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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丁若溪便将此事告知了五哥和连枝等人,因士庶不通婚,连枝庶人的身份没法做五哥的正妻,五哥也不愿委屈了连枝,便对外声称纳了连枝为妾室,实则是将连枝当成了正妻尊敬。
连枝本来就倾慕五哥,自是感激应下,夫妻两人婚后更是举案齐眉,羡煞旁人。
而连枝本就是丁家的人,因此对丁若溪这个妹子更可谓是掏心掏肺的好,闻言自是喜不自禁忙张罗此事去了,可经媒婆介绍的男人,要么是贪图她美色,要么就是个鳏夫,就是有妾室子女的,都入不了她的眼。
于是,晚间一脸愁容的和丁若华碎碎念:“咱们三娘是个命苦的,以往还有个陈世子不嫌弃她嫁过人眼巴巴的想娶她,可她偏过不去心里的坎不肯答应,这事就这么拖着了,我那时候便想,陈世子对她一往情深,总有把她这块石头焐热的时候,到时候两人自会走到一起,可我万万没想到,去年圣上一道圣旨砸下来招陈世子做驸马,皇命难违,直接斩断了两人的姻缘。”
倘若三娘是普通出身,与人做个妾倒也罢了,可丁家再不济也是正儿八经的大户人家,丁若溪怎会与人做妾?
连枝犹记得,陈世子得知消息后一路狂奔到客栈找三娘的情形,痛苦的硬是站在三娘门外三日三夜。
可若说最适合三娘的,也是非他莫属。
可两人到底是情深缘浅,错过了。
丁若华将被褥掀开躺了进去,眉眼显出阴郁之色:“旧事不提也罢,咱们三妹眼光高,普通的男子恐怕也入不了她的眼,你再替她把把关,人没钱不要紧,重要的是得人品好。”
连枝叹口气:“好,我再去找找。”
十日后,还真让她瞎猫撞上死耗子给找到了一个各方面都“中意”的人选,连枝大喜,这日午后,就去丁若溪房中把人喊醒,按坐在妆镜前,命巧儿帮她打扮。
丁若溪还没睡够哈欠连连,如玉的小脸上尚带着几道浅粉色压痕,秀挺的鼻梁下,朱唇一点,哪怕是慵懒不济的样子,也美的如出水芙蓉般惊艳。
连枝由衷的夸赞:“三妹生得这般好,一点都看不出生过孩子的样子。”
巧儿边给她梳头,边笑着在旁附和:“就是就是,三娘,奴婢听说这位李公子要文采有文采,要长相有长相,你今日不妨和他多相处相处,多观察观察他人品怎么样。”
丁若溪有些心不在焉的点头:“嗯。”
两人见她没往常那般介怀此事,皆送了口气。
一盏茶后,连枝被跑堂的叫过去招呼食客去了,巧儿要送丁若月去私塾提前走了一步,丁若溪随便拿了件翠绿色绣荷花的掐腰衣裙穿上,并在头上带了一顶幕离出了房门,举步朝客栈前厅走去。
因他们初来边陲时,身上带的银两并不多,于是盘下这件客栈时,再没钱财买宅子,于是,丁若华便想了个法子,紧挨着客栈后墙盖了一个小院子,和客栈前院连接起来,这前厅便成了众人出门办事的必经之路。
随着走近,前厅热闹喧嚣声越来越大,期间数名小二端着食盘穿梭在各个食案间,伴着说书人的高声吆喝声,哄笑声,连成一片。
丁若溪不欲被人认出自己,忙要从席间快步走过去。
就在这时,前头一个端着漆黑食盘的小二忽然脚下打滑,惊叫一声,朝这边摔过来,旁边的小二见状忙高声提醒丁若溪:“三娘子,小心。”
丁若溪闻言忙要闪身避开,可后腰一下子撞到了通向二楼的楼梯扶手上,霎时痛的蹙住眉,竟是避无可避。
与此同时,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握着她胳膊,朝旁侧一拽,丁若溪顿时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里。
接着只听“当啷”一声,食盘落地的闷响声后。
丁若溪惊魂不定的抬起头,正要道谢。
下一瞬,在看清对方头上带着的黑色幕离下隐隐约约露出的熟悉的眉眼时,登时浑身如遭电击,震惊的一下子瞪大了眼,惊叫出声:“苏,苏会——”
第82章
半抱着她的男人, 身形异常高大,一身黑色锦袍,头上罩着一个黑色幕离, 将整张脸都虚虚掩盖住,浑身泛着冷意, 如同高山之巅的雪莲, 令人不敢逼视。
男人听到她的话,眉目一凝似是诧异。
这时,一个做随从打扮的下人急匆匆的跑过来,闻言忙道:“娘子认错人了, 我家郎君不是您嘴里说的人。”
丁若溪就算认错旁人, 可怎会认错苏会?
