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主子当时课业极重,每日除了读书还要来尚书府中学习,早已分身乏术,哪有空暇应付丁若溪,便听从王妃的安排,令苏慕凉替代自己去尚书府学习,一来可以让苏慕凉和丁若溪培养感情,二来,他也能应对接下来的科举。
然而令他万万没料到的是,在人前高谈阔论的苏慕凉,一到丁若溪跟前,就紧张的说不出话,风度全无,甚至好几次都差点被丁若溪识破身份。
王妃怕苏慕凉坏了她的打算,便勒令他家主子继续顶着苏慕凉的名讳和丁若溪来往。
这一来二去的,少女怀春的心思藏都藏不住,况且他家主子还生的那般俊美无俦,风度翩翩,丁若溪没道理不对他家主子动心,自然的也就越爱黏着他家主子。
苏慕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自然也就越吃味,越嫉妒他家主子。
之后丁家遭逢大难一夜之间覆灭,苏慕凉在王妃操办下如愿娶到了丁若溪。
而他家主子做事又向来果断,当初既能成全苏慕凉的一片痴心,便绝不可能在事后出尔反尔,再和丁若溪纠缠,故而自从回府后,也一直守礼的和丁若溪保持距离,便是亮明自己的立场,不管之前和丁若溪是何等关系,今后都不会再插足两人的事。
他原想着三人的纠葛到这也该彻底结束了,可现在看来苏慕凉似乎并不这么想,他依旧芥蒂之前主子顶替他的事,甚至还因争风吃醋想杀了主子——
想到这,秦用无语的扶额,重重的叹息一声:冤孽,冤孽啊。
不过不要紧,他家主子只要一直和丁若溪保持距离,身正不怕影子斜,假以时日,苏慕凉定能体会到他家主子的良苦用心,痛改前非。
只是还没等秦用感叹完,如惊雷般的叱责声伴着茶盏摔在地上的声响从前厅传了过来:“跪下。”
几乎就在同时,秦用便见前脚刚迈过门槛的苏会,身形一顿,转身隔着院中层层树影看向站在前厅那道单薄的身影。
第14章
屋内,丁若溪站着没动,脸上表情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仿佛对这一切早有预感。
“阿娘。”苏慕凉倒是先慌了起来,几步走到坐在上首紫檀木椅上的王妃李氏跟前,想要替丁若溪求情,就被她投来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王妃李氏比镇南王小七岁,这些年又保养得当,年纪看起来比别的王妃小了不少,今日她穿着一袭绣有鸾鸟深紫色衣裙,头插薇灵簪,画着精致的妆容,原本该衬的人雍容华贵,可她却穿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廉价之感。
离得近了,更是一眼便能看出岁月在她鬓间和腮边刻下了深刻的印记,尤其是那双眼睛,威严之下还透着几分市井妇人的蛮横之色。此刻动怒的模样,越发将那股鄙色发挥的淋漓尽致。
见丁若溪对她的话恍然未闻,李氏越发气恼,对身边的常嬷嬷道:“拿戒尺来。”
常嬷嬷忙拿起桌案上的戒尺快步走到丁若溪跟前,掐着尖细的嗓音:“二夫人,待会儿若疼了就叫一声,老奴下手会轻一点。”
丁若溪看到戒尺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明明这次错的是苏慕凉,凭什么他们不去责备他?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要打她?掩于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她抖着唇一字一句道:“我何错之有?”
“竟还敢给我顶嘴!”李氏见她拒不认错勃然大怒,一拍桌案从紫檀木椅上起身:“好好好,你既然不知道错在哪,那我便告诉你到底错在哪。”
如平地起飕风的嗓音沉沉砸下:“无子,善妒!”
丁若溪听到前一句,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白了,身子似是承受不住的晃了晃。
李氏大声叱责:“我不管以前你是什么身份,但现在你既入了镇南王府,便是我府里的人,就给我乖乖的收起你那小性子,好好照顾墨青,若再因昨夜那等他去青楼喝花酒的小事和他闹,令他伤势加重,我饶不了你,今日只是小惩为戒,若再有下一次,后果你掂量掂量!”
