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会啊!”吴之筱万般为难道:“万一把赵知州你的衣服洗坏了,那可怎么办?”这外袍料子看着挺贵的,赵泠又是个讲究人,她平日不做家事,哪里知道这外袍该怎么洗?
赵泠悠悠道:“那就只能劳烦吴通判亲手给我做一件一模一样的还回来。”
借他一件衣服穿,如上了一条贼船,坑是一个接着一个地跳。
“那我会好好洗的。”吴之筱没有办法,只好答应。
“辛苦吴通判了。”
脱了外袍,赵泠身上便是一件浅色的窄袖长衣,袖口几瓣梨花看着很是雅致,绦带束腰,带间玉勾也很简约,简简单单的衣服,将他勾勒得宛若不可染指,只可远观的神祗一般。
看得吴之筱忍不住心生玷污亵渎之情,想要伸手去碰一碰。
赵泠没给她机会,牵着毛驴转身就往别的方向走了。
“你自己回城,我去临江边上走走。”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干嘛去?”
“找钓鱼的位置。”
“帮我也找一个,找一个大一点儿的,离你远一点儿的。”
赵泠钓鱼手法极佳,每次都能钓到好多罕见稀有又肥美的鱼,在他周围钓鱼那就只有吃亏的份儿,一条鱼钓不上不说,还有可能会被他活生生气死。
吴之筱才不想被他气死。
第36章 36 .后宫娘子多貌美
吴之筱回家的路上撞见了凝露娘子,顺道把她也给带回来了,真的只是顺道,她没故意往浮花伎馆所在的杨柳斜街那边走。
她这么与阿姊解释的时候,阿姊是不信的,只觉得她是玩心大起,又去杨柳斜街胡闹了,还把女伎往家里带,简直不成体统,有失家风。
这一般读书人家的孩子都不会将女伎往家里带,更何况是吴府这样的世代簪缨的言情书网。且这凝露娘子还不是一般的女伎,而是与赵泠颇有牵扯的女伎,这就更让阿姊心生不满了。
阿姊是一位十分标准的大家闺秀,除了逃婚这件事以外,就没做过什么违逆父母,行为出格的事情来,她对伎馆女伎心生偏见也是正常的。
但吴之筱知道,自家阿姊是个体面人,她即使心里对人有不满,面上是不会表现得很明显的,该尽到的礼数还是会尽到的。就像新岁时那个赵潜赵侍郎来家里做客,她也不是很高兴,但客来主顾,该有的主人之仪一点都不会少。
故此,吴之筱命人将凝露娘子搀扶进来后,便很放心的将凝露娘子交给坠珠,自己到里屋去更衣。
她进里屋的时候,阿姊正坐在廊下,用青青柳条串起子推燕团。
凝露被下人扶着进来时,阿姊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见凝露娘子身上受了伤,衣衫也被扯破了,不禁了一句道:“凝露娘子,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凝露娘子扶着下人的手,一瘸一拐地上前去给阿姊福了福身子,阿姊忙命人扶着她坐下,道:“你有伤在身,不需这么多礼的。”
凝露娘子坐在阿姊对面的无脚半圈楠木椅上,与阿姊解释道:“吴通判今日从南城城郊办公事回来,正好在南街上遇着奴家被别人欺负,她出声喝止了那些人,还替我教训了那些人一顿,吴通判见奴家身上有伤,便把奴家带了回来。”说着望向屋内,说道:“幸得有吴通判出手相助,要不然奴家现在都不知怎样了。”
阿姊说道:“她是一州通判,掌交易,禁奸非,通判市事,你也是临州的人,她若没见着那还好,既见着了,她定然是要管的,分内之事罢了。”话毕,仍低下头串着手中的子推燕,口中随意问道:“凝露娘子可是城中花魁,多少郎君慕你,多少娘子羡你,你如何就被人欺负了呢?”
凝露苦笑道:“这花魁也是曹家捧起来的,如今那曹家没了,奴家这朵花魁也就落了,只剩下一个虚名罢了,风光无两时遭的那些嫉妒和白眼,在落入浅滩时就如潮浪般涌来,想要将我拍死在岸上再也回不到过去。”
“拜高踩低,人之常情。”阿姊看向凝露的脸,笑道:“不过凝露娘子无需担心,你如此貌美,定然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的。”
凝露笑得无奈又苦涩,低声道:“谁知道呢?”
