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之前,赵潜站在门口,一脸沉重,语重心长地劝赵泠道:“子寒,阿筱是个挺好的女孩,一会儿你……尽量温柔一点。”
“咳咳咳……”赵泠听后,呛了一下,转过头瞪了赵潜一眼,道:“我没打算把她怎么样。”
“这样啊!”赵潜居然露出一些失望的神色来,道:“那我走了,你与人家要好生相处。”
赵泠没有回应,赵潜吱呀一声,轻轻关上了门。
他想和人家好好相处,人家未必想和他好好相处。
第28章 28 .醉酒害人不浅啊
大火在一点一点吞噬她的梦境,梦中的所有也一步一步变得清晰而真实,真真实实的切肤之痛,身体流淌的每一滴血液都被烈火灼烧过,五脏六腑快要被烧焦了,她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想要逃出去……
木梁倒塌的大殿上,赤/裸的脚踩在被火烧成红炭的木梁上,钻心蚀骨的灼烧感从脚底窜到头顶,每一寸皮肤都被烧得卷起。她看着身上火燎过像是鳞片一般的皮肤,一边跑一边用手撕扯着、揪捽着、拉拽着……身上的皮肤被她自己一点一点扒下来,浑身鲜血淋漓,疼得撕心裂肺,没办法控制住自己停下手来。
她以为,只要往大殿的门跑就会有生路,却不料这大殿没有门,连一扇窗子都没有,逃跑的尽头,只有两条早已对她虎视眈眈的毒蛇在等着她。
她的脚才往前迈一步,两条毒蛇就速速地爬上来,缠勒她的颈脖,一个要她死,一个要她不能活。两条毒蛇的蛇鳞细小坚硬而冰冷,紧紧攀缠着她纤细白皙的颈脖,勒出一道道醒目的勒痕。
它们吐着信子,蛇眼凶狠的瞪着她,一点一点的缠缚,要眼睁睁看着她瞳孔涣散、唇色发白,没有呼吸。
她喊不出声,张开的嘴喊出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喉咙被勒得快要破了,像是有无数根尖锐的针刺入自己的口中上颚,唇口撕裂,撕出腥甜的血来。
被毒蛇压迫的颈下经脉血流越来越缓慢,攥紧的拳头也因血流不畅而发紫、发软,直到无力。
她只能自己感受着自己生命的即将终结,无助地狂怒逼出眼底的血红。渐渐失聪的耳朵隐约能听到两条毒蛇模糊的声音,两条毒蛇的声音很熟悉,像是听过却因语气太过恶毒而有些陌生。
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吴之筱……”
“吴之筱……”
有人在喊她,声音若天降甘霖,从她头顶落下,滴入她早已皲裂的唇角和被灼烧的皮肤里,渗入她的骨血里,一滴、两滴、三滴……早应该凝固的血液在经脉中开始慢慢流动,一滴、两滴、三滴……不行,她需要更多的水来浸润早已凝滞的血液,唤醒她的身体。
她需要更多更多,才能继续活下去,身体求生的本能超越所有的理智……
“吴之筱……别怕……”
赵泠侧躺在她身侧,拥着她,抱着她,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给她盖上被她踢掉的夹被,最后索性用大腿压住她的一双小腿,紧紧压实。一手紧紧扣住她试图抓挠她自己的双手,一手轻拍她战栗的后背,在她耳边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
虚汗浸透了她的袍衫,绯红色的襕袍变成深红,和血一样的颜色,也浸湿了他的衣衫,同样的绯袍,同样的血色。
她的唇在他耳边发出低低的嘶哑声,像是努力张口发声却发不出声的小哑巴,身体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像个小冻猫子浑身蜷缩起来,可怜得惹人揪心。
