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命女——水弋【完结】
时间:2024-01-06 17:25:56

  一路上奔波辛劳、风餐露宿,伤口溃烂,好了又复发,顾明渠几次差点丧命,回到西川时,腰伤也才刚稍稍愈合了一些。先马不停蹄去了军中,将朝廷的意思跟人马都引见给顾明恒,顾明渠这才回顾府,进了大门,人就倒下了,快天亮才苏醒。
  顾有崇身亡的消息,给西川再度蒙上了一层灰暗。
  顾有崇的小女儿顾衍带了四个儿子、女婿刘勋带了妻子和孩子,顾明恒一家、西川十一州的百姓等,连夜都涌到了顾府内外,顾二夫人一个人操持内外,看着受伤的顾念霖、顾明渠,面对顾有崇的后事,快要把她哭晕累垮。熬了一晚上,才得空去看一眼刚清醒的顾念霖。
  顾念霖听到祖父惨死的消息,心像是被人挖掉了半块,瞬间血淋淋,他哭得心肝都快要呕吐出来了,再也躺不平,急切起身,骨头一软,翻落到冰冷地面,顾念霖蜷缩着身躯握拳咬牙痛哭,灵魂深处发出最痛彻的绝望,祖父不在了,最爱他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回到他身边了。
  顾二夫人跪着趴在他身上,跟着哀伤悲怆,哭道,“念霖,你以后的路还长,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你祖父在天之灵,也会一直希望你成长为真正的西川之子。”
  苏醒的顾明渠不顾众人的反对,坚持捂着伤处披麻戴孝,灵堂供奉着顾有崇常年用过的蛟龙长枪、金身铠甲,在兴洲城外的雪川之巅为顾有崇设了衣冠冢。顾明渠、顾念霖几乎是一步一跪拜,膝盖渗血也无知觉,送行顾有崇的百姓延绵几十里路,兴洲内外丧鼓垂鸣。朝廷来的镇军大将军、大都护等人见状,也大为震动,代朝廷对西川安抚,许诺等丧期过后,再商讨军务大事。
  阿永醒来的时候,顾有崇的丧事已经办完。
  顾念霖第一个去看了阿永,见她薄而白的脸已缓和了不少颜色,这才稍微安心,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不放,“你没事了,我的心也活过来了。”
  阿永头痛欲裂地看着他的脸,终究是把发生的事情都一一想起来了,当想起自己在别所被撕扯衣裳那一幕,她动了动嘴角,清亮的眼泪簌簌而下。她见顾如归正站在旁边,想把手缩回,顾念霖却握得更加紧。
  “念霖,阿永好歹要喝一点东西,才有力气跟你说话。”顾如归走过去,柔声劝道。
  正说着话,顾二夫人一脚踏进门来,喜极而泣,去看了阿永,“永儿,你父亲若是知道你醒来,一定欣喜若狂。念霖,你快叫人去请谢史官。”
  阿永见顾二夫人忽然改了口唤她永儿,心有不解,转眼一看,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顾如归便道,“阿永,这是顾府,你已在这里昏睡了十多天。”
  顾衍等人早听闻了阿永救顾念霖的壮举,知道阿永醒来,跟着顾二夫人的后脚就进门了,床前围了一圈人,倒把顾念霖给挤到了一边去。
  顾念霖出了房门,命人去请谢史官,又把罗胤叫到了跟前。罗胤是顾明渠的心腹,是顾明渠去京都前留给顾念霖的,罗胤所做的事不在明面上,他随叫随到、神出鬼没,几乎不以面目示人,只为顾家做机密之事。
  顾念霖站在养月亭,这里是祖父坐过的地方,也僻静,离人很远,他说道,“有一件事,早就想要请你替我去做,只是发生了祖父的事情,才拖延到今日。”
  “三公子请吩咐。”罗胤身形修长、利落干练,一身黑衣,带着黑纱帷帽。
  “在军营之中见过、折磨过谢姑娘肩膀伤口的那几个人,明天天亮之前,我要他们死无全尸。”
  “领命。”罗胤没有多余一个字,两步翻过围墙去了。
  顾念霖眼中的冰与火交错,他好奇自己怎么会突然有这样杀伐的胆量,再一细想,原来自己的生辰已过,他已十六岁了,生死之境,足可把他的纯真与善良都收敛。
