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命女——水弋【完结】
时间:2024-01-06 17:25:56

  顾泓礼不允,“我看谢姑娘玩兴正浓,月色又初上树梢头,岂有早早回去之理?谢姑娘,上一次与你提起的《秋山伯行路图》,我还未听到你的下文,不如你我找个地方畅谈?”
  阿永小心应对,“顾二公子看得起我,本不该推脱。只是不巧,方才在汤馆中喝了一些水酒,有些头热。待改日再与顾二公子谈论此画,也无不可。”
  顾泓文比顾泓礼老辣深沉,他一笑,“自谢姑娘到西川以来,芳名一夜吹遍大地,都说谢姑娘如诗如画、不可不看。今日辞春仪式,我二弟放着那样多的贵女不去相邀,独独邀请谢姑娘,可见你们有缘。谢姑娘,可莫要清高托大。”
  顾泓礼假意埋怨了一眼顾泓文,笑道,“大哥此话,不是叫谢姑娘为难?谢姑娘,我母亲也时常提起你,说你在军营中表现可嘉,颇有她当年的风范。你若是得了空,请你过府跟我母亲一叙,她年轻时也曾在京都小住过。”
  顾如期发了话,“真是不巧,谢姑娘明日要去念霖那边,陪我母亲赏花宴。”
  顾泓礼语带讥讽,“你母亲?世人谁不知你的母亲只是妾室,已亡故五年了,你何来的母亲?”
  顾如期、顾如归被这话给激怒了,才要理论,就看到顾英辰、顾英岚兄弟俩走过来。他们兄弟二人也是顾明恒的亲生子,只不过他们是庶子,一向不怎么受嫡子与嫡母的待见。
  顾英岚劝了顾泓礼一句,“二兄,我闻西川九大家族之一的洛氏之女洛泱对您很是倾心,二兄如此高贵身份,应匹配洛氏那样的贵女才是,怎又缠上了谢姑娘?”
  “西川对我倾心的女子自然多得是,可我倾心哪一个女子,你们还管不着。”顾泓礼冷然一笑,“连父亲都说谢姑娘与众不同,我怎可错过她这一道风景?”
  顾英辰上前帮腔,“二兄,西川谁不知谢姑娘与念霖是患难见真情,你这般明晃晃夺人所爱,怕是不合兄弟之情吧?”
  顾泓文帮着顾泓礼,“谢姑娘未与念霖有婚约传出,泓礼也未有婚配,辞春仪式又本是男女相邀之佳节,哪一点不合兄弟之情?”
  顾英辰兄弟还想说什么,顾泓文兄弟黑了脸色。
  顾如期让阿永先行,顾泓礼兄弟追上前拦着,顾英岚兄弟也跟过去挡住他们,一时之间剑拔弩张,顾如期兄妹、顾泓文兄弟、顾英辰兄弟六个人谁也不让步,阿永被他们夹在当中,寸步动不得。
  “谢姑娘、各位公子、小姐有礼。”有个宏亮文雅的声音响起。
  众人回身看去,是二十出头的许简,他那日拿着半块玉牌在军中为顾念霖作证,无人不知。朝廷命他来西川补了一个低阶武将,他为人豁达爽朗,虽位卑人下,却无卑躬屈膝之态。
  “许武官?”顾泓礼记得他。
  许简看见阿永被团团围住,便说,“我方才从顾太守府出来,顾太守正差人四处寻二位公子,说是府上来了几位贵女,让顾二公子回府上相见。”
  顾泓文怀疑起来,“你区区小将,怎有资格出入我顾府?竟在此大言不惭。”
  “顾太守爱才若命,凡有官阶在身者皆可入顾府喝一杯水酒。二位公子若是不信,即刻回府一趟便知。”许简依然是不卑不亢的亲和口吻。
  顾如归拉了阿永就走,顾泓礼去抓了顾如归的手臂,顾如期出手制止了他,顾泓礼手一甩,顾如归整个人倒出去,许简眼疾手快一把将顾如归护住。顾如归惊魂未定的那一刹那,看清了许简深潭一样光泽的眼睛,那眼睛格外洞穿人心。
  顾如归双脚站稳,许简立刻松开手,默然行了礼致歉。另一边,顾如期、顾泓礼几乎要出手,顾英岚兄弟劝顾如期,顾泓文劝顾泓礼,几个人都是武将,谁也不肯轻易让步。
  尤其是顾如期,看到顾如归受了欺负,哪里能咽下一口气?