给她看诊的太医曾同赵泠详细地说过她的病情,赵泠知道她可能会梦魇,可能会睡得不好,所以,见到这样的吴之筱,赵泠是有心理准备的,然而,然而……该为她疼的心还是狠狠的疼了,该为她红的眼眶还是一圈圈红了,他没有办法,做了再充足的准备,依旧避无可避。
“吴之筱,别咬你自己好不好?乖,松口……”
双腿被他的腿压制住踹不开被子,双手被他束缚挠不了手臂的吴之筱难受极了,浑身动弹不得,她就要咬她自己的唇,反正今晚她不把自己弄伤就誓不罢休。
赵泠的拇指轻轻压在她下唇,掰开她的唇齿,不料,怀中之人居然反咬一口,嗷呜一声紧紧咬住他的手。一咬到他的手,唇齿一碰到他的身体,就像是久旱逢甘露一般,整个人环抱住他,往他身上索取。
枯水的鱼碰到一点点湿润,便像是疯了一样扑上去,攀缠而上,拼命汲取。
赵泠刚想要翻个身,她就像是怕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抓住他的肩,把他的肩膀抓出十道深深的抓痕,手指几乎要嵌入他肩上的肌肉里,一点都不手软,毫无怜惜之情。
她将他当做一汪清泉,埋首于其间,吮吸,汲取,浸润……
“吴之筱,我以前同你说过的,女孩子太主动,不大好的……嗯……”
赵泠在她耳边苦劝,却挡不住怀中人的疯狂,甚至要将他吞噬殆尽,不留余地,撕扯着他,啃噬着他,不管不顾地向他要她想要的。
想想真是可笑,和深醉的人讲什么大道理?她听不见也听不进去,赵泠实在是拿她没办法,只能随了她去。
随了她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赵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在她手里,还是死于窒息。她的双臂明明看起来那么柔软纤长,攀缠起他来却那么的用力拼命。她自己是又亲又抱又啃得欢畅了,却不想让他活着,势必要将他弄死似的,简直就是恩将仇报。
赵泠抬起的手悬在空中,终究还是舍不得硬生生掰开她攀缠的手,只能轻抚她后背,用言语在一旁轻声与她道:“吴之筱,把我弄死了,你也活不成的。”
梦中人无需理智,无需清醒,无需知道什么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只需要知道她当下所需要的,就是手里攥着的,抱着的这个。
她要的不多,只要一点点,再一点点,再一点点而已。
她的一点点,未免有点太多了。
“唔……唔……”
在折磨完赵泠之后,她口中溢出餍足的梦呓,和刚才那个瑟瑟发抖,喉咙里发不出声的小可怜判若两人。
“抱。”
她嘴里喃喃,往他怀里蹭来,要赵泠抱住她。
赵泠曲指蹭了蹭她小巧的鼻尖,轻笑:“你才咬我,现在还想要我抱你?你做什么美梦呢?”
趁着她沉沉睡去,赵泠终于能抽出被她攥紧的手,手掌抹去她嘴边的口津,掖好她的羊绒夹被,遮起她的脚踝,起身到里屋换了一身家常的宽松衣裳。
脱下衣服时,看到身上这里一小块,那里一小块,连腿上都有浅红的牙印,小巧可爱,小月牙一般,落在他肌肤上。
他低声自语道:“爱咬人的毛病一点都没改。”他说出口时,自己都没察觉到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责怪她的意思,反而有些欢愉在。他知道自己其实是享受她这样向自己索取的,甚至是奢求她对自己如此。
赵泠此前给她喂下的醒酒汤在吴之筱五脏六腑逛过一圈之后,一点一点唤醒她每一处被苏合香酒沉醉的神经,渐渐苏醒过来。揉了揉眉间,坐直起来,后往后颈摸了摸,伸个懒腰,半睡半醒。
抬眼扫向周围,还半眯着的眼瞬间瞪大——她这是在哪里?
捧起夹手中被埋头闻了闻,鼻尖飘散着淡淡的气息,这气息好像是属于赵泠的,等等,这是赵泠的房间??!!再等等,这是赵泠的被子!!
