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苏会似不意她走近,后背微微一僵,转过身来看向丁若溪。
夜色掩映下,男人雌雄难辨的眉眼越发显得精致,侵略意味十足,仿佛他与生俱来就有一眼看向旁人心思的敏锐。
丁若溪吸了口气将泪憋回去后,仰头轻声问:“若长兄有了妻子,会欺骗你的妻子吗?”
这话问的实在唐突,但人人都说双生子行事风格很多时候是相同的,她想听一听和丈夫面容相同的长兄会如何答。或许可以给她一些启示。
苏会眸子极轻的闪了下,却没拒绝回答她的问题:“要看是什么事,若是善意的谎言,便算不上欺骗。”
丁若溪忙追问:“若不是善意的呢?”
苏会目光看向远处,眸底似压着不耐,唇线抿的紧紧的,并不作答。
这令丁若溪感到难堪极了。
她方才怎么忘了,他是苏慕凉的长兄,比她更了解苏慕凉,定然知晓苏慕凉平日里做了些什么,若苏慕凉当真做了对不起她的事,长企鹅君羊衣物贰贰七五二爸以整理本文兄怎会告诉她?任由她去和苏慕凉闹不愉快?
丁若溪失望的垂下头,喃喃低语:“长兄是个好人,应该不会做那样的事,是我多嘴了。”说罢深吸口气,朝他一俯身算作告别正要离去。
低沉和缓的嗓音从她身后响起:“很多时候善与恶都在一念之间,就如《农夫与蛇》的故事里,农夫只所以会救蛇,是出于从小耳听目染长辈教育人要同情弱小的教条,蛇只所以会咬农夫,也是同理,是出于动物印刻在骨子的求生本能,两者若站在各自的立场上,皆没有错。”
丁若溪意外的转身看向苏会。
男人依旧没有看他,却仿佛知她所想,“你心里既然有了答案,何不亲自去求证?不管结果怎么样,也胜于在这胡乱猜忌。”
“长兄的意思我懂了。”仿若醍醐灌顶般,丁若溪纷乱的心绪因这句话一下子变得平静许多。斜侧垂吊的羊皮灯透来的微弱灯光,映入她暗淡的眸底,激起了一层涟漪。
她感激的朝苏会一辑,脚步飞快的往回走:“谢谢长兄。”
直到脚步声远去,苏会才转身看向那道越走越远的纤细身影,来时充斥了满脑子的各种念头也渐渐跟着平静下来,恍惚的想:刚才他说的那番话与其是说给她听,何尝不是再说给自己听?
后跟过来秦用,见丁若溪走了,快步走到苏会跟前,将刚才丁若溪去找季无求证的事说了,满脸担忧道:“这丁三娘一看便是个倔性子,若真知晓二郎君背着她在外面做的事,只怕会闹的府里不得安生。”
后面那句话他没敢说,爷您刚才就应该瞒着她,更不该“指点”她,免得她添乱。
苏会冷飕飕的瞥他一眼淡声道:“我不说,她就会不知道吗?”
而且他也存了几分私心。
——若她得知真相后选择离开镇南王府,那从此以后便再也不能轻易的搅动他的情绪。他何乐而不为?
又想到她刚才称他为“好人”的话,苏会眸底闪过一丝晦暗。
好人吗?他可从不是个好人。
苏慕凉是后半夜渴醒的,他头疼的厉害,甫一睁眼只觉屋内烛光刺目的厉害,忙要闭上眼睛,眼角余光却瞥见跪在榻下的季无,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不悦的阖上眼,拧起眉捂着胸口低咳:“深更半夜的你杵在这做什么?吓死个人,赶紧给我滚。”
季无不但没起身,还抖着膀子颤颤巍巍的回答:“二夫人没让属下走,属下,属下不敢走。”
因这句话苏慕凉的醉意一下子醒了大半,他忙睁开眼看向屋内。
朦胧的烛光下,丁若溪眸子通红的坐在旁侧小榻上,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眼里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惊痛和冰冷。
苏慕凉哪里会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心头一慌,忙掀开被褥就要下榻:“昭昭——”
丁若溪将他脸上焦灼之色看在眼里,他重伤未愈又喝的酩酊大醉,会比平常更难受,若搁在以往,她定然会快步过去扶他,可她现在却克制着从小榻上起身,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们合离吧。”
第12章
如同晴天霹雳般将苏慕凉残余的醉意劈了个干净。
苏慕凉连滚带爬的下了榻:“昭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丁若溪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如避瘟神般朝旁侧退了两步,一张芙蓉面上尽是哭过的泪痕,但眸子却其亮无比,抖着唇轻声道:“刚才季无什么都说了,你还要解释什么?”
