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望过去,她身子仿佛终于承受不了重压般颓然跌坐在地上,手中紧握着碎瓷片“啪”的一声滚落在地。
苏会这才看到她身上不仅染满了血,甚至发丝上,耳垂和颈子上都有,喉头不由发紧,放下手中兵书,眼睛紧紧的盯着她,面上却波澜不惊的淡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脆弱不堪的人儿摇摇晃晃的直起上半身,以额头抵着地,如风中的一株被夜风吹垮的兰花被折了腰,抽去了一身傲骨,凄凄切切的哽咽道:“求长兄救救我。”
第24章
随着话音落下, 屋中仿佛被融入了寒冰,周遭的空气似也跟着凝固了。
秦用悄声退出屋子。
昏黄的烛光映入面容清隽的男人眸底,似一簇幽光, 晦涩难辨。
在近乎压抑的沉默里,男人握着书卷的修长手指轻叩了下, 发出极轻的“哒”的一声外, 再无别的声响。
丁若溪仓惶奔来求救时大脑早已乱成一团,近乎是依着求生的本能才站到这里,此刻见他态度不明,心头那根紧绷的弦越来越紧, 压得她几近不能呼吸, 匍匐在地的细弱身子抖若筛糠, 吐出的话也断断续续的,她先将近些时日的遭遇说了, 并道:
“今夜, 婆, 婆母不顾我的意愿, 不但逼迫我和别的男人生孩子,还给我下药,甚至不惜.........”
丁若溪实在没脸说出那几个字,雪白贝齿不自觉咬紧下唇,直到咬破皮才低泣着继续道:“就在刚才, 他们竟闯进我的屋子,我情急之下才错手杀了人。”
说到此处,少女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在摇曳的烛光下如在风雨飘摇的落叶,但背脊却挺得笔直, 她忽然抬起上身,满脸凄楚的望向他:“我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我不怕死,但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全握在婆母手里,至今生死不明,我不能坐视不理,才来求长兄。”
少女流着泪膝行几步来到他跟前,“长兄,我求您,求您救救他们。”
苏会眼眸微转。
原来是有把柄落在旁人手里了,她才在走投无路下求到他跟前。
可他早已不是以前的他了,又凭什么帮她?
不过,他阿娘混淆苏家血脉的事,是他所不能忍受的,他正想着要怎么把这件事捅到阿耶跟前,她便送来了把柄,正中下他下怀。
苏会波澜不惊的将手中文书重重放下,“荒唐!”
说罢扬声对门外道:“来人,把二郎君叫 ——”
话音未落,丁若溪如同惊弓之鸟般一下子扑在他面前,半个身子几乎帖在他身上,惊慌失措的道:“不能叫他。”
苏会眉峰微不可查的拧了下。
丁若溪这才察觉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满是泪水的脸一白,忙重新跪好,她脸上慌乱之色更甚,磕磕巴巴道:“我,我,夫君,夫,夫君人还病着,若叫他冒然知晓婆母对我做的事,恐怕会加重伤势,此事,此事还是先瞒着他的好。”
实则丁若溪虽信苏会的为人,不会做出如她婆母和她夫君对她那般的龌龊事,但苏会到底是两人的至亲,和她这个弟媳非亲非故的,更没多少交情,若这两人对苏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让苏会插手她的事,那她便再无可求助之人。
而她夫君苏慕凉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她再不敢拿全家人的性命去赌那缥缈的“感情和人品”,这才如此说。
“他不知情?”
