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没有深想,只低声答是,“等我脚伤好了,我们便早些回去。”
他一口一个我们,沈书晴当真无法接话,她是不可能跟他回去的。
又想起自己的亲儿,沈书晴难免红了眼眶,她抚上如今扁下去的小腹,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突然问起,“我还没见过遥儿,不如明日我去买些笔墨,你画与我看一看?”
母子一场不能得以相见是为生离,然则她实在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能够得一张孩儿的画像,想他时看一看也好。
哪知陆深竟然捉住她的手,去抚摸他的面颊,他垂下的视线与沈书晴上扬的目光相接,他说:“你想知道他长甚么样子,你看本王这张脸就好了。”
“母妃说,他同本王幼时一模一样。”
沈书晴竟然松了一口气,因为生产之前,两人闹得太过难堪,他甚至怀疑她外头有人,如今遥儿长得同他如此像,倒是勉得他偶然一天发疯时将矛头对准他。
“像你,这很好。”
听罢,陆深探下头至她耳畔,笑着与她道:“我们再生一个像你的闺女,好不好?”
说完这话,陆深直起身来,垂眸去看她,眼里满是笑意,是显而易见的期待,然则这份期待看在沈书晴眼里却味同嚼蜡,她只木着一张脸,不知说什么好。
陆深却通通当做是她默认了。
只觉得,这一番受伤中箭,实在是非常值当。
这人逢喜事精神爽,才不到三日,他便已可以勉强下地,但沈书晴给他找了一根拐杖,他并不肯用,嫌那拐杖长得丑,影响他的气度风华,他可是穿粗布衣衫也难掩风度的人,怎可用那等树枝木棍的拐杖,可沈书晴偏要他拄着,否则夜里便不让他碰,他便是再嫌弃那拐杖,也只得听媳妇的话,否则好不容易靠色相引诱回的媳妇,又要吵吵嚷嚷地跑路。
待到第五日时已经可以丢掉拐杖。
这天,沈书晴买了两条鱼回来,她用土灶做了一道红烧鱼,一道豆腐鱼汤。
这几日两人蜜里调油,陆深十分给面子地将鱼汤都喝完了,末了还帮媳妇收拾碗筷。
沈书晴还是第一次看陆深洗碗,他常说君子远庖厨,他那双手是用来拿剑,拿印的,如今却是肯为了他进入这农家的厨房,亲自洗刷那些脏污的锅碗瓢盆。
是有一股热流自心底升起的,但是这还不足以让她改变主意,待陆深将碗筷洗好,沈书晴也与这户农机的老妇作了道别,将剩下的一两银子赠给那老妇,那老妇不肯收,陆深便问了那老妇他儿子的名字,打算将来回到金陵,替她寻那参军后便不再归家的儿子。
虽然他心知,只怕是凶多吉少,但还是愿意帮她一把,也算还了这份恩情。最紧要的是,多亏了她这间泥土屋,让他与他的妻重修于好。
两人轻装而来,也简装而去,搭坐镇子上下来收粮食的牛车回镇子上。
牛车上装满黄橙橙的苞米,两人坐在苞米堆里的兀子凳上,又都是穿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沈书晴看了眼陆深,见他目光幽深地望着镇子的方向,问他:“想甚么呢?”
陆深搂住她的腰身,“我是在想,我们几时才能到金陵,等我们到了金陵,遥儿还记得他爹不,会不会不愿意叫你娘亲。”
本来沈书晴已做好心里准备与他分别,可他一提起孩子,她又绷不住泪了,“遥儿要是不记得我,你也得给他说,他娘亲叫做沈书晴,他娘亲很爱他。”
陆深以为这几日的朝夕相处,沈书晴已是铁定要跟他回去了,是以并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笑着与他脸贴脸,“马上就要见到遥儿了,你自己去同他去说。”
沈书晴却别开脸,她笑不出来,只怕她不知何时才能与他相见,相见时他真的未必肯认她这个抛弃他的娘亲,尽管她也舍不得,这一刻,沈书晴倏然清楚地认识到,或许她真的要失去她那个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牛车到了镇上,陆深牵着沈书晴的手,要带她去邺城,暗卫找不到他,定会在在他最后出现的邺城留下人马,可沈书晴却扯开他的手,“陆深,你还记得吗?我一早给你说过,等你伤好的那天,便是我离开的那天。”
“现如今,你伤好了,我也便该离开了。”
陆深霎时垮起一张雪山崩塌的冷脸,“沈氏,你骗我?”
“这几日你待本王的温柔体贴,与本王日日交颈缠绵,难不成都是假的?”