说罢,厉声冲常嬷嬷道:“给我狠狠的打!”
无子,她认。
可令丁若溪万万没想到她眼里的丈夫的背叛,在他们眼里竟是“去青楼喝花酒的小事”,是她不体恤丈夫,和丈夫无理取闹,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让她更清醒的意识到自己这个二夫人在他们眼里竟是连个丫鬟都不如,只一瞬那,早哭的干涸的眼眶霎时涌出了眼泪。
“阿娘。”
苏慕凉眼看戒尺就要落在丁若溪身上,恐将人罚的受了伤,更不愿原谅自己,忙上前拦着常嬷嬷,“前夜的事是儿子糊涂,您别罚昭昭,不若这样,我这就把昭昭带回去好好教训一番,定让阿娘满意。”
王妃李氏不听这话还好,一听怒气更甚:“我看你是被这狐媚子把魂都勾走了。”
苏慕凉一噎,不敢再拦。
常嬷嬷扬起手中戒尺朝丁若溪身上狠狠抽去,然,还没碰到丁若溪半片衣角,只听一声惨叫,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常嬷嬷已被丁若溪一脚踢翻在地,用拿着戒尺的手捂着肚腹半天爬不起来。
李氏万万没想到丁若溪竟拒不领罚,气的直哆嗦,招呼屋中下人,“给我摁住她。”
几个下人忙将丁若溪团团围住,做势就要强行把人捆了。
丁若溪哪肯从,忙挣扎着想要脱身。
“在干什么 ?”
与此同时,一道惊雷般的沉喝从门口传来,竟是一大早出门办事回府的镇南王。
只见他踏进门槛后看到屋中情景,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去,最后把目光定在王妃李氏身上。
看场面不可收拾的苏慕凉一怔,心脏狂跳。
王妃李氏万没想到镇南王这个时候会回府,扭曲的精致眉眼惊愕了一瞬,忙胡乱敛住脸上神色,忐忑难安的迎上去,“不是说军营里有急事要处理吗?怎么刚走就又回来了?”
说着话忙偷偷给倒在地上的常嬷嬷使眼色。
常嬷嬷会意,忙令围拢在丁若溪身边的下人退了下去。
镇南王并不知苏慕凉做的荒唐事,可见这么大的阵仗针对新入门的儿媳,只觉事情不简单,而且他妻子是个蛮横的性子,不讲理起来谁也拉不住,遂没回李氏的话,而是径直走到丁若溪跟前,放缓语气道:“老二媳妇怎么回事?若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阿耶帮你做主。”
不等丁若溪开口。
“还能有什么事。”王妃李氏如闲话家常般忙抢先道:“小两口昨夜因为一点小事发生了点口角,闹到我这个阿娘面前来了,我便规劝了他们两句。”
镇南王平日最不喜部下行为不检点,若被他知晓自己的儿子在外押妓,后果简直难以想象,李氏不敢让人知道,说完话一脸怒其不争的叱责苏慕凉:“今日就此作罢,你也吃个教训,以后莫要再不懂事惹媳妇生气,下去吧。”
苏慕凉哪里听不出李氏对他的维护之意,忙快步走到丁若溪跟前,就要把人拉走:“昭昭,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连月来为了给苏慕凉诞下子嗣所受的种种委屈,叠加昨日今日这两场荒唐,令丁若溪心头似有一团烈焰熊熊燃烧,不能自持,仿佛急需个发泄口发泄般,她忍着几欲冲出喉头的哽咽声,一把拂开苏慕凉的手,仰起头看向镇南王一字一句道:“我要和墨青合离。”
院外,苏会面无表情的站在八角凉亭里望着雨幕,如一座石雕般一动不动,直到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眸底才有了丝波澜。
秦用脸上带了丝难以言喻的雀跃,快语道:“主子真是料事如神,丁三娘刚才面对王妃的指责还真是拒不认错,若不是主子派人把王爷请回来,及时制止了王妃,这顿罚定是跑不了。”
苏会似早已料到事态发展,并没言语,抬脚走下台阶。
秦用实在不懂自家主子和丁若溪早没瓜葛了,为何还要屡次帮她,但直觉告诉他自家主子可能会想听一些丁若溪的事,忙跟上去碎碎念道:“不过这丁三娘看着柔柔弱弱的,不成想却个倔性子,竟没顺着郎君给她的台阶下把这事揭过,王爷顺藤摸瓜问出了二郎君做的事,当即火冒三丈,勒令二郎君跪在祠堂反省,又见丁三娘执意要合离,劝不住,便让人回去再考虑考虑,这丁三娘估摸是不好一口回绝王爷的好意,什么也没说就走了,看来二郎君这次真的伤透了丁三娘的心,想令人回心转意和他重修旧好可不容易。”
秦用话音未落,苏会蓦地停下脚步,“她人在哪?”
