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失去她,哪怕她恨他。
苏会不顾伤痛猛地掀开被褥,摇摇晃晃的就要站起身,脸上的痛意转为疯狂,“不要紧,我把她再抓回来便是。”
说完喉咙似被什么堵着闷的发~痒,忍不住咳了一声,有什么从嘴里涌~出,滴落在衣襟上和他给她写的那几封信上,触目惊心。
秦用面色骤变,抢上来高呼:“郎君。”
下一瞬,只听“咚”的一声,苏会已面朝下轰然倒地,一动不动。
秦用吓得魂飞魄散,大声朝账外喊:“军医,军医!”
第79章
“啊——”
颠簸的马车上, 睡在软榻上的丁若溪,紧闭眼皮下眼珠快速转动,嘴里溢出一声痛苦的低喃。
在旁边坐着缝小孩衣服的巧儿, 见丁若溪醒了,忙放下手中伙计, 将人从软榻上扶坐起来, 一脸担忧的问道:“可是又是噩梦了?”
丁若溪瓷白的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眸底还残留着惊惧之色,捂着胸口大张着嘴喘息。
巧儿忙转身拿了湿帕子,抬手轻擦她额头上的汗:“梦到什么了?怎么被吓成这样?”
丁若溪待缓过来一些后, 轻阖着眼疲惫的靠着车厢壁, 心有余悸的轻声道:“我梦到他打了败仗, 浑身是血的站在城楼上恶狠狠的盯着我,质问我为什么要走。”
说完粗喘口气, 脸上神色显出一丝落寞:“他恨我不告而别, 红着眼掐我的脖子, 想要掐死我。”
巧儿闻言松了口气安抚她道:“大郎君留您还来不及, 怎会舍得掐您的脖子。“
瞥了眼她日渐隆~起的小腹,“更何况您还怀着他的孩子,他——”
还要再说,可见丁若溪脸上愁闷的神色不但没消减,反而更重, 便不愿再提起往事再惹她心烦,就止了话口。
丁若溪知道巧儿接下来想说什么。
无非是苏会私下对她如何好的事,但她心里就是过不去他曾抛弃她, 并欺骗她的那道坎。
她不是圣人,做不到对过去的伤害视而不见, 更何况两人之间还隔着一个死去的苏慕凉,他再怎么弥补,她再怎么视而不见,都不可能绕过他去。
绕过那些他曾带给她的痛苦和伤害。
哪怕她如今怀着他的孩子。
可她更不愿孩子出生后,在一个父母关系不嘉的氛围里长大,那对一直渴望家庭温暖的她无疑是种凌迟。
所以她选择逃了,在他没在京城时,带着她五哥和七妹去边陲重新开始。
可她私心里却并不想他真的出事。
丁若溪摸了一会儿隆~起的小腹,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出积压在她心底好长一段时日的话:“前方的战事有消息了吗?”
因她怀着身孕,赶车不宜过快,于是原本从京城到边陲一个月的路程,生生被她们走了两个月,眼看过了前面的镇子,再过一道河就可以到达边陲重镇能彻底摆脱苏会,巧儿如实接话道:“还没有,不过大郎君从未吃过败仗,这次想必也一样。”
可丁若溪却并不放心,喃喃道:“等到了前面镇子上,你去打听打听。”
巧儿忙应了下来。
到了镇子上,巧儿饭都没吃就跑去附近市集上打探消息去了。
丁若华将马车放在客栈门前补给路上所需,丁若月一路上在马车上憋坏了,被连枝抱下车去客栈周围玩,因陈世筠这次拨给她的护卫很多,丁若溪并不担心此次出行再和上次一样遇到劫匪,本也想去周围转转的,可她身子日渐沉重便没有去,而是回到屋里歇息。
一个时辰后,巧儿去而复返,一脸喜色的将打听来的事告诉了丁若溪:
“大郎君这次果然打了胜仗,圣上本要嘉奖他,大郎君不知怎的这次并没有要赏赐,而是向圣上讨要了一道空白圣旨,说是将来他若想起想要什么了才问圣上讨。圣上正在兴头上就准了,至于大郎君向圣上讨要的什么,奴婢没打听出来,不过——”
巧儿话峰一转:“听说镇南王对大郎君此举很是愤怒,前阵子还亲自替他张罗婚事来着,至于哪家的小姐,奴婢就不知道了。”
丁若溪默默听着,心想这个时候她走的消息,苏会应当知晓了。
以镇南王的脾性,定然是不容苏会在如之前那般胡闹囚禁她的,这才给他张罗婚事。
这样一来也好,有镇南王压着,想必苏会就是想抓她也没那个胆量。
思及此,丁若溪彻底放下心来:“你去看看五哥他们都收拾好了没,若收拾好了,我们还是早点去边陲落脚才是。”
“对对对。”
巧儿在路上也奔波了两个月,人早已疲惫不堪,忙笑着应下:“奴婢这就去。”
于是,一众人吃过午膳稍作休息后又开始上路。
然,马车刚走一盏茶功夫忽然一个急停,正闭着眼小舔的丁若溪,猝不及防一头撞在车壁上,再抬眼时眼前金星乱晃,眸底染上一层水雾。
巧儿忙扶稳丁若溪,高声问向车外:“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慌慌张张!”
