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将沈书晴哄睡,陆沈这才撑着手肘坐了起来,斜靠在迎枕上,静静地注视着女子恬静的面容,想起白日里她的撕心裂肺,如今仍是心有余悸,他的这个小王妃啊,是越来越不好哄了,也不知晓下一回,还能不能哄得好?
如今可以肯定的是,钟灵与她说了一些话,但是到底说了甚么,他并没有把握,看来往后不能再让她们见面了。
而钟灵,想起钟灵,陆深眸色一暗,一抹狠厉划过。
隔天。
皇家报国寺内,陆深去替沈书晴母子求平安玉。
沈书晴历来信佛,便央求一起去,陆深本是不同意,可见沈书晴坚持,又想着直到她生产到做月子都没机会出门,便多安排了一辆马车,将医女带上一并往报国寺去。
方丈主持听山门前的小沙弥禀报贤王来了寺庙,当即放下手中的念珠,从禅房迎来了山门前。
得知贤王是为妻儿求平安玉,便将他们请去了自己的清修禅房,小沙弥奉了黑茶,黑茶发苦,沈书晴喝了一口就没在捧茶杯,陆深便吩咐小沙弥与她沏一壶菊花茶。
菊花茶清火降气,这小妇人昨日生了好一顿恶气,虽则晚上他已帮她降过火,但再多降一些才好,以免不知何时又与他横眉冷对。
沈书晴在外总是乖巧,对此并无异议,只点头致谢,“多谢王爷。”
寻常香客求平安玉,不过是到寺庙的指定的斋堂用银子购买,可陆深毕竟是王爷,主持方丈请出了他珍藏许多年的一块平安玉,他将那置有平安玉的木盒自多宝阁上取下,与陆深说道:“这玉常年听老衲诵经,作为平安玉再合适不过。”
但想起贤王此来,是为了替妻儿两个请平安玉,顿时面露难色。
陆深擅长察言观色,便道:“方丈有话不妨直说。”
那方丈闻言,别过脸去看沈书晴,沈书晴当即识趣地起身,“红菱,陪本妃去转转。”
方丈看起来与贤王十分相熟,两人说不准是有要事相商,她不懂陆深每日在做些甚,但是她知晓他在做大事,是很厉害的事呢,她帮不到他,却是不能够给他扯后腿。
报国寺很大,方丈的禅房处在山顶,与下面的庙宇用数十级阶梯相连,方才他们是从山体内部进来方丈的禅房,倒是不曾觉察出外面有如此开阔的景色。
绝壁边缘,用石柱围了一圈,此处地处高位,崖下风光正好。
沈书晴在红菱的搀扶下去到了崖边,悠悠地注视着崖下观音殿飞檐上被风吹起的铃铛,都说报国寺的观音特别灵验,沈书晴对红菱道:“红菱,不如,我们去下面的观音殿吧?”
说罢,就要拉着红菱往下走。
禅房内,方丈说起自己的难处,“这平安玉虽好,但只有一枚,王妃或者是小郡王,王爷可择一人。老衲将他的名讳述与菩萨听,如此方才会更为灵验,王爷您看......”
只他话未说完,面前清冷尊贵的男子,便仪态尽失地仓皇出了禅房,紧紧地拥住了刚要拾阶而下的王妃,“书晴,你这是做什么?”
沈书晴一脸懵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指了指一直延伸到观音殿的整齐石阶,带着些许猜测地道,“王爷以为我要做甚么?”
又想起方才她从禅房出来,也以为这下边是悬空的地势,顿时捂唇一笑,“王爷该不会以为我是要寻短见吧?”
可下一刻,等她看清男子眼里猩红的血丝,以及直到如今还轻颤的指尖,便再也笑不出来,“对不起,让爷担心了。”
方才以为她一脚踩空,他脑子登时一片空白,那感觉,就好似丢了心一般,痛得无法呼吸。
从何时开始,他已如此在乎她了?
陆深死死地抿着唇,一瞬不瞬盯着沈书晴,想从她脸上找出答案来。
第31章 真相
陆深以凌厉的眼神细细打量她,与初见时的青涩不同,如今多了些人妇该有的韵味,然她的眼一如既往的纯澈,似孩童一般,就仿若在她眼里从来没有坏事,所见皆是好人,即便事昨儿分明气得肝肠寸断,却十分轻巧就被他哄好。
昨儿他还当她是蠢笨,如今再看,未尝不是因着她的纯真良善,并不愿意相信阴暗之事。
再看她唇角压不住的笑意,想来是十分感动于他方才的表现,定然以为她丈夫爱极了她,才会有此无措的举动。
那是爱吗?