  许简想护送阿永跟顾如归先走,顾泓礼扯住了阿永的衣袖,“谢姑娘,此事因你而起,你怎好一走了之?”
  两柄细长小巧的刀刃神不知鬼不觉地贴上了顾泓文、顾泓礼的脖颈处,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那刀刃实在太小,如同一枚柳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贴着脖颈打招呼,以致于满街人来人往,无人察觉异常。
  “放了谢姑娘,不然,管你们是什么顾家公子,我绝不手软。”一个长发覆盖了半张脸、游侠装扮的年轻男人站在顾泓文兄弟背后。
  “你是何人!不要命了吗?”顾泓文想要回头,脖子上立马被划出一点血迹。
  顾泓礼估量对方身手绝不简单,加上顾英辰兄弟、顾如期等人在场,只能见好就收,“我们兄弟这就离去。你敢不敢留下姓名?”
  “走!”那人不理会顾泓礼的问话,向前推着他们走了几步,“若是敢回头,我在这大街上杀了你们,也不算什么。”
  西川之地,奇人异士甚多,顾家军出身的武官虽有万夫不敌之勇狠,但那都是在战场之上光明正大的较量。若是跟江湖上真正的门派高手、游侠剑客较量起来,往往会不堪一击。
  顾泓文兄弟俩被人悄无声息就拿刀抵住脖子,这还是头一回,当然知道此中凶险,当下只得忍了耻辱,一步一步往前走,生怕一回头,人头会落地。阿永见顾泓文兄弟走远,去到那游侠跟前,认出了他是谁,只是不便说出他姓名,“是你?你回来了?”
  “谢姑娘,是我,我有话跟你单独说。”那人正是韩诛离。
  阿永知道他必然是带回了京都的重要消息,对顾如归等人说道,“今晚多谢几位替我解围,眼下我有重要之事,就先行离去。”
  说完,阿永跟顾如归贴耳说了两句悄悄话,顾如归答应了一声,便跟顾如期、顾英辰兄弟走了。阿永对韩诛离说道,“此处不便说话,不如去街头的小音阁。”
  韩诛离带着阿永先去街头大树底下接了陌奴儿,“我看到顾泓文兄弟拦住你,便知你有麻烦,我与陌奴儿皆曾在他们麾下的官员家中做事,知道他们表里不如一,都非善类。我让陌奴儿暂在这里等我,我暗暗一路跟了你过去。”
  “你接回了陌奴儿?”阿永真心替他高兴。
  “梁大人肯帮我走动,趁乱把她从宫中改名换姓带出来,她如今叫昭雪,可我还是习惯叫她陌奴儿。所幸皇上还不曾碰过她,否则,我要血洗皇宫。”
  “你们重获新生,应该谨慎才是,既然回了西川,弃掉原来的名字才是最妥当的,她叫昭雪,你也得换一个名字。”阿永思虑周全。
  “我叫司弦歌。”
  阿永随着他去接了昭雪,见她袅袅依人、甜润娇媚,一看就是善良动人的如水女子,与司弦歌正是一对惹人羡煞的有情人,一看他们就是无比相爱。三人上了小音阁,坐在长廊最尽头的角落,一边听着里头缠绵人心的小曲儿,一边说着惊天大事。
  司弦歌压低了嗓音,“节度使大人的尸首已被皇帝葬在皇陵,与顾有敬一起。只是我不得亲眼去看,不知真的下葬与否。节度使中箭之时我在场,本想去抢夺尸首,奈何那时候昭雪还在宫中,我不得不收手。”
  “记得你说过,大煌不当你是大煌子民,西川贵族对你们虐待颇多,你怎么还肯帮助西川抢回节度使大人的尸首?”阿永疑惑。
  “我此生恩怨分明。你对我跟昭雪有恩德,那日我见顾念霖抱了你上城门,你与顾念霖那般亲密,你与顾家的关系也不会一般。我只是要报答你,不是要帮西川。”司弦歌字字铿锵有力。
  “告诉我你们的安身之处,若有难处,可悄悄去别苑寻我。”阿永随他们下了楼,看着司弦歌与昭雪牵着手远去,在这熙熙攘攘的温暖大街上,动容人心。
  她自己一个人走向顾念霖的府邸,拿出了雅帖,守门的小厮立刻带了她进去,顾如归等她许久了。阿永悄然说道,“我找他有紧急的事情,事关京都。”