男人低沉暗哑的质问声撒在头顶。
明明是往常的语气,可丁若溪却听出一种仿似被人欺骗的深恶痛绝之感。
她不擅长骗人,生生有种被他看穿谎言的羞耻感,但还是白着脸 ,指尖无意识的攥紧衣袖点下头。
苏会温润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去,没说要管,也没说不管。
丁若溪心头那根弦在此刻也绷到了极点,她不敢赌自己这个弟媳在苏会心里有多少分量,但可以肯定的是,若今晚苏会不帮她,等待自己的下场是什么,思及此,她仰起头蠕动唇角,正要再说些什么。
秦用刻意压低的嗓音忽然从门外传进来:“郎君,属下有急事禀告。”
苏会瞥她一眼,随即一语不发的起身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冷飕飕的夜风从敞开的房门灌入,桌案上染着的铜雀灯“噗”的一声熄灭了,屋中陷入黑暗,只有一缕月色从窗外撒入,勉强照亮地面。
随之离去的是苏会迫人的压迫感,丁若溪仓惶之中得了片刻的喘息,她身子朝后一仰,无力的瘫坐在小腿上,泪水如决堤般从眼眶涌出,一滴一滴溅在地上。
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自己绝不能哭,可她就是控制不住泪水,她忙用手捂着嘴,将即将脱出口的哭声一并捂进去,随即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身,追出几步想要找苏会问个明白,然刚走到门口。
门外秦用低不可闻的嗓音再次传入屋内:“野猫被毒死的事有线索了。”
丁若溪这会儿哪有心思偷听两人的对话,可偏生两人说话似是并没避讳她,嗓音不小,她只得逼自己先冷静下来,并在脑中快速思索对策。
房门外。
一身白衫的苏会负手而立站在台阶下,冷清月色映在他冷峻的脸上,人显得比平时更冷上三分。
“说。”
秦用万没料到怎么所有的事都赶到了今晚,真是晦气,但他还不得不说。
他硬着头皮道:“是在王妃身边伺候的常嬷嬷,给小厨房新来的厨娘月香一包耗子药,说是府里最近老鼠太多,需要毒杀干净,让她把药掺在饼饵里,那月香就按吩咐照做了。属下暗中找到她质问此事时,她对此事供认不讳,可言语中却透漏说不知饼饵如何出现在郎君桌上的事。”
“而且这件事不光月香知道,小厨房所有人都知道,属下推测,恐怕是有下人搞错了才出现了这次乌龙。”
“未必。”
苏会沉吟一声,沉声道:“寻常百姓家用的耗子药,一颗饼饵的毒性足以毒死一个成年人,若真的是下人搞错,出现在我桌上的毒饵,理应也能毒死我的毒量,可那盘饼饵里的毒量却极其低微,常人若食用,虽会中毒但短时间内并不会有性命之忧,这点并不符合常理。”
秦用也想到了这一层,可实在是太多人证证实那盘毒糕点是下人失误所致,让他简直查无可查,秦用皱眉道:“那此事——”他想问还要不要继续往下查。
“查!”
苏会斩钉截铁道:“ 从常嬷嬷身上着手。”
秦用登时醍醐灌顶,他只顾着查下人,怎么忘了常嬷嬷这个最大嫌疑人,忙应了声转身就要去。
远处抄手游廊下,季无提着灯笼,满脸焦灼的带着十几个下人再搜索什么。
那些下人各个面色肃穆,提着刀不断砍伐沿路可藏人的阴影里和草丛,声音远远的传到这边:“给我分头找,若再找不到人,你们都给我提头来见。”
秦用朝后退了半步,提醒苏会:“是二郎君身边的人,各个都是练家子。看来今晚找不到二夫人,这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至于这群人为何深更半夜出现在这,不明而喻。
“二郎君呢?”
秦用汗颜:“下人说二郎君白日里又起烧了,晚间喝完药就睡下了,王妃今晚强迫二夫人的事,恐怕他还不知道。”如若不然,怎可能允许三个男人同时染指自己的妻子。
苏会却冷嗤一声:“我这个弟弟一向胆小懦弱,可心思极重,凡事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人来的竟这般快,随即朝屋内看了一眼,抬脚入内。
秦用得到授意,肃了肃容,立马带着下人迎了上去。
站在屋中的丁若溪,早已听到季无吩咐下人的话,吓得脸色又是一白,忙要将自己藏起来,忽听到一声不咸不淡的问声:“你做什么?”
接着,刚才熄灭的烛火被点亮,映亮站在她身后的苏会的面容,他拧着眉头不悦的看她一眼,随即绕过她坐到桌案后,重新翻起了文书。
丁若溪这才看到自己刚才仓惶失措下,竟扯住了房中的檀木衣架,上面挂着苏会好几件贴身长衫,她来不及害臊和计较他不悦的情绪来自哪,忙定了定神,可中了药的身子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可她依旧踉跄着走到他旁侧坐下。
女子身上独有的幽香霎时钻入鼻中,苏会翻文书的手一顿,下一瞬,便见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迟疑着柔柔的开口,“我平日和常嬷嬷接触比较多,可以帮长兄查明此事。”
苏会刚才和秦用对话,并没刻意避开她,没想到她竟有心听进去了。
他微微有点意外,撩起眼皮看她。
丁若溪一张芙蓉面上尽是红晕,哪怕是刚哭过,可脸上那双眸子依旧如含满了秋水般水汪汪的,惹人怜爱极了。
她怯生生的看他一眼,仿佛鼓足勇气般深吸口气,极快的道:“我刚才求长兄之事,长兄为难也是情理之中,不若,长兄和我做个交易如何”?
