婚,大婚前,未见过彼此,婚后分院而居,相敬如宾,各司其职。她家受谋反案牵连流放,圣人命我们义绝,我为她多备金银财物,打点去处,自认尽责,无愧于心。”
  萧童抬头道:“大王和我说这些做甚?”
  “我不是你所想那样。”
  “哪样?”
  “我敬顺长者,敬重前妻,二者不可得兼,便参照圣人教诲行事,听从君父之命。若是你,又该如何?”
  萧童看着他的眼睛,“圣人之言便全是对的吗?君命、父命就一定对吗?”
  李慎急忙捂住她的嘴,低喝道:“这里是皇城!”
  她拿掉他的手,“大王仁孝温恭,动必由礼,以道德自律,但可知‘乐’字如何写?”
  “放纵、克制各有其乐,人读书明理,当与野兽不同。你不知我之乐,只因你还不够了解我。”
  萧童耸肩,“我为何要了解大王?大王又了解我吗?”
  “我当然了解你!你生于上元节,名由圣人所赐,你不好读书,好武学,爱美,擅驯兽,却厌恶人……”
  “够了!”她心烦意乱,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拉开门,背著书袋,一步一步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第15章 赐宴
  邓长史杀主的“真相”浮出,大理寺结案。不日,三清殿传出一道旨意,赐宰臣百僚宴。
  每当节度使进京觐见,皇帝必赐宴以奖励入朝。
  为防止外官和京官交际,通常只有节度使及其属官参加,除了极少数受优宠的节度使能获准与宰相百官同座,比如萧恕。
  这次,圣旨甚至没有像以前一样,指定在麟德殿设宴,萧恕权当是圣人对他打胜仗和忠心的奖赏了。
  依照惯例,弘业帝是不会出席的,皇子诸王亦然。永王李慎虽有职官在身,每次也藉故推掉。这次却不知怎的,准时出现在了萧府。
  萧恕自然乐见,没有李慎,女儿的官司不会这么快结案,郑府的闹剧也不会这样收场,李慎今日是他的上宾。
  同样重要的是宰相、中书侍郎卢辩,萧恕意定的未来亲家。卢辩只带了次子卢岱,他是李慎的伴读,一行人甚为相熟,这几位到时,萧恕倒履相迎,有说有笑地引进门。
  四月天气不冷不热,正是最舒服的时候,宴席就摆在后花园的亭子里。此亭长宽各有十丈,四周没有围挡,仅有的纱帷也被勾了起来,坐在里面可以欣赏四周的景色。
  李慎一路走来,交谈之余,默默打量萧府。虽未进中堂,不知其貌,但见花园树木葱茏,丛花四照,激石鸣泉。池亭铺着琉璃瓦,里面摆的皆是象牙坐榻,萧府豪绰一如传闻。先帝在时,就有不少朝臣弹劾萧恕骄奢。今上登基后,萧家虽有所收敛,但幽州天高皇帝远,那里该是何等模样。
  亭中都是熟人,宰相们一个不落,还有几位六部和卿监的高官,都一一起身见礼。
  萧恕雄踞辽东多年,朝中怀疑他有叛心的人并不少。已经致仕的前首相白元植八十高龄还酒后断言“乱幽州者,必此贼也。”作为进士入仕的清流代表,白元植的门生故旧遍布朝廷,多视萧恕为眼中钉。
  奈何弘业帝对萧恕宠信不疑,直到两年前,有御史弹劾萧家在幽州城北筑一座雄武城,名为防御突厥残部,实则储藏兵器粮食,养战马万匹,以伺作乱。连一向中立的四位宰相都要求皇帝详查,弘业帝只好派中官去幽州监察。
  谁知中官回京后风平浪静。萧恕还主动将长子萧邗送去京城为质,他没有嫡子,这个庶长子是他一手调教的,被视为接班人。这份诚意,不可谓不重。弘业帝疑虑尽消,奖其河东节度,赐萧邗为卫尉少卿、萧童为兰陵县主。朝臣只好默认了这个结果,至于大家心里怎么想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首相、尚书令贺皎环顾四周,感叹道:“绍达兄这座宅子,在京城官邸中也算是独一份了。怕是连永王府都不如啊。”
  他是有名的清官,永王也是有名的廉王,听被拿来比较,李慎笑道:“王府占地千亩,拿来与这里相比,不是欺负萧都督吗?”
  见对方解围,萧恕朗笑,“王府乃圣人亲赐,敝府怎敢与之相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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