  顾如归挽着她朝内院走去,“我一回来,就告诉念霖你要过来,他听闻顾泓礼对你无礼,急切就要去找你,是我劝住了。今晚念霖被母亲跟贵客们绊住了脚,刚刚才得一点空闲。他不放心别人,一再叮嘱我亲自迎你。阿永,今晚贵人多,你这衣衫实在有些不合,我备了自己的衣衫给你,你且去东院换了。就是遇见了贵人们,你也有体面些,跟念霖也好说话。”
  阿永本无意换衣衫,她只想跟顾念霖说完了大事就要离开。可转念一想,这是顾如归一片好意,再者,若顾二夫人知道她来了府上,要她过去,她换了衣衫也不至于让顾家人丢了颜面。
  顾如归带阿永到东院去,“贵客们换衣衫的地方不在这里,这里是给主人家临时歇息的小院,除了小院门外的小厮,无人进来,你且去吧,我这就去把念霖请来。”
  阿永进了唯一亮着灯火的一间雅厢,开门一阵兽水沉香的清甜,房内有六开的烟雨纱屏风,隐约可见屏风后的桌椅与字画,只是模糊不堪。
  顾如归的衣衫放在屏风背后的锦盒之中,阿永纤细的指尖摸过那上好的衣料,心里叹了半口气,终究是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衣带,滑脱了轻罗衣衫,露出了暖菊色的抹裙。
  顾念霖晚间喝酒略多,知道阿永要来,一早来了东院小憩片刻,他只是不知顾如归会先把阿永安置到这里。本是在雅厢里头的暖阁闭目养神,听到动静,顾念霖掀开暖阁厚实的帘子一看,阿永衣衫半解、冰魂玉魄在他跟前,一身的“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恍惚是绰约如仙子、不堕俗尘。
  顾念霖心神一惊,阿永转头见他,也是惊慌失色,她连连后退两步,正要出声,顾念霖听到门外脚步声,冲过去一手扶了她,一手用衣袖遮盖了她的背后,转了半圈,他抱着她背着屏风而立,在她耳畔小声低语,“别动。”
  门一下就被管事张白打开,他隔着屏风只看到了顾念霖一个人俊逸轩昂的背影,没有旁人,便说,“三公子,二小姐在宴会上寻您不见,说是谢姑娘已到了府中,让您赶紧一见。”
  顾念霖看了一眼阿永肩膀的伤,隐隐皱眉,复又心痛,回了一句,“去告诉阿姊,我这便出去。”
第21章 忆昔逢君,长毋相忘
  “浓烟瑞气如云雾,密炬红光透翠幄”。
  张白退了出去关门,雅厢之中一派静谧无声,只有八宝如意香炉微微升腾出甜熏,盘着疏角红鹿的羊脂高烛偶尔轻微爆裂一声,火光闪烁。
  阿永不敢抬头,手中揪着衣裳,进退两难,心里惴惴不安。
  顾念霖低头看见她涨红的脸庞如雪中桃花,很快松开了她,背过了身子去。阿永见他端然有君子之风,耳鬓发烧,细细把衣衫穿上。
  烛火将她穿衣的朦胧丽影投射到纱屏之上,那烟雨纱屏本就有辽阔山河的青绿之色,阿永的影子“兮若轻云之蔽月,飘u兮若流风之回雪”,像是纱屏上浩浩汤汤的水面氤氲开的人间惊鸿。
  顾念霖默默看着纱屏之上的影子变幻,心有振荡,眼中涟漪难平,手背于身后,微微握了手心。
  他的十六岁,褪去了十五岁的青涩,已知爱恋是什么模样。
  阿永穿好了衣裳,此情此景,实在是暧昧,“我来找你,是有要事。如归阿姊怕我衣衫不上台面,见不了贵人们,让我来此换了她的穿上。”
  顾念霖转过身去,见她换上的罗裙低奢淡雅,人又添了几分荣光,不禁愉悦,“就在这说吧,这里只有你我,不似外边吵闹,正好说事。阿永,我看到你肩上的伤未愈,这些天你怎么都不让人和我说一声?我命人给你换最好的药。”
  “顾二夫人请的医官、用的伤药都已是西川最好的,我从军中出来也不到一个月,伤势未好是正常不过,再多调理二三个月就无碍了。我从城中大街来,遇上了......”
