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怕是要完——卷阿七七【完结】
时间:2024-01-09 23:15:11

  赵泠正端坐在书桌前,用笔细点布防图,根本不在意赵潜说的话。
  赵潜走到他跟前,看着他下笔,道:“你府里下人说你此前都吩咐他们烧热水沐浴,近几日却不用了,这是为何啊?”
  “没什么。”赵泠淡淡道。
  “你这些山怎的画成这样?”赵潜看着他下笔时,山有中空不着墨的地方,开口问了一句。
  赵泠指着几座山说道:“临州的山多溶洞,洞中有水出,这几座山也有溶洞,洞内的水似河道一般宽,雨水丰盛时,江水会掩盖山洞的入口,必得标注出来,届时山洞入口即使被掩住,也能够清楚水道在何方,流往何处。”
  军事布防图防人祸,赵知州的布防图还得防天灾。
  “果然是长大了!”赵潜拍拍他的肩,眼睛忽的一亮,盯着他的脖子看,问道:“赵知州,你这几日闷在书房里,不只是为了画布防图吧?”
  赵泠蘸了蘸青墨点涂山脉南面,并说道:“赵侍郎没别的事的话,就请出去。”
  他下了逐客令,但赵侍郎偏不走,弯腰看了看他的手背,唇角上扬,啧声道:“赵知州这几日洗冷水澡,难不成是因为身体太过燥热的缘故?看看这脖子,再看看这手,哪哪儿都是红的,也不知是哪家小娘子咬的?”
  赵潜在他身侧缓步走了一圈,口中咂摸着道:“是浮花伎馆里的凝露娘子?还是州衙里的女捕快韩三娘,或是临州十亭县知县胡知县?还是……不对不对,我仔细想了想,能把赵知州给咬了的,定然不是一般的女子,我猜……”
  他停下脚步,俯身在赵泠耳边幽幽道:“是阿筱吧?”
  “滚!”
  赵潜被赵泠生生给踹出了书房。
  赵泠这冷水澡洗了几天后,身体出问题了。这是他早就料到的,只是没料到身体会这么快撑不住,也没料到会这么严重。
  他自己的身体如何他心里有数,所以病倒后他自己是不慌的,有人却慌了。
  吴之筱听闻赵泠病倒了之后,一时惊愕,被刚咽下的玫瑰糖糕噎住了喉咙。她忙伸出手叫人拿水来灌,咕咚咕咚小半碗水下肚后,她缓了过来,问道:“赵知州怎么病的?”
  来传话的小厮在门外说道:“小的们听赵知州府里下人们说,赵知州正月初五那晚便开始洗冷水澡,接连洗了好几日,就病倒了。”
  正月初五?!!就是她喝醉了把他给咬了的那一晚?
  吴之筱打了一个大大的嗝,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浆糊往喉咙里灌,堵得她心塞塞的说不出话来,别别手让传话的小厮退下。
  阿姊听罢,缓步上前来说道:“人吃五谷杂粮,谁都有生病的时候,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这要是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吴之筱才懒得管赵泠是生病还是没生病,可他偏偏是从正月初五那晚开始洗冷水澡的,偏偏就是洗了冷水澡才病的。这要说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吴之筱自己都心虚,可要是说和她有什么莫大的关系,吴之筱就不干了,她觉得赵泠生病主要是他自己身体不好,还作死洗了冷水澡。
  等等,他为什么要在那晚洗冷水澡??这是一件非常值得她深思的事。
  吴之筱知道,赵泠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平日里他身上都会带着几块夏布帕子来擦手,袖口领口也是理了又理。
  对于正月初五那晚的事,她虽记得不大清楚,但也隐约记得自己咬了他还糊了人家一脖子的口水,惹……她自己都嫌弃自己,就更别说赵泠了。
  难不成赵泠是嫌她把他给弄脏了,用冷水将身子洗干净?那用热水不也一样能洗干净?为何偏偏用冷水洗??难道吸收了日月精华的井中冷水比热水洗得更干净?嫌弃她也用不着嫌弃成这样吧?