车夫是陈世筠派给丁若溪的,其人冷静善变,武艺高超,此刻却局促的一把掀开车帘,搓~着手冲丁若溪道:“前方有人拦着马车,属下看像是镇南王府的人。”
此话一出,丁若溪大惊失色,一把掀开车帘看向外面。
离他们不远处的前方,十几个身穿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正驱马朝他们疾驰而来,为首的年轻将军头戴紫金冠,一身锃亮的铠甲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目的白光,面容冷峻,仿佛俊美修罗令人只可观不可亵渎。
可不正是苏会!
巧儿不可置信的喃喃道:“大郎君不是刚回京城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两人自是不知道苏会在得知丁若溪逃走后,便日夜兼程的从战场赶回京城见了圣上,之后找了个由头马不停蹄的一路追了过来,其中艰辛不言而喻。
丁若溪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抓着车帘的指尖用力到发白,急声催促道:“快,快掉头朝南走,南边是水路,陈世子接应我们的船停靠在那。”
原本他们离了镇子后,就是要朝南走的,但南面的路太过崎岖,怕丁若溪吃不消才改道的。
车夫神色一凛,用马僵狠狠地抽打在马屁~股上,大喝道:“三娘子抓紧了。”
马儿吃痛,抬起前蹄嘶鸣一声,如离弦的箭矢般朝前冲了出去。
丁若溪因这股冲力小腹骤然疼痛起来,脸色也渐渐发白,她咬紧牙关强自忍耐着。
巧儿见她状态不对劲,忙紧紧握着她的手。
在前方带着人围追堵截的秦用,见马车忽然调转了个方向,不要命的朝前冲,面色骤变。
前方悬崖峭壁处,是一条宽几十人的河流,河水湍急又深不见底,看样子他们是想乘船甩开他们,忙朝面色越来越难看的苏会,再也忍不住大声劝阻:
“三娘子这次不惜毁掉自己的名节,也要和您决裂,可见是铁了心的要走,郎君若再这么追下去,不光郎君身子吃不消,三娘子也吃不消,以属下看,郎君不若放了三娘子吧——”
“闭嘴!”
苏会眸底赤红一片,滔天的怒意在看到丁若溪的马车的一瞬间,皆数化成了无解的相思。
她答应过他的会嫁给他。
她不能这么背信弃义。
他不允许。
握着马缰的右手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被磨出数到深褐色的痕迹来,鲜血横流,他却似毫无所觉,扬起手中马缰狠狠抽打在马屁~股上,马儿嘶鸣着冲到了最前方。
秦用忙要再劝,再抬眼时便见丁若溪从马车上跳下来,被十几个护卫簇拥着上了停靠在河边的一艘船。
天光正盛,金灿灿的光线映照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映亮了她眸底团着的两团淡青色,她神色憔悴,原本微微~隆~起的腰~腹看起来盈盈不足一握,清减不少,似在路上吃了不少苦楚。
可饶是这样,她都不愿和他在一起。
刚被苏会压下的愤恨一瞬窜至头顶,只恨不得将人压回去好好教训一番。
与此同时,她似是有所感应,忽然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目光猝然和他在半空相撞,她脸上血色一瞬褪个干净,仿佛惧怕他到了极点,身子不住颤抖,颤声催促船夫:“快,快甩开他们。”
这条河因挨着悬崖峭壁,又直通边陲重镇,于是入口处有许多官兵把守,导致寻常百姓载人的船只极少。而们此次出行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提前通知当地的官员予他们通行。
眼看着守河道的将士虎视眈眈的掏出兵器,如雪的剑刃白花花一片,欲要阻拦他们,秦用忙急声再次劝道:“郎君,此地龙蛇混杂,不是我们的地盘,不可再往前追了。”
苏会却充耳不闻,翻身下马朝河面奔去,汹涌的河水一下子淹没了他腰~际,如一条隐在水底的恶龙,不停掀起巨浪拍打他的胸口,欲将他掀翻在水底。
秦用心惊肉跳,“扑通”一声跳入河里,弯腰死死的抱着苏会的腰:“危险,郎君不能再往前追了!”
苏会被阻拦目眦欲裂,一掌拍在他后背上,怒吼:“放手!”
