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榆说话断断续续的,晏泽宁却感到有一种莫大的恐惧笼罩着他,让他不敢再听下去。
“我屋子的饼干好像还没有吃完,那夹心是甜的,是草莓味的,应该会有很多蚂蚁爬上去……垃圾桶塞满了,我还要重新换垃圾袋……要不然会有小虫子……”
“我鞋子又没放好,衣服还没有收,手机上的自动续费还没有停,跟朋友约好去……周末去……”
“池榆池榆……”晏泽宁抓住她的手,感到她手脚前所未有的冰冷,哀求道:“不要说师尊听不懂的话好不好……”
“他们说……今年那边的公园就要修好了,春天你去不去那里看看,希望你能有时间,你会穿你新买的裙子吗?”
“我到时候把你想要的帽子带过来,一定不会再给你拍丑照了……倩雪……我蹲着给你拍……”
“池榆……”晏泽宁手指颤抖,摸着她的头发,“你别说了……倩雪,又是谁?”
池榆半睁开眼,“师尊……你怎么知道倩雪啊,她是我朋友……”又闭上眼。晏泽宁恍若雷击。
池榆脸色苍白,面如枯槁。
“我看见我爸爸妈妈了……我有一点想他们。”
“我可以回去了吗……”
“池榆,你要回哪里去,你想去看你爹娘吗,只要你身体好起来,我们立刻就回去……你别说话了……”
“师尊,我问你一件事。”池榆声音渐渐变轻,轻到快没有灵魂的重量。晏泽宁低下头,又低下头,只听到:
“你是不是喜欢吃桂花糕……你别骗我……”
晏泽宁听了,脸上不自觉笑了,心中却在痛得流泪。
“乖池榆,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抓住池榆的手,只觉得冷到根本不像活人的手。
池榆嘴角勾起,“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虽然喜欢吃鱼,但以后别吃了,你过敏,脸上会有红点……”
又说:“师尊,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晏泽宁把池榆从床上抱起,搂在怀中,“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睡一觉……别吓师尊……你再说胡话,师尊真的要生气了。”
“晏泽宁,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你是不是又要说我不成体。”
小木屋陡然安静下来,晏泽宁颤抖着贴到池榆胸膛上。
他没有听见心跳声。
第28章 疯魔
晏泽宁抱着池榆, 额头抵着额头,他没有感觉到呼吸交错,因为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轻轻拍着池榆的背, 小声说:“我怎么会怪你不成体统呢, 疼你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桂花糕,递到池榆嘴边,“你先吃好不好, 吃了再睡, 你吃了师尊再吃。”他捏住池榆的下颌,池榆的嘴微微张开,晏泽宁把桂花糕放入池榆的嘴中。
“你怎么不咽下去呢。”晏泽宁轻笑一声, “都怪我, 桂花糕虽然好吃, 但实在干,容易噎着。”他把沏好的茶用调羹舀着, 一勺一勺喂进池榆嘴里。
茶水从池榆嘴里流出,一滴滴落到晏泽宁手上。
“不喜欢喝茶水吗?那喝酒好不好,有黄酒、屠苏酒、荷花蕊……你选哪个?”
“那就荷花蕊好不好。”说着,晏泽宁把酒倒入杯中, 也用调羹一勺一勺喂进池榆嘴中。
“你这次不能再吐出来了, 万一吐到师尊身上,就会把师尊的衣服弄脏,师尊只有这一身衣服了,钱都给你买酒喝了。”
然而酒却顺着池榆的下颌流到晏泽宁胸上。
晏泽宁把头埋进池榆的颈脖, “你再跟师尊说说话好不好,你说阙夜峰中有人欺负你, 是谁啊?”池榆的身体越来越冷。
晏泽宁嘲讽地笑道:“其实师尊也算是欺负你的人之一。”他低垂着眼帘,抓住池榆的手,贴到他脸上,“你起来骂一骂师尊好不好,师尊任打任罚,只要你起来。”
屋子里寂静到诡异,良久,晏泽宁把池榆的手贴到他的心脏处,“池榆,怎么办,师尊这里好疼。”
“你把它挖出去好不好,只要你把它挖出去,师尊就不痛了。”
“你疼一疼我好不好。”
池榆的手从晏泽宁的心脏处垂落下去。
他在这里抱着池榆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晏泽宁买了一艘小船,提着池榆那双绣花鞋,抱着池榆的尸体坐上去了。坐稳后,他松开系船的粗绳,任小船在海中漂着。
蔚蓝的海面上风平浪静,一望无际,海鸟在海面上飞着,时不时扑腾着抓鱼虾。
晏泽宁让池榆趴在他的腿上,摸着她的头,“池榆,你睡醒了就睁开眼看看,这里的风景挺美的。”
“你说陪不了师尊到海上,最后还不是来了,我总归能想到办法让你陪着我的。”
晏泽宁把池榆的头发撩到耳后,吻着她的侧脸,“师尊如今也不知道自己的直觉是不是对的了,心中有个声音告诉我,我的机缘在这片海中,这个声音越来越强烈了。”
“池榆,你说师尊该去吗?”