她偏过脸一定睛,就看到身后赵泠那张冷月如霜的脸。
他正坐在四足矮桌前,捧着一本《太平广记神卷》低头看着。袖口卷起,露出一截青筋突显的手腕,领口微微敞开,颈脖与锁骨就这么袒露出来,泛着薄红,
翻一页书,眉间微蹙,桌上的一柄铜镜,映出他侧脸的俊美的轮廓。
一盏热茶在他手边,热气缭绕,化不开他覆了霜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掀开身上的羊绒夹被,起身问道:“赵子寒,我怎么在你房间里啊?”刚刚醒了酒的她,嗓音还带有甜腻醉人的缱绻尾音。
赵泠眼皮都没抬,但说道:“酒醒了就走。”食指中指并起,将那一盏热茶推到她面前。
吴之筱见他冷淡至此,也不多问,双手捧起茶盏,低着头喝了半盏热茶。砸了咂舌,嗯,是天青茶,最能醒目清神。茶香压下她口中尚存的酒气,醒了醒神。
再低着头从他桌上摸过那一柄铜镜,对镜理残妆,捋顺了散乱的青丝,理了理袖口,便起身往门外快步走去。
喝茶、打理妆发、起身往门外走,她全程都没敢抬起头,把头压得低低的,心虚虚的,像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一样。
快到门口时,她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转过身,远远地看着他,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问道:“我们没发生什么吧?”
她其实想装作没看见的,可是赵泠的袖口卷起,领口敞开,露出来一块一块极其显眼的咬痕,她丫的想要装眼瞎都不行!落在他颈脖上,锁骨上和手腕手背上的小月牙的牙印,宛若一道道铁证,昭彰着她可能犯下的错和罪过。
他身上有牙印,而吴之筱刚才照了镜子,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咬痕之类的,心越来越慌,自己不会真的轻薄他了吧?天啊,醉酒害人不浅,害人不浅啊!
“这次没有,因为……”赵泠抬起头来,挑眉看她,道:“时间不够。”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番,盯着她脚下,道:“你再待久一些,说不定会发生些什么。”
此话一出,眼前的人一溜烟,不见了,接着,便是她艰难翻/墙时发出的哼哧哼哧声。然后,伴随着她诶哟喊疼的,是她脚砸地之声。再然后,是她哆哆嗦嗦迎着夜风吹散身上酒气的声音,过了有一会儿,便是她被她阿姊斥责的声音。
赵泠看了看门,再看看她喝过的茶盏,茶盏沿上留着她浅浅的唇印,唇印的弧度和他身上的咬痕一样,像个弯弯的小月牙。
三指捏起茶盏,仰头,他薄唇轻轻压上她的唇印,抿唇,喝完她剩下的半盏热茶,再轻轻搁下。
书灯萤烛的火苗上蹿下跳,撩拨起即将来临的初春。
第29章 29 .赵知州病了
吴之筱不是第一次咬他了,赵泠觉得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还在国子监时,她趴在书桌上小憩,迷迷糊糊中,拿过他的手用力咬了一口,牙印深深,几要见血,她醒来后,赵泠抬起手背冲她兴师问罪。
她倒很是坦诚,承认是自己咬的,还振振有词与他说道:“你长得好看,我也长得好看,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我细思量后,觉得我们很有可能是亲兄妹,故此我特特咬了你一口,想咬破你的手滴几滴血出来,好与我滴血认亲,可惜,我尽力了,却还是没咬破。”
她是真的觉得可惜的,拿着他的手,看着那深深的牙印许久,摇着头说:“就差一点儿了……兄长,我们差一点点就相认了……”
说完,不等赵泠说什么,她就不见了人影,躲了好几天不敢来见他,上课也躲在学堂角落里不敢露脸,连声都不敢出。国子监的先生发觉她那几日特别安静,还以为她病了,给她请了大夫,最后大夫只说她是吃饱了撑着,当场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此后她还明里暗里地咬过他不少次,前几次还能勉强胡诌出几个像样的理由,比如装可怜的对他说她打小吃不进乳母的乳汁,只能喂羊奶,因此口唇之欲一直没消,才会对他如此。到了后来她连理由都懒得瞎掰了,一回生二回熟的,做错事之后给他上个药,在他面前装几天乖巧就糊弄过去了。
不知这一次她打算如何收场,赵泠拭目以待。
“赵知州,天色很晚了,可需小的们烧水沐浴?”下人在门外问道。
“不用。”
赵泠说道。
下人以为他说的不用指的是现在不用,没想到他说的是今晚不用,过了半个时辰又去问了一次,赵知州仍旧说不用,又过了半个时辰,赵知州还是说不用,再过半个时辰,赵知州已经自己打了冷水洗了澡,就寝了。
下人们十分诧异,赵知州今晚居然没命人烧水?