他声音虽不高,然则他高出沈书晴一个头,居高临下自带的威严感,以及周身散发出的寒气,让沈书晴退了一步。
第47章 竹屋
她退一步,他却近了两步,与她只有一步之遥。
他牵起她的手,彻骨的凉意传来。
她害怕地丢开他的手,下巴却又被他挑起,她瑟缩地睁眼看他,他那寻常看过来总是缱绻的目光此刻阴翳似刀,刀刀割向她带着几分心虚的心。
沈书晴背过身,索性不去看她,可他却自背后拥了过来,男子剧烈起伏的胸腔传来的律动已然让她感到负担,她该是要推开他的,可他身上那股子冷竹的清冷气息却几分叫她眷念,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便叫她最后与他再呆一会儿,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陆深觉察出了女子的纠结,将头埋在她红头绳挽起的青丝中,是好闻的栀子香,去岁初相识时,他只当她是常佩戴栀子花的缘故,后来到了冬日她依然是这般味道,方才知晓这不过是她的体香。
洁白的栀子,一如她的性子,是他配不上的高洁,就如她喜欢的明月。
可越是泥泞中走出来的人,才更会更加向往如此的洁白无瑕,不是吗?
“书晴,本王对你不好吗?”
“做本王的王妃不好吗?”
他想到甚么,低了几分嗓音,在她耳边蛊惑,“若是你嫌做王妃不够威风,你若是想要这个天下,本王也不是不可以给你。”
皇帝对陆深的忌惮自他懂事起便没有停止过,先皇去世后,更是屡次肆无忌惮暗害他,不得已他才苦心孤诣地未雨绸缪,一切不过只差一个恰当的时机。
若是她有那个野心,他不妨为她放手一博,他这个美男计已是无用,否则她便不会放着他这个俊美的男人而一心只想逃离,无计可施之下也只得剑走偏锋,总归他得有饵去勾她。
可这女子仍旧是摇头,她要的从来皆不是富贵荣华。
不过沈书晴倒是想起一桩事来,她从他怀里挣脱出几步,转过身,将那枚令牌从包袱里抽出来还给他,那日幸好不曾与银钱放在一处,否则就弄丢了。
“他日你若是要起事,记得把遥儿送回来,我外祖再不济,还是可以保下他这个重孙的。”
接过黑玉令牌,他蹙眉凝视她的眼,清澈纯净,没有一丝一毫对权力的渴望,倒是他又妄自揣测了,些许无奈地摊了摊手,“书晴,你便没有甚么想从本王这里得到的?”
说起这个,沈书晴掩唇一笑,没忍住去看他的下三路,食色性也,她不认为这是可耻的事,不得不说,她对他的身子,还是有些垂涎的。
尤其是成了婚,碰过男人,后来连孩子也生了,便少了些从前做女儿家被男子多看一眼便会红了脸的娇羞,更懂得取悦自己。
她甚至想过,她也许不会再婚,一则是陆深不允,一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再遇个疯的或者坏的,然则他或许是可以养一个年轻俊美的外室郎,总不至于分开了,他左拥右抱,她却还要替他守贞吧?
便是颍川,她听娘亲说,便有世家大族的夫人,背地里悄悄养着外室郎,因着面子与其夫君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联,她丈夫竟不敢过问,丈夫都不过问,就更不必说外人了,顶多几句闲话。
像她这样,没有夫家束缚的,便是养了外室郎,做隐蔽些就更没甚么了。
然则这些话,沈书晴自然不可能同陆深说,只热切的视线在他俊美高大的身躯上下游移,打量货物一般的意味甚是明显。
陆深何其敏锐,当即几步向她走去,他们站在一处僻静的石桥下,他将她壁到桥墩石上,居高临下睥睨着她惊慌失措小鹿一般的清澈的眉眼,他知晓只要他稍微一揉弄,这纯澈的眉眼便会泛起勾人的媚。
见他如此直白露骨看她的眼,再往下一寸寸热切地打量她殷红的唇,娇媚的下巴,及脖颈出露出的雪肤,再往下是......
她非但没有推开他,还直勾勾的与他回望,眼里水雾弥漫,显然是鱼饵上钩了。
陆深当即勾起一边唇角。
这个女人,分明是狠下心离开他的,却依旧垂涎他的身子,还,还真是不知说甚是好。
该得意吗?得意他总算有一样可以留住他的鱼饵,哪怕只是片时片刻。
可他这几日勤勤恳恳,依旧挽回不了她不是,忽然之间他眼里的水雾散去,松开了将她双手高举过头顶的手,他也想她,想要她的全部,然则她的想他,却只是想他的身子。
这不公平,得罚她,罚她吃不上他,只能干看看。
忍着心里的火,他倏然转身,不带丝毫的犹豫,挺直背脊踏着大方步离去,高大健硕的身躯硬是将粗布衣衫凹出了锦衣玉带的质感,尽管便是被风掀起的衣摆也皆是个冷漠无情的弧度,却叫沈书晴看得心神一漾。
她此时无比确信一点,这个男人她还没玩够。
“不要走。”沈书晴抬手挽留他。
男子得逞一笑,却并未停下步子,反倒是瞧着逃得更快,他越是这般假矜持,女子反倒是越着急起来,“陆深,我叫你别走,你没听到吗?”