她心头顿时乱成一团麻, 恰在这时,男人冷冽的开口:“娘子刚才可有受伤?”
他声线低沉, 和苏会总是轻笑着说话不同, 显得更为单纯一些。
丁若溪急忙从他怀中退出, “我, 我——”
到底抑制不住内心的忐忑和震惊,不待把话说完,一个箭步上去掀开男子头上的幕离。
一张全然陌生的脸猝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冷白的脸颊上,一道如蜈蚣般狰狞的伤疤从眉峰隐入鬓角, 极其可怖,往下是高~挺的鼻梁和薄唇,和以往来她客栈食客并无区别。
竟不是他!
可为何刚才他给她的感觉就是他!
丁若溪震惊无比。
男人似是不耐她这般粗~鲁的行为, 皱起眉头看起来十分不悦,但还算耐心并没当场发火。
随从脸上的歉意顿时化为乌有, 转为愤愤然:“娘子这是何意,我家郎君好心帮你,你却为何如此无礼。”把她手中幕离一把夺过去,恭敬的双手递给男子。
男人慢条斯理的将幕离重新戴在头上,遮住了脸上那道可怖的疤痕。
丁若溪见他要走,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忙窘迫的道歉:“对,对不起,我刚才认错人了,冒犯了贵人。”
这边陲重镇虽小,可往来的大多都是大人物,尤其是眼前的男人,虽做普通人打扮,可难掩身上的贵气。
“不要紧,娘子无事就好。”男人透过幕离朝她微一点头,从她手边走过去上了二楼。
丁若溪心绪被这么一搅合,再没去相看的意思,愣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缓过来。
连枝忙完手头的活计闻讯赶来,见丁若溪一张芙蓉面上血色褪尽,似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忙握着她冰凉的手,“三娘,您不要紧吧?”
丁若溪还心有余悸着,闻言讷讷转头,扬起脸看向已坐到二楼桌前点餐的男人身上。
男子身子微微后仰慵懒的靠着椅子后背,翘着二郎腿,闲适的和店小二交代什么。
小二恭敬的频频点头。
连枝随着她目光看去,登时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宽慰的笑了声:“这人姓钱,名钱念戚,是大前日入住我们对面的客栈的,这两日只要到了饭点就过来用膳,我刚开始见到他时也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苏会,后来细看才看出不同来,但还是不相信,就存了心思和他的随从聊了聊,才打听到此人的身份。”
而且丁若溪自当年和苏会决裂后,苏会再未出现在她面前。
起先他们还怀疑苏会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丁若溪,于是,还专门派了人去京城打探消息,回来的人无一不说苏会似是被丁若溪伤的狠了,整日闭门不出。
哪怕丁若溪生孩子,他也并未出现,似是彻底绝了对丁若溪的心思,久而久之,他们才彻底放下心来。
“钱念戚?”
丁若溪脑中不期然扫过那张被她丢在记忆深处的英俊脸庞,疑惑念出来。
“这年头起名字古怪的人多了去了,也没什么稀奇的。”连枝怕她再勾起伤心往事,忙推着她往客栈外面走,边催促:“现在什么事都比不上你的终身大事要紧,赶紧过去,莫叫人等急了。”
丁若溪不安的收回目光,她脚软的厉害,如踩着云朵般去了和媒婆约定的地方。
被称为钱念戚的男子,眼角余光见丁若溪出了客栈,闲适着倒酒的动作一顿,酒水霎时漫过酒杯如溪流般淌桌上一大~片。
随从见状,脸上哪还有方才趋炎附势的嘴脸,肃容压低嗓音道:“可要属下跟着?”