服侍赵知州看起来理应是一项顶好的差事,且赵知州许多事例如更衣宽衣、烹茶温酒、朝食晡食等一应不用人上跟前伺候,府里下人们应该挺清闲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这赵知州向来爱干净,出门一趟回来必定是要清洗沐浴一番,下人们每日必定要烧一大锅滚烫的热水等着,有时还得烧好几趟,衣服也得时时清洗,速速晾干,一点都不得耽误。
连正月初一他都不顾民间习俗,一定要烧水沐浴,更衣换洗的。
下人们没一刻是得闲的不说,每日废的柴火炭火也不少。幸得赵知州是位内敛冷静的君子,从不做苛责毒打下人的事,在赵知州官邸里做事,除了忙一些也没别的坏处了。
今晚倒是一点都不用忙,不必再烧热水了,下人们纳闷,往日不管是天气寒暑都要命人烧水的赵知州为何在今晚停了这项吩咐?
他们心生奇怪,次日一大早又去问了,赵知州还是说不用,只打了一盆冷水入里间洗了一把脸而已,晚间,赵知州仍旧说不用,接连好几日都是如此。
一时间闲了下来的下人们竟惴惴不安起来,互相窃窃私语,怀疑这赵知州是不是觉得他们做得不好,要把他们打发出去了?
议论到此处,浣洗衣物的蒋大娘忽的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早上。那天早上赵知州抱着一块褥子从内院里出来,既没吩咐她来洗也没吩咐别的下人来洗,而是他自己亲自动手洗了。
想到这里,她一下子就忧心忡忡起来,这赵知州先是自己洗褥子,再是自己打冷水洗澡,难道赵知州真的打算把这些下人们都打发出去了?她左想右想,决定去找赵知州的兄长赵侍郎。
赵侍郎是位极和气的人,蒋大娘觉得先去找他,让他到赵知州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自己兴许能留下来。
赵侍郎听毕蒋大娘的话后,却说道:“不吩咐你们烧水你们便不烧,这有什么的?”
抬眼看了看满脸担心的蒋大娘,他想了想,道:“你们若是担心赵知州大冷天的用冷水洗澡伤身体,那大可不必,赵知州身体好得很,用冷水也不妨事的,他以前就从来不用热水沐浴,春夏秋冬,不管多冷用的都是冷水,不也好好活到了现在吗?”摸着下巴小声嘀咕着:“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开始用上热水的,真是长大了,知道保重身体了,不错不错……”
蒋大娘哪里是担心赵知州身体不好,她是担心自己的活计没了,这赵侍郎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她一张大脸盘纠结起来,却又不敢明着说,只好拿起袖子擦了擦脸上汗,转身走了。
蒋大娘一走,赵潜也突然觉得府里下人近来太闲了,走到赵泠书房前敲了敲门。
这几日赵泠说是要把布防图画完,闷在书房里不见人,这会子都还没出来,也不知画完了没有。
“进。”赵泠在书房内道。
赵潜一进去,便说道:“赵子寒,你府里的下人最近有点闲啊!”
“正月里人人无事忙,你不也挺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