  谢信本不愿谢永在顾府治伤,奈何顾二夫人一再强调这是顾念霖的心愿,且阿永在顾府上能比在别苑得到更好的照料,谢信便只能应允了。听到阿永醒来,他巴不得匆匆赶到了顾府,只是事务缠身,一直到了天黑,谢信才去到顾府上。
  阿永醒后又躺了一天,快黄昏时方挣扎着起身,顾二夫人也说多走动对身子好,就让人给阿永梳洗整齐,晚膳备下时,顾明渠先从军中回来,不到一刻钟,谢信就到。二人重逢自是欢喜,互相见礼时,阿永在侍女的搀扶下也走到中厅之上。
  顾明渠见了他父女二人,心头一热,就地屈身下跪,“谢史官与谢姑娘救我念霖之大恩,明渠在此谢过。”
  谢信父女深为惊恐,忙跟着跪下去,“顾大人言重了,何用如此?我父女二人受不起。”
  顾衍、刘勋等人因为自家事务跟军务,已不在顾府,清净的雅厢备下了简单的素食清酒,只有谢信父女、顾念霖父子、顾二夫人五个人。顾明渠将血书密信拿出,连连感叹,“若不是谢姑娘这封密信去得及时,我说不定也与父亲一般下场。若不是赶回来,我还不知顾明恒竟借单将军之死,对念霖下如此死手。”
  阿永并不居功,“若不是顾三少将拼死护住了我性命,也不会有我写密信的机会,若不是顾三少将有先见之明,安排了玉牌一事,我与顾二夫人的计策也无济于事。顾三少将有勇有谋,是他护住了自己。”
  “永儿,为什么如此见外?你从今往后,叫他念霖。”顾二夫人很是疼惜她。
  顾念霖也装不解,对着阿永轻轻问了一句,“你之前,不都是叫我念霖的吗?”
  阿永一看顾念霖眼中灼灼,当着几个人的目光,她两腮发烧,几欲坐不住,幸得顾明渠解了她的窘意,他说道,“无论是密信之事,还是许简和玉牌之事,都要死守秘密,不然,会再带来大祸患。念霖,你去把你祖父赠与的螭龙玉佩拿来。”
  顾念霖看了阿永一眼,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不一会,手中拿了玉佩进来。
  顾明渠接过去,看了那玉佩良久,似乎在回忆往事,他起身,“谢史官、谢姑娘。”
  谢信父女见他如此郑重,跟着起身,疑惑道,“顾大人?”
  “想当日,我与父亲入京都前就料想到了西川、兴州、甚至顾家会有变数,念霖的人生大事与未来之路,成了我跟祖父的心病。我父亲原本想从京都为念霖择一良人,一来,西川名门女子皆是兴洲各军中势力所出,对念霖会有诸多牵制,二来,凡是能从京都跋涉至西川的女子,必坚韧过人,能匡扶念霖。那日,我父亲见谢姑娘见识非凡,又不畏艰险苦痛远来西川,当即定下谢姑娘为念霖未来之妻子。那玉佩,便是婚约的信物。难得的是,谢姑娘与念霖不仅情志相通,且同生共死过,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若谢史官与谢姑娘不弃,诚请应下这婚事,顾家与念霖,必不负谢姑娘。”
  谢信跟阿永都惊呆在了原地。阿永脑子轰然一下,看向了顾念霖,是询问,也是等待,等他给一个说辞。
  顾念霖有几分心疼和不忍,“阿永,此事我并非有意瞒着你。只因你当时初来西川,你我之间不相识 ,我无法对你坦言婚约之事。祖父他不对你明说婚约,也是和我一样,怕吓着你,想让你先跟我相处......”
  原来如此,所以,他从一开始对她种种的心意与亲近,便都有了解释。可是,她从一开始就被蒙在了鼓里,她的终身大事,她自己与父亲一点不知情。
  阿永觉得背后空空荡荡的,像是没有了主心骨,她难以再撑下去,没等顾念霖说完,她对顾明渠等人行了大礼,“顾大人、顾夫人,小女已经在府上叨扰多日,感激顾家的照拂。我既无事了,这就跟随父亲先回别苑。”
  “阿永。”顾念霖急了,拉着她的手。
  顾二夫人跟顾明渠对视了一眼,颔首道,“也好,永儿,既然你还拿不定主意,那婚约之事我们不会对外传,你什么时候有了主意,随时来找我。”
  阿永跟父亲退了出去,顾念霖要追。
  顾二夫人一把拉住他,“且放心,她心里是有你的。不然,她为了你敢顶撞顾明恒、敢拼上性命,是为哪般?”