陆深并不清楚,他从未爱过除却他母妃以外的任何一个女子,然则她母妃乃是他的血亲,沈书晴谈何与他母亲相提并论?
可若不是因为爱,那却是因着甚么?
眸光一压,落在她浑圆的肚子上,是因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儿吗?
陆深摇了摇头,当时当刻,他压根就不曾想起这孩子,所思所虑不过是她的安危罢了。
或许,他的确是爱上了眼前这个几分蠢笨,十分爱哭的小丫头。
他复又垂眸凝视她。
她虽生得万里无一的娇美,也的确有个好的外祖,可性子十分胆小怯懦撑不了场面,王府的庶务至今也料理不通透,严格来说,她并非一个合格的王妃。
他想不通,为何这样一个乏善可陈的女子,偏偏入了他的心?
彼时,他以为她一脚踩空,要掉去悬崖之下。
霎时只觉心弦崩断,几要不能呼吸,直至真切拥她入怀,才方似从地狱回到人间。
这样害怕失去一个人的感受,陆深还从未体悟过,这让他感到烦躁。
她是他孩儿的母亲,对他又用处甚大,他是应待她好些,的确他也做到了,然则却不过是一颗极为有用的棋子罢了。
既是棋子,怎可动用感情?
再者说,他从未对母妃以外的任何人动过感情,包括他的舅父,否则便不会在钟灵再次欺负沈书晴后毫不犹豫对她出手。
他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无情之人,在天家,无情方可长命,这是他和母妃的生存法则,然则他遵从了二十年的法则,却为何要因为一个妇人而改变?
陆深并不喜欢这般不受控的感觉。
他已经有了母妃这个可以牵制他的人,再不想这世上又多一个他的软肋。
想明白了这一点,陆深松掉了搂在沈书晴腰上的手,垂眸却并不去瞧她,只凉薄与她解释,“本王不过是担心孩儿罢了。”
如此冷淡的话语,便是红菱一听,也是眉头一皱,哪知沈书晴确实弯眸一笑,“好好好,我们爷只是关心孩儿,丝毫不关心妾身。”
沈书晴之所以全无芥蒂,乃是因为早在陆深从背后拥住她的时候,她便感受到了他全身的僵硬,以及森森凉意,甚至他搁在她肩上的下颌还不住地轻颤,显然是吓坏了神,他很担心她。
一个人的嘴可以说谎,可身子的反应却是做不得假。
这个男人喜欢她得紧呢。
是以,沈书晴主动挽上了陆深的臂膀,“爷,妾身听闻这报国寺的观音菩萨十分灵验,你能陪妾身去拜一拜吗?”
说罢,抬起明眸眼晶晶看他。
陆深并不信鬼神,这报国寺虽是皇家寺庙,他来得却甚少,摇了摇头,“你信菩萨,还不如信本王。”
只他话一说完,又发觉自己也不靠谱,又不好改口,索性扯下她的手,连看也没看她一眼,转身要回去禅房,话也说得敷衍,“你自己去,本王没空。”
陆深这是在跟自己较劲儿,不愿沈书晴在他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拿眼尾余光瞥了一眼崖侧与观音殿相连的石阶,规整且宽敞,又并不陡峭,遂放心地收回目光。
不巧方丈听闻动静走出,捏着那枚通体润白的环形玉佩在身前,慈眉善目看向沈书晴,“不知王妃娘娘尊姓大名?”
沈书晴不明所以,去看陆深,方丈摸了把雪白的胡须,笑道:“是这样的,王爷替王妃受了这枚平安玉,老衲需将王妃的名讳告知菩萨,好叫菩萨保佑王妃康健吉祥。”
方才贤王魂不守舍追逐王妃去的模样叫方丈看在心里,已然替他做了抉择,要将这枚平安玉赠与王妃娘娘。
可沈书晴却盯着那枚玉佩有些不解,“就只有一枚吗?”
说罢,她垂眸看向自己凸起的肚子,“本妃来贵寺,主要是想替孩儿求一块平安玉。”
她出身后,她父亲便赠了她一枚平安玉,一直带到如今,她也想给她孩儿一枚自小带在身边的平安玉。
以及,她又羞怯地看了一眼陆深,“另,我家王爷常年在外奔波,也需一枚平安玉护身。”
陆深不信鬼神,是以刚想拒绝,却是方丈先开口,面露难色,“可这经老衲诵经的平安玉,眼下只剩下这一枚呢。”
沈书晴想也没想,“既如此,便给王爷好了。”
方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转而去看陆深,从他眼底看到了惊讶之色。
陆深知晓女子心悦他,然则却不成想,在她眼里,他的地位竟然比她腹中孩儿还要重要。
从前在宫中之时,那些妃嫔对着他父皇,多的是敷衍假意,独独将自己的骨肉看得比命还重要。
眼前这个女子,就这般爱她?