果然是上赶着的都不被珍视,得不到的却永远在骚动。
陆深忽然有些明白,便是要以色相诱惑,恐怕自己也是用错了方法,遂绷直了薄唇,几分委屈几分暗悔。
他腿长走得快,眼看就要走出沈书晴的视线,这个时候苍穹爆出好大一声雷,吓得沈书晴一溜烟就跑去了男人面前,紧紧箍住他的劲腰,将脑袋贴在他的胸膛。
陆深知晓他胆小,纵是想要冷着她,还是深处骨节修长的手捂住了她的双耳。
只男子的大掌刚一覆上她的耳垂,分明是个极纯粹的动作,却因位置特殊,女子家当时便低哼一声,咬着殷红的嘴唇盈盈一抬眸,是个极为勾魂摄魄的眼神,然则陆深当真是生气了,并不愿意让她吃白食,遂抬起了高傲的下颌,眼不见为净。
虽则他也不是毫无反应,但还在可控范围,非得治一治她这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毛病不可。
然则没想到,他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因暴露了喉结,女子见他不给,便主动索取起来,踮起脚尖舔舐他滚动的喉结。
当即便是心下一紧,他拎起还未将脚后跟放下的沈书晴,竭力压制着被她挑起的燥热,冷声斥她:“沈书晴,你不是不爱本王吗?”
“你不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跟本王回去吗?”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他这话音才一刚落,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珠不断地地打在两人身上,刹那间就将两人的衣衫淋个透湿,鬓边的碎发濡湿地贴在她面颊上,她不想淋雨,便将脸庞埋向了他同样为衣裳贴紧的硬实胸膛。
男子抬起大掌遮住她的头,却依旧有雨水从他指缝滑下,根本遮不住,晃眼间他察觉石桥下方不远处的河边,有一处竹屋,便一把将沈书晴打横抱起,很快去到了竹屋。
竹屋门开着,却没有主人,陆深没有犹豫,赶紧将人抱进去避雨,屋子有两间,进门的那一间铺满了草席,门对面是敞开向河面的空墙,一道竹帘自房梁倾斜而下,半卷在空中,屋外还插着几根没有鱼饵的鱼竿,而里面一间屋子,临河的那一边有个可以烹饪的炉子,另一边安置了一张桌子,桌子边放了一个米缸,米缸上写了些话,“如有需要,可以自取。放心食用,分文不取。若是受之有愧,他日方便,可将这米缸重新盛满。”
陆深明白了,这处宅子,本就是好心人留给路过之人果腹用的,便是外间那主屋外的钓竿,也是为了让人自行钓鱼食用。
只是,他们如今该是要先烤干衣裳才是,以免得了风寒。
是以,陆深小心生了煤炉子,他从未生过火,是以十分笨拙,他蹲在地上生疏用火折子点起竹叶生火的模样,看在门口正要进来帮忙的沈书晴眼里,却是比所有大好河山皆要动人的风景。
她忍不住出声道:“想不到,我们堂堂的一品亲王,竟然有一日会成为一个煮夫。”
陆深听之,却委屈起来,甚至看也不看她,只埋头往炉子里加柴火,“煮夫又如何,我待你再好,你也不也是铁石心肠?”
“不肯跟我回去。”
“让我没有媳妇,让遥儿没有母亲。”
他这一声声述说,便是沈书晴铁石心肠也不认软了半分,她走了进去,与他一起蹲在地上,拾起地上的干树枝,也添柴加火。
然则陆深却在她将柴火加进去,火窜起来的那一刹那,便起身离开了里间,闷闷地坐在了靠河面地面上,目光落寞得好似他真的是那个被妻子抛弃的可怜人。
想起方才,便是打雷,他也第一时间捂着她的耳朵,便是落雨,他也是用他的手给她遮挡,想起他本是在同她置气,却一见下雨就抱着她来到了小屋里,沈书晴心中很是不是滋味。
隔壁房间摇曳起了烟火气,白烟从主屋的缝隙钻过来,颇有几分云蒸雾绕的感觉,沈书晴坐在了他的身边,攀住他的肩,吻上了他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