第18章 得他真心,复有何求
  春深春去,五月是西川最灿意融融的光景,谢信本因为吐罗攻兴州一事,被顾明恒在暗中拿捏着,顾明渠一回来,吐罗攻城之事瞒不住朝廷过来的人,顾明恒便不再寻谢信。
  又恰逢阿永伤势大好后回归别苑,谢信心中喜悦,命两个小厮帮着置备下一桌子雅致简洁的生辰小菜,叫来了阿永,父女俩就在庭院之中掌灯对坐。
  “永儿,你过生辰那一日,正在军中受苦,父亲心里对你实在有愧。我寻了两日,在兴州打听到一个会做京都吃食的老妇人,她从京都来西川多年了,常做京都风味。我请她今晚做了一些你爱吃的江南点心,还有一些西川的甜糕,这三道京都的菜,你我都是许久未尝了。”
  阿永一看,姹紫嫣红、绿黄玉白的五碟子甜点,每碟子里装了五个。
  江南的点心是贵妃红酥饼、玉尖纤面、乳馅银丝,西川的甜糕是五福蜜仁、油麻花糍,配着三道名为长生粥、汤羹桂鱼、酱煨绣丸的京都官府菜,边上居然还有一壶当地雪川融水煎出来的好茶。
  阿永一闻那茶的香气,心神一愉悦,“扬子江中水,蒙顶山上茶,真稀奇,西川也会有蒙顶茶。”
  “蒙顶茶金贵非凡,就连宫中也不常有,西川也必然是罕有的。这一点微末之茶是梁大人在京都时赠送与我的,出京都时我带在了身上,一直舍不得喝。你大灾大难过去,这点茶岂能不拿出来?永儿,你十六岁了,已经是大姑娘了。”谢信只字不提她和顾念霖婚约之事,一直给她夹菜,看她吃了许多,再与她说了很多京都的过往旧事。
  阿永自然也是知道父亲心思的,父亲是想让她自己梳理清楚,别说是她,就连父亲,听到婚约的那一刻,怕也是手足无措的。
  淡月半移、星子流逝,阿永吃罢,小宴撤去,谢信忍不住开口,“顾大人一回西川,与顾太守必有相争。今后,你我在这西川情势之中会变得更加不容易。永儿,人活在世上有千般烦恼、万般痛苦,父亲只想你在这不容易之中有一丝喘息的天地。我观顾三公子与顾家值得托付,可重要的是你的心。这桩婚事,无论你答应还是不答应,父亲都理解你,且尊重你的意思。”
  “父亲,你至今还会时常想起娘亲吗?”
  “时常会想。”
  “父亲可有后悔,没有多陪陪娘亲?”
  “后悔过,可时光已不可重来。我忙于任上,天长日久,冷落了她,她去世之后,我常深夜自责、难以遏制。”
  “人世间有千般烦恼、万般痛苦,或许,这就是娘亲的烦恼与痛苦吧。可是,她从来没有跟我埋怨过父亲一个字,直到她去世前,才血泪交织说出了一辈子的遗恨,那遗恨像是涌泉水,那么多、那么多,直至把娘亲的生命给溺毙掉。”阿永说着,也涌出了眼泪。
  谢信没能见妻子最后一面,当他得了信快马赶回京都时,妻子已抓着阿永的手死去了,阿永跪在床头前哭得昏天暗地,床上的被褥全是血,妻子一同带走的,还有一个怀着的男婴。
  “永儿,你恨过父亲吗?”谢信无颜面对女儿。
  “父亲这一生秉承信义、一心为国,从来为人忠正高洁,我无可挑剔。恨与不恨,只有娘亲才有资格去说。但我猜想,娘亲是那样爱父亲,她是没有怨恨过父亲的,因为太爱,所以,她到临终都只有遗憾、没有恨意。”
  阿永话未说完,谢信已泪流满面。
  花香渐浓、露水渐重,阿永身子似火烫,一夜未眠。从顾府回来之后,这几日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顾念霖是世上顶好顶好的少年郎,他温雅谦和、文武双全,细腻温柔,也魄力初显。他的眉眼是那样好,怀抱是那样暖,嫁了他,也许真的可共白头,但那只是也许。
  不管是娘亲死去的阴影,还是史书上诸多女子的爱情都不得善终,全给了阿永望婚事而退却的念头。缱绻与恩爱,抵不过人心,深情与厮守,抵不过命运的瞬息无常。顾念霖未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谁也不知。她与顾念霖即便在一起,又会经历什么起落和变数,谁也不知。
  见多了悲剧,她不想自己也成为悲剧。
  古往今来多得是聪慧过人的女子,她们定然也有过像她一样的觉悟,一开始并不愿意沉溺进一段不知定数的爱情里。不过,后来她们怎么又肯了呢?