心脏似被甚么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陆深失神好一阵,才讷讷问她,“何不留给你,亦或是孩儿?”
沈书晴有些难为情,她低下头盯着足尖瞧,扭捏出声,“王爷是妾身和孩儿的天,王爷若是有事,妾身和孩儿又如何会安好?”
“相反,王爷若是平安康健,自然会护好妾身和孩儿。”
竟是因为依赖他吗?
陆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些微感到失望,但他马上又听沈书晴说,“更何况,王爷在外办案,成日里腥风血雨的,妾身心疼王爷。”
上一回,陆深被小成子搀扶回来时,那月白锦袍上的血污,可着实吓坏了沈书晴,至今仍然是心有余悸。
她竟然心疼他!
心疼这个词,陆深十分陌生,自打记事起便没被人心疼过,他母妃性子软弱,早咋他十岁出头就成了他母妃的主心骨,可以说连他母妃都不曾心疼过他,而眼前这个身量只刚好到他肩膀的小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有一点心眼子的小妇人,竟然说心疼他。
他分明是该笑她,可唇角才扬起,又被他心里涌起的怒气压平下来,甚至厉声斥她:“心疼本王,我看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罢。”
被他啃得干干净净,转过头还将她当着神明顶礼膜拜,事事皆先想着他,他就没有见过这般蠢笨的女人。
说罢,陆深转身离开,几是落荒而逃。
自从两人成婚以来,陆深再不曾似今日这般凶她,沈书晴一点防备也没有。
她吸了吸鼻子,将唇线抿直,眼珠子不住地闪躲,不想落泪,却还是红了眼眶。
红菱也是眼睛都看直了,等她回过神来,指着陆深六亲不认的背影,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小姐,我没听错吧,王爷他竟然凶你了?”
沈书晴轻嗯了一声,再也抑制不住泪意,抱着红菱,将周身的重量压在红菱的肩上,伤伤心心哭了起来。
陆深才垮入门槛,沈书晴的哭音便入耳,淡淡往回一瞥,竟快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到底是怀着他的孩子,陆深纵然再不是人,还是叹了口气,耐着性子折返回去。
沈书晴并不知晓陆深回来,正与红菱反省来着,“红菱,我方才是哪里说错了啊?”
红菱也没听见动静,否则也不敢说陆深的坏话,“小姐你对王爷一片真心,何错之有?依奴婢看,是那陆深不识好歹,脑子有病。”
否则,怎在旁人恭维他的时候,还如此败兴。
沈书晴摇头哽咽,并不认同,还数落红菱,“红菱,你在我面前没大没小就算了,怎么可以说王爷的坏话?”
陆深听见红菱的话,唇角一压本是要斥责,又听到女子这般痴痴的话,方才的气怒皆一消而散,和个傻姑计较什么,他勉为其难朝着沈书晴伸出手,“不是要去观音殿?”
怎地耳畔会有王爷的声音?
沈书晴抬眸去看,就瞧见陆深朝他伸出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她想起他十分厌恶自己哭,慌忙用衣袖去擦拭眼泪,却因为将泪水抚上了眉梢,上下擦拭之时,将染眉的螺子黛蹭到了脸颊之上,竟是像个爱哭鼻子的小花猫。
陆深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书晴呆住了,陆深从未这般放声一笑,笑意自牵起的唇角延伸至凤眸上扬的眼尾,是她从未见过的粲然。
林墨安排好午食的素斋,自山下沿着阶梯上来,便刚巧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自家王爷笑得是从未有过的开怀,但从他的目光梭巡过去,便瞧见沈姑娘面上的异样,也跟着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红菱,快给你加小姐擦擦脸吧。”
“等下去到斋堂用膳,外人多,看见了有损颜面。”
红菱这才注意到自家小姐的脸颊上有几处黑斑,在她洁白如玉的面颊上尤为显眼,笑着抽出了帕子,与她细细擦拭。
沈书晴窘然地别开脸,心想怎可在丈夫面前如此丢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深却似跟她过不去似的,一把揽上她的细腰,戏谑地笑:“无妨,本王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