苏慕凉被她眼中的嫌恶刺痛,一下子怔在原地。
不过这次是他有错在先,又被她抓个正着,自觉理亏,忙压着脸上难堪语无伦次道:“我,我是去了青楼喝花酒,但我并没有招那些楼里的女子作陪,是那些同僚招的,我若拂了他们的意,倒显得我小气,和他们格格不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
并朝丁若溪走近两步,语气焦灼道:“但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可刚才季无分明说他和青楼里的一名女子在房中呆了整整一夜,丁若溪刚才会那么石破天惊的提“合离”,便是怕他抵赖,故意趁他慌乱试探他的话中真伪。
可她的丈夫竟依旧不肯给她说实话。只一刹那,从外面回来时对他抱有的最后一丝希翼也跟着消失了,豆大的泪珠控制不住的一颗接着一颗往下砸,精致的五官在烛光下显出动人心魄的楚楚可怜之感。
苏慕凉心都揪疼起来了,又要去握她的手:“昭昭,我——”
丁若溪哭着往后退,仿佛难以忍受蓦地拔高了音:“若你当真什么都没有做,那这又是什么?”
苏慕凉忙低头。
这才发现自己的胸口,腰侧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口脂印子,倒抽了一口凉气。
昨夜他常去的青楼新到了一批身姿妖娆的番邦女子,青楼的老-鸨说那些女子中不乏有深谙房中术的,可助在房事上困难的男子恢复正常。
实则,他之前便曾听说过,一些与房事上困难的男子,在经过青楼女子一番特殊“调教”后,又能如正常男子那般行房的事,对此他早心动不已,故而,每隔一段时日便背着丁若溪来青楼“治病”,期盼在大夫那儿不能治愈的病症可以在这治好,重拾往日之风,好和丁若溪做一对正常的夫妻。
而押妓这种事,他早在军中做过无数次,所以做起来并没太大的思想包袱,但每次来“服侍”他的女子,要么不如妻子漂亮,要么不够大胆,总令他失望而归,所以,昨夜他一听老-鸨的说辞,当即叫了个女子过来服侍,那女子果真是个尤物,没撩拨几下,便令他隐隐有了往昔之风,他一个没控制住就——
但这种事是万万不能给妻子坦白的,也不能让她知晓自己不能行房的事,那会令她瞧不起他。
面对妻子的指摘,苏慕凉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羞愧难当,忙用衣衫盖住身上那些口脂印子,用男人惯有的伎俩,满脸歉疚的糊弄道:“这,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着又来握丁若溪的手:“你若不喜的话,我发誓再不会有下一次了。”当然下一次他更小心点就是了。
丁若溪万万没想到事实摆在眼前,他不但没有丝毫悔过的意思,甚至还倒打一耙,想把这事轻飘飘的揭过了,她这个妻子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
激愤的甩开他伸过来的手,“你别碰我。”捂着早已哭花的脸夺门而去。
“昭昭!”苏慕凉从没见过丁若溪哭的这么伤心过,彻底慌了神忙要追上去,刚迈出几步,便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巧儿白日里被丁若溪派出去采买笔墨纸砚去了,人刚回到屋中,便见丁若溪飞快的从外面跑回来趴在小榻上哭,狠狠吃了一惊,满脸焦灼的忙跟过去,“三娘,谁欺负你了?”
“二夫人——”这时,门外响起季无焦灼的叫喊声。
丁若溪一反常理的跑过去反锁了门把人堵在了外面,任凭季无如何劝说都不肯再开门,直到门外没了动静,丁若溪才哭着走回来。
“二郎君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他怎么敢——”
巧儿纵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刚才也从季无的劝说声中窥到一二,震惊的无可复加,她家三娘曾是何等的天之娇女,当初尚书令大人活着的时候生怕她受委屈,为她择夫的其中一条,便是未来的夫婿需洁身自好,不许沾染别的女子。
眼下虽说士族男子大多都出入青楼,也无甚指摘的,可她家三娘和旁的女子不一样,她从小在家人的呵护下长大,无论眼界,还是对夫婿的期许都比旁人要高出许多,当初愿意嫁给二郎君,也是因为喜欢,想陪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可二郎君昨夜做的事,简直就是在践踏她的真心,这让三娘如何能接受?
巧儿光想想就替丁若溪感到委屈,她抹着泪坐在丁若溪旁边,哽咽道:“三娘,您若觉得难受就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一点,别憋在心里。”
丁若溪终忍不住埋首在她怀里伤心的大哭起来。
次日一早,苏慕凉和丁若溪争吵的事传遍了整个镇南王府,王妃李氏一早派常嬷嬷过来叫丁若溪过去问话。
丁若溪昨夜枯坐了整夜,伤心之余,人也渐渐的冷静下来,渐渐的不再哭了。
不由的想起和苏慕凉曾经的点点滴滴,如何都想不通那个曾经满心满眼的少年,有一日会背着她押妓,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也因为一夜没睡,人肉眼可见的憔悴。
闻言她也只是眼皮子往上抬一下,随即一言不发的从小榻上起身,随着常嬷嬷一同过去了。
刚走到院门口,苏慕凉恰好从侧面的抄手游廊下过来,看到她眸子一喜,一脸歉疚的要拉她的手:“昭昭——”
丁若溪忙朝后退了两步,想要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哪知竟绊到了门槛,脚下一个踉跄,只来得及惊呼一声,身子猝然朝后仰倒。
千钧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从后面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稳稳的扶住。
清冽沉稳的提醒落在耳边:“把脚收回来,往后面站一点。”
丁若溪惊魂未定的转身。
苏会穿着一袭玄色交领织竹纹长衫,长身落拓的站在她身后,她的后背几乎贴着他的胸膛,握着她腰肢上的大掌还没撤走,充满了掠夺的姿态。
苏慕凉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那只大掌,脸色倏然变得阴沉至极。
第13章
丁若溪未料到苏会会来此处,昨夜她刚在他那出了糗,今日人冷静下来,再见到他心里无疑是感激他帮她解惑的,不想在他面前再次出糗,遂极力忽略握着她腰肢上的大掌,忙朝旁侧挪一小步,拉开两人距离,“谢谢长兄。”
苏会见她站稳才收回手“嗯”了声。
目光掠过苏慕凉,将人反应尽收眼底,心头顿时有了计较,不动神色的朝前走了两步,和苏慕凉肩并肩往前走,聊起了家常话:“来给阿娘请安?”
