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你再同我们讲讲你是怎般考核的?”
宋锦安笑着放下东西,叫醉意熏得眸色迷离,“那位监考大人要我们在一炷香内设计出来,我仅用了半柱香,当时那些人皆侧目望我。”
“宋五,瞧不出你还是个爱张扬的性子,往日的沉稳莫不是装的?”邬芡好笑拧一把宋锦安的胳膊。
宋锦安却已然醉的找不回理智,只直直栽下去,她最后嘟囔的那话’我今儿确欢喜极了。‘极轻,没叫人放心上。
酒楼外,谢砚书怀抱着谢允廷面上渐罩霜气。
谢允廷捏着精心备好的贺礼仰头看着灯火通明的高楼,“爹爹,宋五姐姐甚么时候同人庆贺完呀?我要亲手给她礼物。”
清然登时缩成鹌鹑,他们搁外头吹风等了两个时辰,眼瞅着大人的神情愈来愈差,那宋五竟还不出来。此女果真无法无天!
“你去——”谢砚书动动手指,才要示意清然去里头把人带出来,一行人歪歪扭扭朝外。
“宋五姐姐!”谢允廷扒拉着窗柩,却讶异宋锦安闭着眼叫人扶在怀里,不由得扭头问谢砚书,“爹爹,他们在做甚么?”
晏霁川温柔看着身侧难得娇俏的宋锦安,心里头软的一塌糊涂,抬头见谢府车舆便嘱咐张妈妈先扶住宋锦安,独自向谢砚书走去。
“谢大人是来?”
“爹爹是陪我来的,我要送宋五姐姐贺礼!”谢允廷递上锦盒。
晏霁川温柔笑笑,“那我替小五谢谢你。”
“你替她?你是她甚么人?”车舆内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叫晏霁川听得极刺耳。
他看清来人后轻笑,“我是小五的朋友。”
“叫她来回话。”谢砚书视线穿过晏霁川,直直落在人群中喝得面色酡红的宋锦安。
“小五现下醉了,回不了话。大人有事不妨和我说。”
“你对朋友关心得过分。”谢砚书面无波澜,双腿叠交而坐,微朝后仰靠,无形酝酿出层压迫。
“的确过分,毕竟我心悦小五,愿娶小五为妻。”晏霁川大方朝谢砚书抱拳作揖,“多谢大人这些日子对小五的帮助,他日喜酒必有大人一份。”
闻言,谢允廷惊呼,“你要和宋五姐姐成亲!”
“小孩子也懂这么多么?”晏霁川好笑看着谢允廷红扑扑的脸。
“自然,那我要祝你们,百年——”谢允廷结结巴巴想不起后半句,求助般扭头拽着谢砚书的衣摆,“爹爹,是百年甚么?”
车舆内那双凤眸缓缓抬起,淡淡看着晏霁川,薄唇轻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献舞
“多谢大人。”晏霁川耳垂泛红, 忙作揖道谢。
谢砚书默不作声,只放下车舆帘子。载着人的车舆从街口驶开。
晏霁川扭头看向仍迷迷糊糊的宋锦安,嚼着笑意同张妈妈一道送她回谢府。琉璃从谢允廷那得了消息, 特候着门外, 见宋锦安烂醉如泥,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晏霁川再三叮嘱琉璃照料好宋锦安才肯离去。
琉璃板着脸叫银珠端来醒酒汤朝宋锦安灌下,“叫你快活,醉成甚么样子!也不怕头疼。”说着,她又喊小厨房备些清淡吃食。
擦净后,琉璃犹豫半息到底不敢叫宋锦安一个人稀里糊涂睡这,便同银珠一块把她扶去韵苑。
“今儿便叫她歇在外间榻上罢。”琉璃扯来软毯, 做完这遭已是累的不想动弹,半掩上门便同仙芝去换值。
尚未完全熄灯的韵苑时不时有低低鸟叫, 翻过寒春,现下四周枝丫摇晃的声响,花瓣硕硕的动静都于晚间弹起琵琶小曲。
宋锦安头疼得厉害,一阵难受翻起身时才意识到她已然不在酒楼了,所以现下, 她回百景园了么?嗓子干哑,她干咳两声, 下意识唤到,“香菱?”
屋内安静。
宋锦安回过神, 想必不是在百景园, 那便是谢府?她强撑着四下打量, 摆设有些眼熟却不是她贯歇息的地。
“琉璃?”
兀的, 一道稍沉的声音,“醒了就站过来。”
闻言, 宋锦安头大如斗,忍着晕眩下榻朝前,坐在案牍边的不是谢砚书还有谁?
“谢大人?”
谢砚书推出个长条形锦盒。紫红色的绸缎包裹,里头赫然躺着只上好的羊毫。
宋锦安拾起盒内的小字,一笔一划是谢允廷费力描的。
“多谢谢小少爷好意,也多谢谢大人走这一遭。”
说完,宋锦安却未见对方有起身离开的意思,莫名惴惴,疑心她醉后是否说出些糊涂话。
所幸谢砚书只问她,“前几日你来找我,我说甚莫了?”