  想来是她们爱心里那个人足够深刻,爱到哪怕预知了变数、遭受了变数,也心甘情愿――像极了她娘亲。
  阿永一瞬间开了窍,原来开不开始一段情感,全取决于自己够不够爱那个人。
  顾念霖本放不下阿永,只是祖父新丧,家仇国恨绞在一起,他跟随着顾明渠几天都没离开过军营。顾明恒、顾泓礼、顾衍、刘勋以及诸多将士等,跟朝廷来的大将军陈放、大都督王开、大都护徐来这几人在一起商讨军务。西川跟朝廷都僵持不下。
  朝廷遵循皇帝的意思,首先是要削弱西川的军权,由朝廷的人掌管部分西川军务。这第一条,就遭到了刘勋、顾衍、顾明恒等人的反对。朝廷不熟悉西川,盲目管制西川,会让西川陷于混乱之中,到时候,说不定西川会发生吐罗一样的内斗,也会让朝廷跟西川发生对立。
  陈放、王开、徐来从天子脚下而来,不免有几分傲气,然而西川这边并不以为然,谁都知道朝廷已经是个破落的朝廷,这几个镇国大将军真要沙场对峙,不一定是西川猛将的对手。可西川永远效忠朝廷是顾有敬、顾有崇定下的规矩,谁都不能破,看在这一点上,顾家军才耐着性子给朝廷大将几分颜面。
  其次,朝廷要压缩西川的领地,如今西川六郡十一州,朝廷提出要接管五个州,把顾家军给挤到六个州的领地里。假如再加上之前被削的军权,等于是朝廷直接抢去了西川的一半。就这一点,顾明恒跟刘勋都不答应,刘勋是个粗人,直接拍了桌案。
  陈放冷哼了一声,“天子金口玉言,岂有不从的道理?顾家军是不是要落个欺君之罪?要是不愿意分割西川,我将快马传书回京都。”
  顾明恒的脸色更冷,“你便是快马传书回京都,那又能拿西川如何?皇上如今自身难保,莫非还能来攻打西川?你们现下在西川,也是如瓮中之鳖,轮得到你们来威胁我等?”
  王开见状,对着顾明渠问道,“顾大人,当初是你跟节度使大人在皇上跟前信誓旦旦,保证会将西川军务交给朝廷。他们都不服朝廷之令,你怎么说?”
  顾明渠捂着腰间的伤,顾念霖扶着他站起来,顾明渠说道,“不错,我跟父亲的确对皇上发过誓,会交出西川部分军权跟领土。只不过,你们要得也太过多了。”
  “这么说,你是戏耍朝廷、戏耍皇上?”陈放也站了起来。
  顾明恒见顾明渠不说话,他先说了,“节度使大人能代表西川,可他已身亡,他的话并不做数了。至于我堂弟顾明渠,他更代表不了西川。因此,军权或领土,皆不能白白拱手交出去。非要交予朝廷的话,除非朝廷在西川任命新的节度使。”
  陈放一听,笑声十分讽刺,“你是说,要朝廷在你们当中任命新的节度使?可据我看来,你们当中似乎无一人可胜任。我算看清楚了,你们当初在皇上面前说什么共治西川,不过就是个脱身之计。既然是以计欺君罔上,你们出尔反尔也就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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