苏会鲜少有如逗猫一样有兴致的时候,他神色不动的咀嚼这句话:“交易?”
“你想用此事作为交换,让我帮你脱困并救出你的家人?”
面前少女难堪的点了下头,细弱的颈子下,雪腻的肌肤上布满了绯色,似是生怕他反悔般,极轻的抿了下唇,快语道:
“我知道没有我,长兄照样可以查出想要毒害长兄的凶手,但明箭易躲暗箭难防,这府中除了常嬷嬷,还有旁人想要害长兄,如今长兄在明,是防不胜防的,但若有我协助就不同了,我在暗,无论行事还是身份都比长兄容易一些,若长兄愿意,我愿意鞍前马后替长兄效力。”
少女说罢,紧张的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烛光下,她背脊挺得笔直,面上憔悴不堪。
苏会忽然笑了。
有些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瞧,他什么都还没说,她仅凭刚才偷听到一条有利于她的消息,便立马调转方向和他谈条件。可他凭什么要和她合作?
苏会将眼睛重新放回文书上,翻了一页,幽声道:“若我说我依旧不愿意呢?”
丁若溪眸底的希翼暗淡下去,指尖蜷缩了下。
许久的静默,令苏会开始心烦气躁起来,他忍着没有动,想让她自行离去,直到一阵悉悉索索声后,膝头被什么轻碰了下,才忍着不耐垂眼看过去,下一瞬眼睛再也移不开。
微弱的烛光下,刚才还惶惶不安的少女,不知何时将身上的外裙褪.去,浑身只着藕粉色小衣和白色亵.衣,露出的手臂和双.腿在烛光下白的晃眼。
她柔顺的将头枕在他膝头,微抬起下颌,望向他的目光媚眼如丝,如一只蛊惑人心的海妖,美得惊心动魄:“若长兄不弃,昭昭愿用此身服侍长兄。”
说着,用脸颊轻蹭他粗粝的手背,双臂如藤蔓般缠上他的颈子:“求长兄怜惜。”
第25章
仿若谪仙般的男人身子骤然一僵, 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可却一直坐着没动,烛光映照下的清隽面容, 阴沉可怕,他启唇一字一顿道:“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不是疑问, 是质问的语气。
丁若溪从屋中逃出时, 身上的药效就已发作,如今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不过是强撑罢了,也因为药力发作的原因, 不用刻意掩饰的脸红若滴血, 嗓音也较之以往酥软。
她不偏不倚的望向他, 羞耻的咬了下唇,轻轻点了下头:“知道。”
只因她除了能拿自己交换外, 身边再无别的筹码。
然, 她的话似更惹怒了男人。
修长有力的大掌落在她腰上, 男人粗粝的掌心带着灼热的温度隔着她身上穿的薄薄的衣衫, 不轻不重的捏她腰上的软肉,另外一只手轻佻的挑起她的下颌,目光满是沉怒和鄙夷:“知道?”
丁若溪被迫和他对视,他眸底仿似有百尺旋涡,能将人深深的吸进去。
她逐渐不能呼吸, 而握着她腰上的那只大掌,所到之处如星星之火燎原,令她身子更加无力, 她忍着想要掉头就跑的冲动,难耐的轻哼一声。
男人却仿若未闻, 头低下来凑近她颈子处轻嗅。
仿佛她是一件以色侍人的物品。
比起羞耻感更加令她难以忍受的自轻自贱感,令她的眼眶一刹那红透了。
她不是没历过人事,当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她夫君为了子嗣,已经抛弃她了,甚至还毫无底线的同婆母一起逼她和别的男人生孩子,她不能再对他抱有希望。
而今她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就是这具身子,若能拿来换全家人安危倒也值了,故而她对自己的行为并不感到难堪。
可前提是若此刻站在她跟前的人是旁人,她心理上定能欣然接受,可偏生这个人是苏会,她夫君一母同胞的兄长,她当成自家兄长尊敬的人。
面对这样的他,哪怕她早已做好心理建设,可事到临头,依旧有点胆怯和无地自容,身子更加抖的厉害,仿佛自己在染指一个纯洁无瑕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