宋锦安心中一抖,思绪活络起来。莫非寺庙的事来秋后算账?杀人灭口?那些想法嘈嘈乱乱从她脑里过一遭,最后淡定道,“没听清。”
“是吗?我说话这般不利落?”谢砚书面无波澜盯着宋锦安。
宋锦安吃惊挑眉,“大人不该去问清然暗卫吗?他时时刻刻守在大人身边。”
角落里某处风忽冷些。
谢砚书起身,不欲多深究这个问题,“午时宫宴,你一块去。”
“为何?”宋锦安醉后的不清醒彻底散去,连忙追问。谢砚书却没想着解答,须臾消失在屋内。
宋锦安叫这没头没脑一句话驱散睡意,见天也将放晴,心里不安,便打来凉水净面,简单收拾下朝琉璃那去。
琉璃一见她穿的素净,不由得抚掌急道,“去宫宴还这般素?”
“我缘何要去?”
“谢大人没同你说么?是黄大人特给你送的帖子,说着有几位大人想同你引荐一番。”
闻言,宋锦安松口气,原是如此,她还当又出了甚么乱子。
琉璃推着宋锦安朝外去,“快去重新梳洗一番。”
吃了定心丸,宋锦安有闲心从梳妆奁里挑出对张妈妈送来的银丝耳坠,复以白玉兰簪固定住发髻。干净的衣裳并不多,宋锦安指尖在那条对襟湖蓝色长裙前顿顿还是勾出它。待收拾妥当来到谢府门口,宋锦安竟成了阖府最慢的一位。
不敢叫众人再等,宋锦安提着裙摆快速爬上车舆。因是宫宴,谢府又无女眷故只行了一辆车舆,宋锦安不得不同谢砚书挤在一处。路上除谢允廷能兴高采烈问东问西,气氛静得诡异。所幸这般难熬到宫门处便结束。
燕京皇城确无愧于三朝古都,红墙绿瓦堆砌出好段繁华,远到瞧不分明的宫阙以不威自怒的姿态对每一位行人审视,便是踩在石板上也觉心颤。
以宋锦安的身份自是落不着座,只得学琉璃一般伺候在谢允廷身侧。从偏门进去,无需多言自知规矩。
足干站了半个时辰,帝后姗姗来迟,携手坐于上首。
代表大燕最高权利的统治者已崇尚文治多年,便连面相都洗去少时的几分铁血。瞧着只觉眉目和善,然目光所到之处皆屏息。
“今儿是波斯递上求和书的好日子,特设此宴,望举国同庆。”
“陛下圣明,大燕海晏河清!”
“万岁万岁万万岁!”
底下赞美诗不绝于耳,燕帝面上带笑,冲燕后道,“我大燕果人才辈出,如此我也无愧于先祖。”
“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在陛下手中更是上层楼。”
听得此话,燕帝笑意更深,率先举杯。
众人忙跟上。
波斯送来的舞女缓缓抖开袖子莲步入场,丝竹管弦慢慢捻拉吹弹。橙色祥瑞图叫舞女们以腰身力道拉开,于大堂内流水般铺陈。
帝后面上带笑,底下便松快几分。珍馐入肚,酒过三巡,有人提议叫大燕明珠们献舞。
女眷那头窃窃私语半响,走出位粉衣女子,端是柳眉丹凤眼,唇如点漆,半支海棠簪子斜斜落在飞天髻中。
琉璃讶异张下嘴,意识到场合不对,忙低头掩饰。
宋锦安自注意到琉璃的异样,却不敢多问。
大殿中央,软腰微折,袖口翻动胜徐徐水潮,她不卑不亢,“臣女李素臻愿献惊鸿舞。”
场上气氛微妙,有好事者嗤笑,“荣王妃好生逍遥,竟也来为大燕祝贺。”
此言出,不少人面色一变再变。
荣王身为七皇子本是前途无量,李素臻以太医之女嫁入皇家一时间成为夫妻情深的佳话。好景不长,一年前荣王养私兵的消息爆出,荣王府人人自危。此番境地下,李素臻以貌合神离为由和离,成了荣王府唯一活下的人。燕京有人骂她薄情寡义,有人笑她美梦破碎。不承想亡夫尸首分离不足一年,李素臻便大摇大摆活跃于燕京。
李素臻神情淡淡,“我身为大燕子民,为何不能贺?”
“乱臣贼子之妻,岂配?”
听得此话,李素臻非但不急,反而轻描淡写,“我同荣王早已和离,荣王所作所为与我何干?”
