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安颔首,带着他走进。
里头琳琅满目,多是府中带着孩童前来嬉闹。数不清的生肖雕刻得栩栩如生,立在架子上憨厚得紧,两个七八岁的小少爷正因选哪只作贺礼
忆樺
而互相嚷着。
宋锦安转悠一圈,留神谢允廷的反应, 几番确认后于摆放兔子的案边顿足,仔细对着两件木雕比对, “小满更喜欢哪个?”
“站着的!”
闻言,宋锦安递上银票。
店小二笑开花,将东西以软毛擦拭干净,放入锦盒。
谢允廷头遭接到宋锦安给他买的玩具,小心翼翼握紧木雕, 时不时扭头看眼宋锦安。
宋锦安眉眼带笑,按着谢允廷说道的地方一一逛圈。
南街热闹, 不少杂耍艺人就在街头卖艺。谢允廷对此叹为观止,常走三步便停住脚。凡是谢允廷多看眼的杂技宋锦安都留下几枚铜板, 叫不少难维持生计的杂耍艺人连连道谢。
两人逛得慢, 半条街足走到申时。宋锦安想起前头该有花车游行, 便带着谢允廷朝那侧去。密密麻麻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努力仰头也不过能看着花车最上头的彩灯。也不知花车姑娘做了甚么,一捧捧花瓣纷纷扬扬, 引得众人高喝。
见实在挤不进去,宋锦安同谢允廷往后退,扭头的功夫宋锦安看着远处一男子借小厮的遮掩,快步进了酒楼。
宋锦安讶异看眼那人,认出是林清洺。林清洺身侧跟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对方小鸟依人依偎在他怀中,时不时因林清洺的垂头调戏而羞笑。宋锦安前些日子听闻林清洺留京不成,不出半月便要南下,如今竟还能在街上堂而皇之寻欢作乐。
“娘亲,你在看林叔叔?“谢允廷好奇拽一下宋锦安的手。
宋锦安唔声。
谢允廷忙拧起小眉头,努力踮起脚尖轻声同宋锦安道,“娘亲,我告知你一个秘密,其实爹爹可讨厌林叔叔了。“
他扒拉着手指思索着,“听清然说,因为林叔叔年轻的时候想求娶娘亲,当时那桩婚事还是爹爹搅黄的。”
“甚么?”宋锦安一愣。
“对呀。那个时候大家都觉着林叔叔是个品性端正的人,但爹爹见过他写的轻浮文章便觉他根本配不上娘亲,遂暗自将那些文章送与林老太太手中,林家便主动寻个借口解了这婚事。”
宋锦安默然。当年她只道林清洺记着在她跟前丢的面子才歇了结亲的念头,原背地里还有这一遭。
“还有个秘密哦。”谢允廷献宝似的将从清然那打探到的消息一箩筐吐出,“林叔叔定下崔家姑娘后,人都要出嫁了林家却嫌弃崔家势弱又舍不得正妻的位置,想着左右崔家姑娘已跑不掉,干脆一个贵妾打发去。唔,爹爹便散播了几张林叔叔在宜春院写的诗词,林家不敢再相看人家,急忙忙娶了崔家姑娘。”
说着,谢允廷学着清然讲这话时的模样有鼻子有眼道,“爹爹这是怕林家正妻之位不定,又将主意落到您头上。不过,好似爹爹误打误撞倒是帮了崔家姑娘一把,听说那姑娘后头总想给爹爹递信呢。”
宋锦安刮刮谢允廷的鼻尖,好笑道,“你怎会知晓这么多。”
“因为这些事情和娘亲有干系,我最喜欢缠着清然叫他给我讲以前的事。”这话谢允廷说的理直气壮。
恰逢前头人群散开,宋锦安忙护住谢允廷,免他受到冲撞。待街头重新恢复秩序,宋锦安温柔牵着谢允廷的小手朝前。
卖糖人的老爷爷吆喝着,宋锦安看着谢允廷亮晶晶的眼便掏出铜板买了一串。
“谢谢娘亲!”谢允廷接过糖葫芦,舌尖舔舔上头的糖,那甜丝丝的感觉叫他眉眼弯弯,亲昵地腻在宋锦安身侧,“娘亲,快到晚间了,我们回去做长寿面啰!”
宋锦安不禁捏捏他白嫩的小脸蛋,才欲颔首。
忽一道焦急的人影拦住宋锦安跟前,气喘吁吁。
“宋五姑娘!”