  罢了,自己怎么说也把人身子给弄脏了,这病,她还是得去看一看的,也不知赵泠会不会把她给撵出来。
  吴之筱希望被他撵出来,明日跟阿姊去佛寺里上香,她决定就向佛祖求这件事。
  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第30章 30 .真的是要紧事
  世间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天不遂人愿,佛不遂筱愿。
  一大清早,吴之筱走到赵泠官邸东侧府门前时,发现府门是开着的,却无人前来迎门。她料想着许是赵泠生病,府中上下得问医拿药,还得款待来往探望的客人,人手不够用,这才无人迎门的。
  她站在东侧府门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几包补药和一封信,药是给赵泠的,信也是给赵泠的。药是一般的补身药,只要不往死里吃,一般吃不死人,信是一般的慰问信,只要不故意曲解,一般气不死人。
  吴之筱本想将药和信交给赵泠府门前的门房,劳烦门房代自己转交到赵泠手里,如此既能不失礼数地表达了心意,也能不用与赵泠见面,徒增尴尬。她自觉得如此处理这一桩事十分的妥帖,今早来的时候还特地备了五百钱,用来打赏门房的。
  她捏了捏荷包里的五百钱,叹了一口气,哎……门房都没有,她交给谁去?
  她想过许多法子,譬如说直接把药和信放在门口,等赵泠府里的人出来见着了,自然会拿进去。她真的这么做了,还选了一个显眼的位置,将药和信往门槛前一搁,拔腿就要跑,才走开两步,临州这天杀的雨就这么从头浇下来了。
  折回去把药和信拿起来,护在怀里——药可是好药,花了她不少钱,信可是她斟字酌句,琢磨了大半宿写的,怎么能被这可恶的雨给淋湿了?
  她还想过抱着药和信冲到府里边,看到个活人就直接把药和信往那个人手里塞,草草交代几句,在那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立马转身跑出来。
  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然后撞到了赵泠的兄长赵潜,她一度怀疑赵潜就是守在门后廊下等着她的,要不然她怎么一进门就撞见了他?天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比她对天发誓必遭雷劈还要凑巧!
  “原来是吴通判啊?”
  赵潜一见着她,就满眼带笑,躬身请她入府内,嘴上还道:“我还以为吴通判不来了呢,担心了大半日。”
  吴之筱手里提着药,袖里塞着信,提心吊胆地跟在他身后,想要插上一句话,说自己只是来送个药和信就走的,不会久留,但赵潜压根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一直在前面说着话。
  “赵子寒这个人呐,倔得很,说了请大夫给他看看,他偏不要,我怎么劝他都不听,吴通判,你素来擅长呛人……啊不,善劝人,你能否帮我去劝劝他?我这个兄长的话他是不听的,兴许吴通判的话他能听进去一些。”
  一路说着话,赵潜就把她领到赵泠的内院门前,他躬着身,恭恭敬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冲吴之筱笑道:“吴通判,子寒在里边,你请。”
  赵侍郎都躬身请她进去了,她要是不进去,那岂不是太不识抬举了?
  吴之筱往内院里看了看,只一眼,正月初五那晚上的记忆就排山倒海般往她脑子里袭来。她浑身打了一个颤,慌慌忙忙将手中的东西塞到赵潜手里,还说道:“赵侍郎,吴某今日前来,是想将这些药和信交给赵知州的,吴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久留了,失礼失礼,再会再会!”
  “诶诶,来都来了。”赵潜将她的东西全都推了回去,仍旧笑着说道:“都到门口了,吴通判自己亲自送进去,应该不耽误多少工夫吧?”
  来都来了,进去吧,做都做了,认了吧,死都死了,何必呢?