“你——”那大臣气急,想不通满燕京还有哪家夫人敢像她一般做出这等事情。
燕帝半合着眼,没有开口的意图。
李素臻没得到上头的颔首也不见狼狈,只重新折腰,“臣女愿以此舞为大燕贺礼。”
良久,燕后放下手中茶盏,轻笑,“是个好孩子,允。”
随着鼓点踩动,特制的裙摆层层散开,李素臻一袭粉衣胜碧落仙子,舞姿曼妙竟压过波斯舞女全部风采。
底下柳暮烟捏紧帕子,暗骂,“天下谁有她脸皮厚?没了荣王妃的身份便又打上其他权贵的主意,以为长得漂亮些便了不起!”
身旁柳母警告瞪她眼,“人家怎样同你有甚么干系,有本事嫉妒人家没本事叫谢大人看你眼?”
柳暮烟登时神情恹恹,只闷声吃着糕点。
乐曲再次迸发出一阵急促仙音,李素臻翩鸿而旋。
宋锦安不由得眸露惊艳。
琉璃见宋锦安入迷,轻道,“听闻她当年便是靠一舞俘获荣王的心。”
宋锦安颔首,此话不假。那年桃花林中,原是给雍亲王女做的场,却叫李素臻一舞闻名。虽惹恼了雍亲王,然李素臻也如愿进入皇家。
一舞毕,李素臻不见粗喘,只端正跪地行礼。
“臣女祝大燕歌舞升平、江山如画。”
燕后抬抬手,示意李素臻下去,并未提赏赐的事。
见状,琉璃蚊子般轻呼,“果然因着荣王谋害太子的事,燕后对李素臻没好脸色。”
宋锦安了然。
宴会渐久,不少人不胜酒力便三三两两朝外去。
崔金玲也扶着腰神情不好地朝恭房走。
错吻
老嬷嬷叮嘱她, “少爷看那李素臻几眼又如何?他还能纳个罪臣之妻不成?”
“可他眼睛都直了……”崔金玲捏着帕子,戚戚,“先前宋姑娘的事他也怪我, 为甚么, 他是不是觉得宋姑娘也比我好?”
“我的好夫人,这都哪跟哪啊!您冒冒失失若是惹恼郑夫人该如何?少爷他是怕这个。”
“莫要诓我,你们总爱欺负我不灵光……”崔金玲话带哭腔。
说着说着,两人险些撞上位贵公子,李嬷嬷急着道歉。
张宁逾轻浮一笑,“二位谈到了宋五姑娘?”
“没有的事。”李嬷嬷白着脸摇头。宫里贵人多,谁知晓眼前人是敌是友?
崔金玲却怯生生开口, “我识的宋五,怎么?”
李嬷嬷焦急想捂住崔金玲的嘴, 对方已将底透得干净。
张宁逾了然舔舔唇角,“你不喜她?这好办,让她做我的十姨娘如何?”
崔金玲浑身一颤,张宁逾是燕京有名的浪荡子,以爱折辱女子恶名昭彰, 若是宋五进去……,转念崔金玲又想到这可是天子脚下, 不由得纠结,“宫里守卫森严……”
“怎么?有胆子想没胆子做?以你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这辈子不可能叫宋五跌跟头。我可是听说宋五参加了军器营考核, 若她混上一官半职, 你觉着还有机会靠后宅手段困住她?”
叫张宁逾说得面上发燥, 那点隐秘的不甘占去上风,崔金玲咬牙点头。
林内, 渐渐传来低低的私语。
不远处的临芳阁同样商议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李素臻面无表情对着铜镜贴花锚,“确定谢大人会来罢。”
闻言,小丫鬟吓得花容失色,“小姐,真的要去么?那可是谢大人,杀人不眨眼,小姐您——”
“怕什么?当年我和太后对着干的时候不也没事?”李素臻手极稳地接着描眉。
小丫鬟一咬牙,攥着药包的手发白。此药使人情迷时神志不清能忆故人,可谓霸道,乃小姐费好大功夫求得。满朝文武能护住小姐重新给她荣华富贵的不足五人,谢砚书年纪轻又无正妻,当是上上选。虽知如此,那心底的罪恶感直跳,叫小丫鬟央求道,
“可是小姐如今,对得起荣王么?他对您一往情深,您狠心弃他,如今又不舍荣华富贵想同谢大人——”
“阿云。”李素臻放下手中螺子黛,微侧过她姣好的容颜,“若我真的随荣王去了,你现下又在何处?”
小丫鬟顿时如卡住脖子,半个字都发不出。
李素臻轻笑,“瞧,你也惜命,你也不想为我这个荣王妃陪葬。所以阿云,你又凭什么指责我?”
说着,她拢起粉色纱衣,施施然起身,“你不要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该卖命的人——是我。”
小丫鬟含着泪跪下,重重磕头,“往后我不会了。”
李素臻淡定看她磕足三个头才伸手扶人,莹白手指抚过药包,“畏手畏脚永远尝不到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