谢允廷下意识攥紧宋锦安的手,朝里侧站站。
黄梨莺满脸尴尬,显然未料到宋锦安竟和谢家小少爷待在一块,然思及军营的情况不得不出声,“宋五姑娘,您前些日子欲吩咐锻造坊做的事叫周怀明喊停了去,他不知仗着谁的势又处处同您的人作对,现下锻造坊乱作一团等您回去主持大局。”
虽不甚明白其中的意思,然谢允廷敏锐注意到回去二字,抿着唇望向宋锦安。
宋锦安忙低头去瞧谢允廷的反应,对方愈是安安静静不吭声愈叫她心底愧疚。她咬着牙道,“你先回去稳住情况,等我半个时辰。”
“好。”黄梨莺知晓宋锦安能来便不慌,镇定下来扭身离去。
谢允廷明是要忍住失落,偏偏眼眶红的厉害,闷闷垂下眸子,“没干系,长寿面我早就吃腻了。”
宋锦安用力握住他手,强做出语气夸张的模样,“我还说就近找个小摊给你露一手呢,原小满早吃腻了去。”
“不腻不腻!”谢允廷登时欢呼雀跃,蹦蹦跳跳拉着宋锦安,将谢砚书独留谢府等他们回去的事忘得精光。
宋锦安领着他去了右手边的面摊,朝老板低语几句又拿出一袋银子。老板眼前一亮,忙不迭撤下帘子,示意外头客人今夜不做生意,复让开锅炉给宋锦安。
小小的锅炉东西不多,仅一块面团几根葱。
宋锦安握住面团时才惊觉她根本没下过厨,然对上外头坐的端正的谢允廷不得不硬着头皮拉起面。
面团黏糊糊,拉得宋锦安头大如斗,还是老板看不过眼稍稍解释两句。宋锦安赫然称是,学着老板的样子拉出根粗细不一的宽面。哗的下入锅,宋锦安一股脑将小料葱花洒进,老板看得连连摇头,余光怜悯瞧着正满怀期待的谢允廷。足足烫了一炷香,宋锦安才将锅里东西捞出,早就软塌到不成样子,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向谢允廷开口。
谢允廷却深嗅口,小嘴咧开,“娘亲做的好香!”
“是么?”宋锦安放下心,许是卖相差了些,味道该是不错的。
思及此,她大胆装好,给自己也留了小半碗。
两人就坐在矮小的小桌边,对着碗中不伦不类的长寿面咬上一口。才入口,宋锦安就神情僵硬,迟缓看向吃的不亦乐乎的谢允廷。
“娘亲不吃便给我罢,这是小满吃过最好吃的长寿面!”谢允廷从碗里艰难抬起脑袋,嘴里塞得鼓鼓。
宋锦安沉默着递上碗。
不一会儿的功夫,谢允廷吃得干净。宋锦安歉意将他交给姚瑶,转身朝军营赶去。
谢府车舆晃悠悠驶向朱雀街。
一待停稳,清然就急忙朝前院报信,“大人,回来了。”
门口谢允廷小步子迈得极快,须臾进了屋。
入目只有谢允廷同姚瑶琉璃,谢砚书没有开口。
清然焦急伸长脖子朝后看去,“不是说阿锦小姐今儿赴约了么?你们怎不一道来,她是直接去后厨?”
“人是来了……”琉璃舔舔唇瓣,欲言又止地望向姚瑶。
“大人,阿锦小姐已经去了厨房,那咱们现下过去罢。”清然似得到他想要的答复,扭头朝谢砚书开口。
姚瑶淡定掀掀眼皮,“人是来了,街也游了,然,方才有事叫军营叫回去。”
“甚么?不是说好做长寿面么?面呢,她怎能——”
“面也做了,悉数去了小少爷肚里。”姚瑶吐出一口气,圆圆的脸不无惋惜看向清然。
“有事,那等事情结束再来也是可以的,在外头做的面怎能和家中比。”清然明是面上发白,脑袋却转的飞快,自顾自道,“大人,我去请请阿锦小姐,我们晚些再做便是,左右天还早。我这就去——”
“不早。”
冷冽如山泉的声不带波澜响起,谢砚书起身,“明晚是陛下寿辰宴,都歇息了罢。”
清然的声音堵在喉腔,只得眼睁睁目送谢砚书离去。
外头前来禀告的管事不知屋内的情况,毕恭毕敬对着谢砚书询问,“大人,后厨的面何时下?火已经烧得热,等久了恐菜会变味。”
刹那,静可闻针。
谢砚书头也不回,“分给下人们罢。”
孤寂月色于他青白衣摆间隐晦缠绵,交织出连绵的山峦峰俊,栩栩刺绣层层叠叠,似来来回回打湿的礁石。
清然收回视线,后知后觉想到大人身上这件衣裳该是年初宫里赏的,那时他知大人素爱玄色故将之收拢进库房底。
“愣着做甚么,身为暗卫也能随时叫感情左右么?”一直藏于暗处难得出来遭的风影沉声开口。清然和姚瑶站得笔直,抬手作揖。
琉璃不敢多听暗卫间的事,抱起谢允廷退身回韵苑。
清然不无憋屈,“我总觉大人如今这般忍耐不是好事,只怕一个契机便会失控。”
“契机。”风影暗念遍这两字,喃喃,“但愿明儿遇不到这契机。”
荒谬
仙阁宫阙, 琉璃红瓦叫层层绿槐掩住,各家车舆卡在第一道宫门处便停下,踩着木凳下来位位达官贵人, 由小宫人引路都往乾清宫去。
堆放万寿节贺礼的库房内, 杜贵妃眉头紧锁,看向刻有宋五二字的盒子,翘着保养极佳的手指道,“打开瞧瞧。”
宫女不敢反抗,小心翼翼掀开盒子,露出叠厚重的图纸。
“甚么东西?”杜贵妃不解看了半晌,无趣放回, “几张纸而已也值得周大人求我出手?”