男人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微握,薄唇轻启:“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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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民风较之京城开放,除却达官贵人婚嫁稍有些繁琐外,普通老百姓在相亲一事上则放开的多,许多适婚男女在媒婆的牵针引线下,择一处凉亭或者是客栈,见上一面吃顿午膳,喝点小酒是常有的事。
丁若溪一直以寡妇自居,这几年早已习惯了旁人异样的眼光,并不怕指指点点,于是,出了客栈后就去了和媒婆约定的客栈,然,人刚在桌前落座。
坐于她对面的年轻男人忙站起身,望着她的目光满是惊喜,仿佛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什么稀奇宝贝,就连话也说的轻佻:“三娘子有礼了,在下姓李,单一个绍字,唤我绍郎即可。”
当即殷勤的拎起桌上精致的白玉酒壶,把她面前的酒盏倒满,可眼睛却一直没离开她的脸。
丁若溪从未相亲过,被人这么明目张胆的盯看着心头不悦,强行按捺着低声道谢:“谢谢。”
男人对她的道谢并未推辞,重新坐下后,丁若溪这才抬起眼打量起眼前的人。
男子穿着一身藏蓝的绣竹纹圆领长衫,头戴木钗,腰悬一个玉色香囊,人长得白白净净的,若不看他脸上神情的话,颇有种读书人身上的蓬勃意气,还算合眼缘。
丁若溪这么想着,霎时对他的印象好了几分,在男人的打量下,忙端起茶盏正要喝口水缓解尴尬。
有些局促的男人,无意识的搓~着手,笑的温润有礼:“你的情况媒婆都和我说了,是个寡妇,身边还带着一个两岁多的孩子。”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可若是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有些无礼的。
丁若溪也顾不得尴尬,蹙起黛眉,如玉的脸上显出迷茫来,饶是这样依旧有种想要人折服的惊人艳色:“你想说什么?
男人当即神魂都被倾倒,忙补道:“我的意思是若你愿意和我成婚的话,婚后我愿意把你的孩子视为己出,好好待他,但需要三娘子稍微做出点.......牺牲。”
说到最后,男人声音渐低,透着莫名的兴奋。
丁若溪愕然,并没唤他刚才同她介绍的称呼,“李郎有话不妨直讲。”
男人的局促顿时被理所当然取代,他嘘着她脸色佯装为难的叹口气,“你也看到了,我老大不小了到现在还未娶亲,别的和我同岁的男子在我这个年龄孩子都有好几个了,所以,我想婚后纳几房妾室,早点为我开枝散叶,但何耐我现在囊中羞涩,拿不出纳妾的钱来,这钱,恐怕要三娘子帮我出了。”
丁若溪:“..........”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当即脸色冷下来:“恕我不能答应!”起身就要走。
男人似没料到她会这个反应,脸上无奈霎时转为不悦,立马跟着站起来斥责道;“我还没嫌弃你是个寡妇,你倒是嫌弃我问你要的钱多起来了,你若不是生了这张脸,我恐怕都懒得看你一眼,而且我给你的还是我的正妻之位!这个位置多少女子肖想都肖想不来——”
丁若溪被激起反骨,一想到自己遇到的自以为是的良人,不是个败类,就是欺骗她,眼前这个竟然还能别出心裁,图她的人和钱,当即气的不打一处来,抬手将拿起桌上酒盏,兜头泼他一脸:“既然如此,你另寻她人。”
冰冷的酒水霎时溅的到处都是。
男人如被踩到尾巴的猫炸毛了,胡乱擦脸上的酒水,再无方才的风度冲着她破头大骂:“你,你,你这个疯婆子!”
引的客栈的人纷纷侧目。
丁若溪简直被气笑了,反骂道:“那你就是个臭流氓!”
说罢再懒的看他一眼转身出了门。
身后“轰”的一声,响起震耳欲聋的嘲笑声,客栈里的众食客指着那李绍嘲讽。
“就是就是,想娶妻还不想拿钱出来,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他当自己的陈世美啊。”
“三娘子是何人,那可是陈将军罩着的表妹,谁敢在太岁头上撒尿。”
“等着瞧吧,有的是人收拾他。”
“..........”
李绍本就是个不入流的秀才,来相亲就是看中丁若溪有钱才起了歹心,没想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当即气急败坏的指着众人怒骂:“你,你们给我等着。”
话音方落,不知谁抬腿绊他一下,霎时摔了个狗啃泥,身上穿的光鲜亮丽的衣衫滚了一地的泥,跟个沿街乞讨的乞丐一般脏污不堪。
惹的众人哄堂大笑。
李绍丢不起这个人,再不敢言,在众人的嬉笑怒骂声中,捂着被摔的青紫右脸,灰溜溜的逃出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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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若溪一回客栈,连枝忙跑过来问情况。
听到丁若溪的回答,大为震撼,气的转身就要出去找人算账,破头大骂道:“媒婆和我说他人品高洁,举止有度,我当他是个正人君子,却原来是个卑鄙小人,我这就去找他帮你出气。”
丁若溪忙拦着她,“这世上心口不一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咱们还要一个个的找他们算账,嫂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