  阿永没说完,就被顾念霖抢了话去,“我闻如归阿姊说,顾泓礼兄弟当街为难于你,他们可有对你过分?”
  她见他眉目之间有愤然之色,摇了头,“顾泓礼并非真的对我有兴致,只是因为要挑衅于你,处处想与你争执,这才会故意找上我。有你阿兄阿姊,我没事。”
  顾念霖见她是个明白人,神色缓和,“委屈你了,是我不好,这样的日子人多是非多,我该一早派几个人护着你的。”
  “你派出的人,莫非还敢对顾明恒的嫡子不敬?况且,只要他们有心,迟早都会找得上我。这不是大事,我会小心应付,你不要为此乱了阵脚,到头来上了他们的圈套。我是想说,方才我遇见了从京都回来的韩诛离,他已改名司弦歌。”
  顾念霖知道韩诛离。
  当日被困囚在军中禁足,顾念霖就听闻阿永在城门楼遭到歹人劫持,他忧心如焚。后来他因为婚约一事去别苑小堂内找阿永的那一晚,阿永把与韩诛离相识的过程一一说了。
  当得知韩诛离在阿永的脖颈划出了血口,又把重伤的阿永利用过后丢弃在城门之外,顾念霖再也坐不住。可阿永劝他以大局为重,若是韩诛离能传递西川的讯息,令得顾有崇父子早日赶回,也算是将功补过,顾念霖这才原谅了韩诛离。
  “司弦歌?”
  “他与昭雪有心回到西川生活,不改名换姓实在不行。我看司弦歌一身好武艺,若不是为了日夜看到昭雪,当初他不会甘愿困于贵族家中做奴役。他说节度使大人已被皇上安葬在皇陵,与你伯祖父并列,可他只远远看到了葬礼,并不确定下葬之人就是你的祖父。另外,梁大人让司弦歌传话,上一回梁大人假借赠茶之名邀你祖父到家中亲授密信,已引起宫中怀疑,毕竟梁大人与我父亲是挚友,而我父亲如今又在西川。今后,我、父亲、西川不要再跟梁大人有联系,否则梁大人危矣。”
  “阿永,辛苦你了,为了我和顾家,你承受了太多,也做了太多。”顾念霖拉着她的手,“辞春仪式我本该陪陪你,既然你来了,不如去见见母亲,她见了你,定会喜欢。”
  阿永收回了手,不愿意去,“我是小门户女子,不擅长应酬,见了那些贵人们,只会出丑。”
  “这可不是你的心里话。”顾念霖听出她不是真心,“阿永,你在想什么?”
  “听闻洛氏嫡女想与顾泓礼联姻,顾明恒得了洛家,势头又会更猛一筹。你若是没有强盛的外戚支援,只怕是对你跟顾家都不利。”
  “原来你心里想的是这个?”顾念霖有几分气性,“我以为我跟你历经过生死,你会跟别人不一样,可你也把我、把顾家当做了俗人。若是想要个高门贵女,从我祖父到我父亲,从我母亲再到我,何必待你与旁人有别?男儿建功立业当凭自己,依靠娶妻有何出息?”
  阿永见他生气,自觉说错了话,可是又喃喃说了一句,“我这都是为了你着想。”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但我心里喜欢你,你却说这话来伤我。”顾念霖复而温柔,“我自有打算的。父亲回来为我独挡风霜,正好是我暗中蓄势的时候,我会培植自己的势力,早日让自己变成霍去病、卫青那样的英雄。西川的世家大族、对我忠心不二的兵马、顾家军中的权势,这三样我都要。”
  以前的顾念霖文弱纯善,一直在军中听候差遣,能力虽有,但一直不堪重任。
  熬过十六岁的生死劫之后,顾念霖发誓要成为调兵遣将、运筹帷幄的西川顶梁柱,成为像是祖父那样的人,他光风霁月的外表之下,内心已做好万般苦磨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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