苏慕凉忙敛住脸上妒忌的神色,刚要答话,脑中却倏然忆起昨夜他喝醉酒后,隐隐约约的对苏会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甚至还将自己心底藏的最隐蔽的秘密也说了出来,心头实在难安,忙抬头观察苏会脸上表情。
苏会唇角含笑关切的看着他,似乎并没把他“酒后吐露的真言”放在心上。遂放下心,低咳着回话道:“嗯,长兄找我有事?”季无告诉他苏会昨日找了他两回。
苏会颔首:“军营里的事,待会儿你忙完了,来我屋里一趟。”
苏慕凉已许久不去军营了,自然也不知苏会因何事找他,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妻子哄好,胡乱一点头答应下来。
说着话还不忘看向丁若溪,见人要走,忙快走两步截在丁若溪前头,愧疚道:“我同你一起过去。”
丁若溪神色憔悴,眼稍浮肿,闻言鸦羽般的眼睫轻颤了下,更显的人如雷雨打过的海棠,软弱惹人怜爱的紧。只见她没拒绝,也没答应,脚下只顿了一下,便继续朝屋内走。
苏慕凉噎了下,忙提步跟上她。
苏会负手站在院门前的梧桐树下,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前厅,眯了下眼,依旧没收回目光。
秦用朝他看的方向看了一眼,实在不知自家主子再看什么,转头低声回禀道:“郎君昨夜交代属下查的事有点眉目了,手下的人说,二郎君前夜去青楼找姑娘前,曾派季无偷偷去城郊李家村的一户农家送银子,听村里人说,那户男主子名为李照,几个月前刚从军营里回来,家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位瞎了眼的老母和妻子,日子过的颇为艰辛。”
“更巧的事,前些日子李照的老母忽生恶疾瘫痪在床,这李照为了给老母看病,跟妻子说想进城找以前在军营里的同僚借点钱回来,妻子也同意了,结果,这李照进城好些天了,钱没借回来,人却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不见了,至于去向谁也不知。”
“就在这个时候,李照在京城里的表姐给他妻子送过去了救命钱,说李照在京城一户大户人家做事,最近都不回家了,让他妻子带老母看病,妻子不放心丈夫,一再追问表姐,表姐才含含糊糊的说李照在姓苏的王府里打杂。”
秦用说到这,欲言又止的抬眼看苏会。
见人面色晦暗,眉头紧锁似也在思索,硬着头皮道:“郎君也知道,这京城里姓苏的王府,只有咱镇南王府独一家,李照的表姐极可能说的是咱们府。”
苏会被秦用一提醒,忽然想起了前几日的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丁若溪被阿娘罚跪那日,苏慕凉和他说话时下人说有个仆妇来找,直言手里有苏慕凉的把柄,彼时苏慕凉闻言神色慌张,还刻意看他一眼。
当时他只以为苏慕凉要出门觉得不好意思撇下他才有此神色,如今细细想来,却处处透着古怪,极可能与李照有关。
“那名表姐既然能说出镇南王府,定然认识府里的下人,你从这里着手去查,看看和季无有没有关联。”
秦用如醍醐灌顶般一瞬明了,忙应下要去,临走却有一事如何都想不明白,不由发问:“郎君的意思是,二郎君极可能指使这李照刺杀您?”
“可二郎君和您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就算不感念您照拂他这么多年的恩情,可毕竟血浓于水,他怎么能——”后面那句“对您起了杀心”的话没敢说出口。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从天际滑过。阴沉了一大早的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如珠如线的雨幕里,长身玉立的苏会,脸色阴沉可怖,紧抿的薄唇微掀:“我刚才刻意在他面前扶丁若溪一把,你注意到他看我的眼神了吗?里面除了嫉恨,还有狠毒。”
秦用心思不如自家主子玲珑,被问的一头雾水。
苏会也不准备让他作答,只听他尔自沉声道:“不过不管他是因什么原因想杀我,总归和丁若溪脱不了关系。”
秦用狠狠吃了一惊。
当年他家主子在射猎场无意救下丁若溪后,尚书令大人感激不已,允许他家主子自由出入尚书府跟随他接触朝堂之事,那时候丁若溪还未及笄,还是个半大的女童,每每在府中看到他家主子,就吵着闹着让他家主子陪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