  赵泠屋内,烧着炭火,有淡淡的药香味。
  他简单穿着一件纯白底衣,外边披着家常的旧衣衫,身上盖着羊绒夹被,眼眸微阖。身子歪靠在无脚半圈梨花椅上,屈起腿,左手手腕搭于膝,右手撑着四足矮桌,支着额正在小憩。面容略显苍白,唇上无血色。
  矮桌上,一本未看完的《太平广记神卷》,一盏放凉了的天青茶,一柄盖住的雕花铜镜。
  吴之筱蹑手蹑脚入屋内,猫着腰,鬼鬼祟祟地挪步到矮桌边,将一直拿在手上送不出去的药和信悄悄地放到矮桌上,转过身,装作没来过……
  “吴通判。”
  赵泠在她身后幽幽开口,堪比无常索命。
  “赵知州,你醒了?”
  吴之筱在没转过身之前,脸上就已经挤出恰如其分的笑。既不能笑得太夸张,显得自己幸灾乐祸,又不能笑得太浅淡,显得自己漠不关心。
  她转过身,连连躬身致歉道:“是吴某唐突,竟把赵知州吵醒了。”
  赵泠偏过脸看向她,道:“你唐突的事可不只这一件。”
  吴之筱全身绷紧,十个脚趾齐齐抓地——他这是打算新账旧账一起算?
  赵泠眼睫轻颤,看着她的笑,目光下移,盯住她的脚,道:“吴通判不打算坐一坐,喝杯茶再走吗?”
  “不了不了。”吴之筱就站在原地,眼神闪烁不敢往他身上看,手上直摆,道:“吴某还有要事,不好久待。”
  她还没转身呢,赵泠就扶着桌子咳嗽起来。
  吴之筱一直觉得圣贤书上教导的君子之德有些强人所难,可以用来律己不该用来律人。可这种时候她极其的希望甚至是恳求赵泠能有自强不息的君子品格,自己的病自己受着,发挥他素来隐忍的良好品质,别在她面前……这么大声的咳嗽了!!!!
  “水。”
  赵泠看着她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微微张口吩咐她做事。
  吴之筱百般不情愿地给他倒了一盏温水,走到他身侧,人就这么站着,直直地将手里的温水递到他手边,他却不接,抬起头盯着她看。她坐下来,双手将那一盏温水递到他唇边,看着他苍白的唇抿了抿,喝了两口水。
  放下小盏,她不自觉的往赵泠脖子上瞟了瞟,立马别过眼去望向别处。
  天啊,为什么这么多天了牙印还没消下去?
  她暗暗咬着牙,恨自己那晚为什么要咬这么深,这么用力?真他娘的不该用力的时候瞎几把用力,该用力的时候却又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说的是翻/墙。
  昨日三更半夜时,她本想趁着赵泠睡着了翻/墙进来,把东西往他屋前廊下一放就走的,奈何有些事真不是人干的——吴通判夜欲私闯赵知州官邸,未遂。
  昨晚要是能翻/墙过来,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被子要盖好,小心着凉。”
  吴之筱虚情假意地给他盖好夹被,顺道把他露出来的脖子给严严实实掩住,像个做错的人事后极力掩饰证据一般。
  “信。”赵泠冲矮桌上的信抬抬下巴,道:“拆开。”
  信封上写着“临州知州赵子寒亲启”,是给他的。
  吴之筱拿过信,收回到自己袖子里,干干地笑道:“只是一些客套话,不看也罢。”
  “这信送都送出去了,还能当着本官的面收回去啊?”赵泠拢着夹被,一双带着病中倦意的眼眸深深望着她的手。
  吴之筱的手在他那不可置疑的目光下,将信当着他的面拆开,把信展开,递到他手边。
  他摇头,但说道:“念。”
  亲自来看望赵泠对吴之筱来说,已经是一件极尴尬的事了,而这世上最尴尬的事总发生在下一件事里,比如说念自己写给他的信。
  这信里全是客客气气的话,简而言之一句实话都没有,吴之筱实在不知明白这有什么好念的,她不念!