晏泽宁指腹爱怜地摩挲池榆的脸颊,“如果师尊葬身在这片大海中,你陪着师尊好不好。”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晏泽宁低头,亲吻着池榆的唇。
……
夜渐渐到来,月亮也出来了,在晚间的海面上,这月亮大得令人感到惊悚。
晏泽宁这叶小舟在海面上漫无目的地飘着,海水也由蔚蓝变成紫色,慢慢,这海面上渐起波澜,海水好像活了,小舟被有目的地推到海面上的一处,海水就怎么也不动了。
“看来就是这里了。”晏泽宁说着,低头覆在池榆耳边,“池榆,你怕吗?”
他笑了一下,“但怕也不能反悔了,你答应我的。”晏泽宁提起放在脚边的绣花鞋,替池榆穿好。
他抱着池榆,慢慢走到船尾,背着海面,看着月亮,坠了下去。
“扑通”一声,溅起水花后,海面上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
月亮渐渐从海面移到半空中,月光下的海,如深渊般黑。
这海面上渐渐出现了一个漩涡,初时只有十米大小,后来越来越大,从百米、千米到万米,这巨大漩涡搅起了铺天巨浪,顿时天地变色,紫色的海浪高高腾起,打在月亮上,势要把月亮击落下来。
而漩涡中间的巨洞,不动如山。
两颗巨大的猩红眼珠子从巨洞中升起,点缀在天空之上,如同从云层中露出的神的眼睛。
带着寒光的碎片从漩涡中弹出,汇成一道碎剑流星,立在海面上,渐渐变成一道巨剑,直戳漩涡中间,如同定海神针般,让这恐怖的海浪平静下来。
这时天上的云层从天空中垂下来,越来越厚,从中劈出大大小小的闪电,这闪电与海面相接,如同抵住天空的亮柱,把这片天空照得如同白昼。
远处,各个宗门内。
“有人渡劫元婴。”
“是哪个宗门又要多一位元婴尊者。”
“只是在渡劫,成不成,还得看一看。”
……
晏泽宁抱着池榆从漩涡中心升起,狂风吹着他的头发,如海怪的触手般在空中乱舞。他抱着池榆立在巨剑上,脸上狰狞的剑痕已然完全消失,又恢复了以前清冷俊美的面容。
他睁开眼睛,眼眶中仍然是深不见底的幽冥。
一颗猩红的眼珠从天空中垂下,变小,落到他的右眼眶中。
另一颗眼珠在天幕上缓缓移动,遮住了天空中的月亮,月亮在这眼珠的边缘,泛着红荧荧的光。
晏泽宁垂下眼帘,看着怀中的池榆。
他摸着池榆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在嘴唇上摩挲了许久,晏泽宁笑道:“你原来是这样子的啊……”
晏泽宁抵着池榆的额头,顿时,两人身上都泛出紫光,池榆苍白的脸色越发红润,干瘪的□□又饱满起来,散发出新鲜的活力。
晏泽宁贴到池榆的胸膛上,依旧没有听到心跳声,“还不行啊。”他喃喃道。于是打开池榆的胸腔,极尽温柔地剖出她的心脏,他把那颗紫红的心脏捧出来,看着它,只觉得可怜又可爱,他不自觉吻了一会儿。
又慢慢输入灵气,这颗枯萎的,已经一天未跳动的心脏在晏泽宁灵气的滋润下,恢复它已往的活力,在晏泽宁手上“扑通扑通”弹动。
晏泽宁温柔地抚摸了这颗心脏一会儿,就把它放进了池榆的胸膛,随即紫光一闪,这胸膛的剖伤即刻就愈合。
晏泽宁又贴到她的胸膛上,这颗心脏在池榆的身体中发挥了以往的功能,强劲有力跳着,随着每一声跳动,生命力和热量输入到池榆的四肢百骸。
晏泽宁抵住池榆的额头,“乖池榆,天快亮了,该醒了。”
……
池榆走在一条漆黑的路上,只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她就这样走啊走,不知疲倦、不知终点,也不知何时结束。
突然,她感到有人在喊她。那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带着万分殷切和温柔。
她停住了,是谁在喊她?她向四周张望,只是一片黑暗。
没有人,是她听错了吗。
然而她却感到身体越来越重,疲倦和酸软向她侵袭,她再也迈不动脚步了,睡意越来越浓,好累啊,她趴在路上,闭上了眼睛。
……
池榆睁开了眼睛,只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来到了地狱,睁眼就看到一颗比月亮还大的猩红的眼珠,那眼珠子死死盯着她,吓得池榆又闭上眼睛,意识又缓缓沉下去了。