秦用怔了下,“瞧着是往府门方向去了。”
接着,便见苏会脚尖一转,朝府门方向快步走去。
可不知怎的,秦用总感觉自家主子的步子似乎透着几分急切和雀跃。
对了,他刚才说什么来着了?
第15章
丁若溪亲口对镇南王提要和苏慕凉合离的那一刹那,紧绷了两日的心弦也跟着骤然一松,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止是身体上,还有心理上,具体到底是哪个更多些,她也说不清楚。
可能是自她嫁入镇南王府后,婆母为了早日抱孙儿不顾她身体逼她喝的那一碗碗助孕药。
也可能是瞧不起她的小姑子,频频给她的为难和难堪。
这些平日里无足轻重的小事积压在心里久了,早从小雪球滚成了雪山那般大,令她不堪重负。
之前她假装不在意,是因为她嫁给了自己心爱之人,他又重伤未愈时日无多,她私心里想多陪他一段时日,故而,心里就算再不喜她们,可为了让他余下的日子能过得舒心,她都咬牙忍下来了。
可到头来,她的那些付出和忍耐竟都是笑话。
这令她无法容忍和接受。
巧儿昨夜劝了她许多,反反复复的话中无非说的是,如她丈夫这种身份地位的高门郎君,哪个不是家里有三妻四妾还不够,还在外面到处沾花惹草的?那些妻子们再看不惯,不也忍气吞声好好的没计较吗。
还说她的丈夫只娶了她一个妻子,身边并无妾室,在众多高门郎君里已算洁身自好的了,所以就算他去青楼押妓,和那些男人比起来也是好上许多,让她忍一忍把这事揭过去,继续和丈夫好好过日子,还说她丈夫那么疼惜她,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惹她伤心。
可丁家没没落前,有一次她分明听族中的二姐说,男人出去偷腥,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说起来她这位二姐容貌比她还要艳几分,琴棋书画又样样精通,故而,刚及笄便被媒人踏破了门槛,其中不乏皇子和一流门第天资极高的儿郎,可二姐愣是一个都没瞧上,甚至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嫁给了家世远不如她的兵部尚书家的一个庶子,原以为终于可以和心上人琴瑟和鸣,可万万令她没料到,两人成婚后没几个月,那庶子便将当初两人的海誓山盟忘得干干净净,到处沾花惹草。
起先,二姐得知丈夫在外面背着她偷腥的事后伤心欲绝,一气之下回了娘家,那庶子顿时慌了,痛哭流涕的登门致歉,甚至跟二姐下跪发誓再不会有下一次。
她那二姐耳根子也软,当即原谅的丈夫,同丈夫一起回了家,哪料,没过多久,那庶子又耐不住寂寞,开始故技重施,之后一次次跪倒在二姐脚下求原谅,二姐为了年纪尚小的孩子都忍了。
然而,她对丈夫的每每原谅,并没有换回丈夫的回心转意,而是更为变本加厉,最后那庶子更是恬不知耻的在外面养起了外室,久不归家。
只短短几年,她那才双十出头的二姐,便被丈夫带给她的无尽的伤害和背叛磋磨的双鬓泛白,憔悴衰老,苦不堪言。
因此她惧怕自己和她这位二姐一样,这次心软原谅了苏慕凉,等着她的并不是丈夫的回心转意和痛改前非,而是永无宁日的背叛和欺骗。