秦用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却抿紧唇死也不放。
与此同时,守河边的将士将他们一众人团团围拢起来,大声质问身份和来处。
像是暂时追不上来了。
巧儿看到此景刚松口气,忽见苏会大力挣脱了秦用,不要命的朝这边游过来。
河水湍急,几次淹没了他的头顶,可他依旧不放弃拼了命的想要追上她们。
岸边的将士不知和守河的人说了什么,要了一艘小船紧跟苏会身后,大声劝他回去。
巧儿看的心惊胆颤,不由回头看向站在窗前死死盯着水中那道身影的丁若溪:“三娘,您快拿个主意,这么下去,大郎君就要追上咱们了,退一步说,他万一出个什么意外.........”
丁若溪在这之前从未想过苏会会对她如此穷追不舍,顿时心乱如麻,眼前一阵阵眩晕。
她忙咬紧牙关,直到嘴里传来血腥味才能用疼痛缓解片刻。
她脚步踉跄的转身去小榻上拿起放在包袱里的弓箭快步走过来。
搭弓,拉弦,一气呵成,对准了朝她越游越近的苏会,“嗖”的一声,箭矢如流星般射~入他胸膛前的河水里。
苏会不可置信的抬起猩红的眸子,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仿佛被什么揉碎,痛的无法呼吸,他胸膛剧烈的起伏,语气却轻如羽毛含~着无尽的哀伤:“你要杀了我吗?”
丁若溪极快的再次拉弓搭弦,这次映准的是他的胸膛,只见她红唇轻启:“是,你若再往前一步,别怪我下手无情。”
苏会被她眼中的冷意和憎恶刺到,浑身的血液被冻住,堵在胸口下不去,他喘着粗气死死的盯着她。
她满脸寒霜,眸底除了对他的厌恶外,再无其他。
她就这么讨厌他吗?
甚至讨厌到想要杀死他的地步?
明明心痛的吐出口气都艰难,可他还是想要问她一句:“昭昭,你到底爱过我没有?”
若她爱过怎会对他如此无情!
若她爱过怎会对他避之不及!
若她爱过怎会哪怕是死也要逃离他身边!”
听到质问,丁若溪眼眶红的仿若滴血,拉弓的手不住哆嗦,下唇被她用力咬的血肉模糊,她胸口仿若被什么堵着,每呼吸一下都仿佛有恶魔撕扯她的血肉,只听她对他一字一顿道:“从未!”
苏会眸底的希翼一瞬烧成灰烬。
他自嘲的扯了下唇角,在瞄准他的弓箭下继续往前游!
疯了!
真是疯了!
丁若溪被逼的闭上眼,两行清泪霎时从脸颊划过,人摇摇欲坠,似是受到了最为严厉的打击。
巧儿担忧的握着她臂膀:“三娘——”
丁若溪却似充耳不闻,深吸几口气后再睁开眼时,刚才眸底一闪而过的脆弱消失不见,她紧绷着下颌,冷硬的低头再次用弓箭瞄准河水中那道朝她游来的身影,松开剧烈颤抖的手指。
“嗖——”的一声,那箭矢直朝苏会胸口~射去。
河水中那道身影被箭矢射中朝后仰倒。汹涌的波涛霎时淹没了他的头顶,刺目的鲜血从河面底下涌上来,将河水染红一大~片。
“郎君!”紧随其后的秦用,不要命的扑过去,一头扎入水底去寻人。
十几个将士紧跟其后。
弓箭“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丁若溪只觉胸口被什么硬生生撕掉一大~片,鲜血淋漓。
她竟真的杀了他!
杀了她此生最爱的男人。
痛,是比剜掉她的心更痛百倍的痛,霎时袭击了她全身,她慢腾腾的捂着胸口疼痛的地方,转身往回走。
“三娘。”巧儿睁着一双大眼惊恐的看着她,似是怕极了。
丁若溪笑了笑想要说自己没事。
他先前欺骗她,囚禁她,她今日统统都还了回去。
从此以后,他们两人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谁也不再欠谁。
他们不该为她感到高兴吗?
可唇刚动了动,却“哇”的一声,鲜血从嘴里喷涌出来,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眼前一黑,朝前跌去。
第80章
三年后, 边陲重镇主路尽头的一家客栈,还未过晌午楼上楼下便挤满了人,此间客栈取名“明月楼”, 据说是陈将军在京城里的亲戚所开,老板娘更是生得花容月貌, 闭月羞花, 引的镇子里无数男人青睐,想来一度芳容。
可也因陈将军威名远播,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故而, 无论是镇子上的达官贵人, 还是地痞流氓, 皆不敢前来造次,又因客栈里做的菜式皆是京城里时兴的, 一些京城人士滞留在此暂时不得归京的人, 皆爱来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