晏泽宁先是一惊,后用神识查看了她的全身。阴郁的脸逐渐放晴。
池榆她的身体没问题,魂魄也没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晕睡过去了。
晏泽宁看了一会儿池榆的脸,怔愣着摸池榆的睫毛,“你是桃花眼啊。”
池榆睁眼的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她眼中长出粉丽的桃花,桃花伸展出曼丽的枝蔓,紧紧缠住他,把他的神魂拖到她的眼睛之中,恍若梦幻之境,若不是池榆闭上了眼睛,他怕是无法回神。
天空中那颗眼珠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变小,垂落到晏泽宁的左眼眶中。
身体所有的东西都回来了。
晏泽宁身边溢出灵气,方圆千里狂风大作,乌云密布。
他立地元婴之际。
却也头疼欲裂,以往那意识深处的迷蒙声音清晰起来,那道声音,真耳熟,原来是自己的声音。
去极东之地。
是自己给自己的提示。
所有的回忆都回来了。
金丹是他摧毁的,眼睛是他挖的,惊夜是他碎的,紫海战役的记忆,也是他封存的。
而池榆,是他的道心。
“真可怜,池榆,你为什么会遇见我。”
第29章 无情道
所谓无情道, 分为三阶段,冷情、极情、绝情。
修炼无情道,先是冷情阶段, 这一阶段需慢慢炼化亲情、友情、爱情, 直至这些感情从身体中消失无痕,这一阶段,对应的是金丹、元婴、化神,能做到, 便可立地突破。
第二阶段为极情, 无论什么感情,要付出到极致,沉溺进去, 爱恨嗔痴贪恶欲, 为这种感情快乐、痛楚、撕裂, 直至天道认可。
天道认可后,便能进入无情道的最后阶段, 绝情,断绝这些情绪,杀了那个让你付出这些情绪的人,或人们。
而付出情绪的这个人, 或人们, 便是无情道者的道心。
晏泽宁接触到无情道时,正是他刚突破金丹之时。他看着无情道的道法,觉得自己非常适合,他当时嘲讽笑着, 若是自己来修,怕不是立地化神。但第二阶段, 他可过不去,因为他怎么能找到道心呢?这样想着,他便放下了。
然而无情道,到底还是在他心中深深埋了一颗种子。
这颗种子,在他金丹止步不前,无法突破元婴时在他脑海之中疯长不停。
无情道,修仙宗门公认的邪法。
有人为了修道,杀全家杀全宗杀爱人朋友,就算这样,也没能飞升,非死即疯。自从从有了大大小小几百上千次这种灭门惨案后,修仙宗门共同把这无情道打入邪法的范围,有人修炼,便立即诛杀。
晏泽宁想到这是邪法之时,心中毫无波澜,只要能让他渡劫元婴,邪法又如何。
修仙之路千千万万条,只有实力才是根本。
可是无情道要从凡人时期开始修炼,他已经入了一剑门,修了剑修,已到金丹,又怎能从凡人开始修炼呢?
想到此处,晏泽宁放下了这个念头,转而到处征战求取资源。
他的家族在人世间看起来富可敌国,可对于修仙宗门来说,这算什么呢,家族里未出过一个元婴或好几个金丹,根本没有修炼的底蕴,所有的资源,都靠自己来夺。
他不停地交好那些修仙家族,只求能得到渡劫元婴的指点。可与周家说好的事,事到临头,周叶叶却去了其他洞府,他知道,周家反悔了,他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若他是单灵根或者是更好的灵根,他还能凭着天赋有一线生机。
可他只是水灵根加了隐形金灵根而已,到最后,还是要靠自己。
无情道又如何,他只能赌一场。
赌,就要豪赌一场。
金丹是必定要毁的,但要毁得有价值。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为合适的人而毁。
紫海战役,是为了替宗门抢资源,毁在这个时机,证明他对宗门忠心耿耿,宗门就算作样子也不会弃他于不顾,而紫海那个地方,海里刚风作祟,是最合适练宝的地方,而他,刚好主灵根是水灵根,与海最合,左思右想,他挖了自己的眼珠丢在紫海中炼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