思及周家对自己一向忠心耿耿,杜贵妃叹口气, 随手点着宫女吩咐,“那就按周怀明说的,把这纸放到周家的盒子里去。”
“可是,送着盒子来的不仅仅有付大人,晏家也是一道的。”小宫女不安地咬着唇。
杜贵妃柳眉微蹙, “一个宋五罢了,晏家老太婆向来忍气吞声, 还能同我闹?”
听得这话,小宫女不敢再问, 忙按照杜贵妃的吩咐将两份贺礼对调。
库房窗外, 李素臻屏住呼吸, 待所有人离去后方不慌不忙朝宴席中去。
乾清宫外特支起三三两两的小几供年轻少爷小姐们围着谈笑, 斜后方的□□丛生,引得众人结伴同行。
宋锦安于小道间垂眸朝突至的李素臻行礼。
身着华丽宫装的李素臻慢慢打量着宋锦安, 待看清宋锦安是那日同谢砚书困在一处的人后心底稍豫。半晌,还是拿帕子按下唇角道,
“宋大人,本宫有件事要告知你,可有兴趣?”
宋锦安半蹲身,便看不清她脸上神态,只道,“娘娘若有事不妨直言。”
“宋大人是个爽快人,但我的话也是有报酬的。”李素臻伸出纤纤玉指搭在宋锦安肩上,轻声哄诱,“这事关系着你的前程,所以宋大人拿什么来换都不为过罢。当然,本宫要的很简单,不过是希望在孤单深宫里找个愿同本宫一路的人。”
闻言,宋锦安抬眸,面无表情,“承蒙娘娘错爱,我无此意。”
“宋五,不必着急拒绝本宫的好意。本宫告诉你,想整你的人是杜贵妃,你不会以为你斗得过杜贵妃罢?”说罢,李素臻手指缩紧,定定等着宋锦安的回复。
于她十拿九稳的揣测中,宋锦安淡淡一笑,“我还是方才的答复。”
“是么?”李素臻不见怒,扬着点有桃粉口脂的唇,“那本宫也只能期待宋大人今儿的表现了。”
华服人转身而去,苏绣的鸟雀栩栩如生,在裙摆处摇曳生姿。
宋锦安拧眉,若有所思看向李素臻的背影。虽不欢而散,却把话也说的透亮,相当于卖她个人情。宋锦安不是个蠢人,对着李素臻的话想到那卷火炮图纸。
经南部一战后她耗费无数心血才做出的火炮图纸,是由付大人和晏老太太一道作保递上去的。杜贵妃同她无冤无仇自不可能白找无趣,定是背后有人出手交易。而能惦记着宋锦安东西的,不外乎那几人。几乎须臾,宋锦安脑海里浮现出周怀明三字。
她略略思索番,趁宫宴未开大步朝晏老太太走去。
***
养心殿内,燕帝掀开眼皮,“晏家人要见我?”他单手在椅背上随意敲击几下,忽扬手,“进来罢。”
大公公弓着腰将晏老太太和宋锦安请进。
这是宋锦安头遭来养心殿,殿内明珠作灯,由远及近几百盏,唯案牍以深色龙凤檀木所制,显得朴素。她不敢多看,规规矩矩跪在晏老太太身侧,稳住心神捧上卷图纸,“臣原想等宴上由宫人们呈上锦盒中的东西,然方才见天边金光闪闪,心念一动,在图上又加改几处更符合大燕气概,遂欲亲呈博个好兆头。”
燕帝稍靠在金色软塌中,默不作声看眼宋锦安。
不等燕帝吩咐,小太监接过宋锦安手中的东西,仔仔细细检查过才小心翼翼铺于燕帝眼前。
宋锦安仍保持那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等着燕帝开口。
足半晌,燕帝出声,“你图上所写能射出数里远,可当真?”
“回陛下,雏形已在南部一战得到检验,臣敢作保。”
“确是份大礼。”燕帝眸带笑意,侧目看向李公公。
李公公快步上前小声道,“杜贵妃今早去了库房,暗处来报是换了宋大人同周家的贺礼。”
燕帝似笑非笑看着因此话出而稍僵硬的宋锦安,“你还挺大胆,为李才人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便来朕跟前。”
明是不杂压迫的视线,落在宋锦安身上时也叫她心颤。伴君如伴虎果然如此,连常年受宠的杜贵妃也时时活在眼底监控之中,更别提李素臻。她到底还是稚嫩,若非燕帝这席话她倒真记着李素臻的好。然,李素臻提醒与否,都不会影响燕帝的判断。
宋锦安摒弃杂念,只道,“因为臣知所递之物能叫陛下满意。”
少女话中掷地有声叫燕帝真情实意带上点赞意,“不愧是付大人频频向朕推举的人。既然宋爱卿送朕如此大礼,那朕自然要好好赏赐一番,你可想好讨要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