她只要想想,心就仿佛被什么撕裂了般痛不可支,每呼吸一下都是疼的,右手不自觉的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自己原先日夜期盼想要怀上的孩子,至今还没有来,眼下却转眼成了她能离开镇南王府更彻底一些的有力条件,多么讽刺。
丁若溪越想越伤心,豆大的泪珠不停往下砸,几次停下脚步抹眼泪。
院中负责扫洒的下人见状,无人敢上前搭讪,只耳观鼻鼻观心的做着手中活计。
“三娘。”
就在这时,一道清越温润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丁若溪听出是长兄苏会的声音,忙用袖口抹了把脸上的泪,再回头看苏会时原本浮肿的眼睑更肿了,眼尾和鼻尖都泛着红,下颌紧绷着,整个人如陡峭山壁上开出的雪莲,娇柔又倔强的可恨。
只见她不安的蜷了下指尖,柔柔的开口:“长兄。”
随着她低头行礼的动作,苏会恰好看到她一截藕白的颈子,细的仿佛他只要轻轻一掐就会断。
苏会负在身后的右手拇指摩挲了下食指,抬高视线只看着她头顶:“你要去哪?我正好要出府巡视军营顺路送你一程。”
经他提醒,丁若溪睁着朦胧泪眼忙朝周遭看一眼,这才发现自己从前厅出来后,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府门口,落入长兄眼里,确实有出门之嫌。
丁若溪鸦羽般的眼睫轻颤了下,抿了下唇轻声道:“我,我还没想好。”
细雨如牛毛下的无声无息,丁若溪的头脸和肩头濡湿了一大片,她却毫无所觉,说完这句话后缄默无言。
苏会瞥她身上一眼,没再多言,抬脚朝旁侧树荫下走了两步,看向她。
丁若溪不明所以的跟上两步去到树荫里。
繁茂枝叶遮天蔽日如天然的屏障阻隔住天下落下的密集细雨,耳边落雨的沙沙声不断,更显的这方小小的天地异常的静谧,丁若溪激荡起伏的心绪也因此有了片刻的宁静。
温雅关切的话语响在耳畔:“二弟的性子怯懦了些,但心地不坏,这次做错了事,许是受他人挑唆,亦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三娘,不再考虑考虑给他一次重新改过的机会?”
站在她对面郎君规劝的话,没有婆母嘶声力竭扬言要惩处她的狠毒,也没向来威严的镇南王怒其不争,如春风细雨般既顾念她的颜面,又给了她足够的尊重。
这令丁若溪心头那点绷着的防备心弦也放下了,论起来,整个镇南王府里,除了镇南王对她尚算和蔼,只属面前这位长兄对她真心以待。
丁若溪心中感激万分,也不吝吐出心中真意,只见她轻轻摇头:“长兄,莫要再劝我了,我,我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苏会幽黑的眸子动了动,唇角却掀起无奈的弧度:“你既然心意已决,也罢。”
丁若溪原以为苏会还要继续苦劝她一会儿再好好考虑考虑等云云,万没想到他竟只迟疑了一会儿,便遵从她意愿,不再勉强她,一时怔住。
“今后若碰到什么难处,尽可来找我。”
丁若溪感激的朝他一俯身:“好,三娘谢谢长兄。”
待人身影消失在林荫小径的尽头,苏会脸上挂着的微笑顿时阴冷下去,又变成了那个素日里沉默寡言的冷淡模样,但若细看的话却隐着两份如释重负和笃定。
昭昭,既然你已生出离去的心思,那我定让你如愿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