  “与赵知州。
  某前日忽闻赵知州身体抱恙,十分惊愕,深感悲痛,遥想与君共事以来种种,念及君待我之深厚,竟潸然泪下……”
  吴之筱念着念着,眉间就忍不住纠结起来,口中如吞了金一般难受,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赵泠看着她如坐针毡的模样,轻轻一哂,无血色的唇轻启,道:“潸然泪下?泪下一个给本官看看。”
  “我……”
  吴之筱放下信,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着:“赵泠虽可恶,然罪不至死,饶他一命,积德行善,积德行善。”
  “呜呜呜,赵兄,你怎的就病了呢?州衙里还有那么多事要你去处理,你怎么可以病了呢?你病了,这些事不都是我的事了吗?呜呜呜,本官实在太惨了!!怎么能这么惨呢!我这是什么劳碌命啊!”
  点到为止,收!
  吴之筱在他面前冲着他哭哭啼啼半晌后,滴了几滴敷衍的眼泪,说道:“赵知州,你看这‘泪下’你满不满意?”
  赵泠轻笑着点头,道:“念。”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矮桌,目光抬起,望向窗外临州的雨,耳边听着她念的信。
  信中的话假而空,都是极客气的一些话,放在以往,他是看都不愿看的,放在当下,他觉得多听几遍也无妨。
  “某愿以身代之,担君之苦痛……”吴之筱念到此处,眼睛怯生生瞟了他一眼。
  “以身代之就不必了。”赵泠缓缓开口,眼眸依旧望着窗外,看着深埋于湿土的心事悄悄发了芽。
  吴之筱如得大赦,长长松了一口气,念着:“某感念君恩,理应亲自前往贵府探望,然事与愿违,今日有要事在身,不得……”
  “要事在身?”赵泠偏过头来问她:“什么要事?”
  吴之筱轻咳几声,放下信,故作深沉,说道:“这世间诸多人对情爱之事甚是鄙薄,每每谈起,必不屑一顾,稍有动情便极力掩饰若清修之人,不若这世间生灵,一旦动情必坦坦荡荡,宣之于口……”
  赵泠静静地看着她瞎扯,一言不发,心中暗笑。
  “简而言之……”吴之筱委实编不下去了,硬着头皮说道:“我家小猫发情了,我得出去给他寻个小母猫回来。”怕他不信,她还添上一句:“此事在我看来,是一件顶顶要紧的事。”
  “可吴通判的猫,不是已经被阉了吗?”赵泠拿起茶壶给她倒了一盏茶,道:“被阉了的小猫找小母猫做什么?空对金盘承瑞露,竟无玉杵碎玄霜……”
  被当面揭穿的吴之筱气急败坏,吹鼻子瞪眼的,道:“赵子寒!!!”
  “吴通判继续。”赵泠将茶盏挪到她手边,请她消消气。
  吴之筱拿起茶盏喝了喝了大半,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恨不能于君榻前日夜服侍,亲尝汤药……”
  赵泠低头轻笑:“吴通判要是想,本官倒是不介意。”
  “赵知州别当真,我只是客气客气而已。”
  吴之筱低着头,速速念完剩下的内容:“还请赵知州莫怪莫怪,另寻得补药几两,聊表慰问之意,愿君安康,顺颂时祺……”合上信后旋即将信塞回信封里,口中赶马车似的急急道:“吴某还得到集市上替阿姊买豆腐,就不搅扰赵知州休息了,先行告退。”
  她说罢便起身,身上的袍衫都没来得及理,就快步往外走,跟逃命似的。
第31章 31 .为什么折回来
  赵泠透过窗,看着吴之筱渐行渐远的背影,揉了揉眉间。忽的腹部剧痛,千军万马踏过他五脏六腑一般,疼痛难忍。他五指死死扣住桌角,另一只手捂住腹部,紧咬牙关,双唇发白,青筋似青蛇般爬上他额角,双眼渐渐模糊,连带着她的背影一起模糊。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