此时,坠珠抱着一藤编的药箱走出来,至凝露娘子跟前,说道:“凝露娘子,让奴婢来给你上药吧。”
“多谢坠珠娘子。”
坠珠坐在矮凳上,打开藤编药箱,掌一盏油灯,从药箱里取出专治跌打肿伤的药,用绵团蘸了蘸药膏,往凝露娘子被掐得紫青的手臂上涂抹去,口中说道:“幸好凝露娘子的脸没伤着。”
凝露忽的笑出了声,道:“坠珠娘子这话,与吴通判竟是一样的。”看了一眼从里屋换了衣裳出来的吴之筱,她道:“当时吴通判教训完那些人后,回过头来看奴家时,第一句话便是这句。”
阿姊回头也看了身后的吴之筱一眼,半嗔半笑道:“她就是个疏浅的人,偏生喜欢好看的,连吃一碗饭都要选好看的那一碗。”
“谁不喜欢好看的呢?”
吴之筱提起下裳裙摆,缓缓的往门边的矮凳上坐下,左腿艰难地撇着,手里捧着一块青团。青团一般都是微苦的,但她手里的青团却是甜滋滋的,内陷还包裹着蜜渍甜枣,只因这青团的青不是艾草的汁揉成的,而是茶粉揉的青色,毫无苦涩之味。
她咬一口青团,靠着门边说道:“你看官家后宫里,个个都是好看的美人,谏官上书了多少次,说后宫妃嫔德行为先,容貌次之,才不至于妖媚惑主,官家一句都听不进去,还说貌美之人未必无德行。”
阿姊见着她撇着的腿似有异样,问道:“你这腿怎么了?”
“崴了。”吴之筱回道。
“怎么崴的?”阿姊问她。
“这就说来话长了。”吴之筱抬眼望向廊外将临的夜幕,气沉丹田,一脸凝重,准备开始说出一本书来,道:“话说当时本官从南城城郊回来,骑着一只累了一天脾气还挺大的倔驴,那只倔驴十分的不懂事……”
“说要听你说书?”
阿姊嫌她啰嗦,顺顺裙摆便起身,进到屋内,不一会儿便拿出一瓶去上好的驳骨化瘀的药膏出来,坐在吴之筱跟前,拉起她裙摆,手指蘸了药膏给她点涂上药。
吴之筱还在手舞足蹈地说着书:“我本想用那只倔驴冲散那些欺负凝露娘子的人,可没想到,那只驴冲偏了,眼看着就要冲撞到旁人,我悬崖勒驴,驴是勒住了,我摔了下来,脚崴了不说,还压碎了一个小屁孩儿的蛐蛐罐子。那个小孩见着罐子里的蛐蛐死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哭得比阿姊十二岁时丢了杏花簪还要惨……”
阿姊抬头瞪了她一眼,她立马就停住了嘴,讪笑着道:“也没那么惨,还是阿姊哭得比较惨。”
阿姊拧了她小腿一把,气恼道:“你今晚不想吃饭了是吧?”
“那还是没饭吃的我比较惨。”
吃完了一颗青团的吴之筱如是说道。
凝露在一旁说道:“后来吴通判给了那孩子爹娘足足三两银子让他们去劝孩子别哭了,那对父母苦苦劝了孩子好一阵,那孩子才止住了哭声。”
“要不是因为厌烦小孩子哭,我才不花这么多钱给他父母呢。”
吴之筱嘟哝着,此时,小猫咪打她身后悄悄走过,她余光瞬间盯住小猫,伸手往后一揽,将小猫给抱到了怀里,说道:“你可回来了,好些天都不见着你猫影。”她使劲揉着小猫咪后脑勺,可小猫却拼命往她怀里乱钻,惶急地想要埋头躲起来,口中喵喵喵的直叫。
“放它走。”阿姊打了一下吴之筱的手,说着:“它怕生,见着生人肯定是要躲的。”
果然,吴之筱一松手,小猫咪就呲溜一下跑到她里屋去躲起来了,真是一只小怂猫。
凝露是伎馆行首,察言观色、善解人意是她必须要有的技能,所以,她很清楚吴之筱阿姊这话中的弦外之音,明着是说猫,但暗里有送客之意。
她看了一眼吴之筱,低下头怯怯道:“吴通判,奴家有一个不情之请。”
当她把这话说出口时,吴之筱阿姊的脸色就已经很不好了,却也没急着说什么。
“你说。”吴之筱看着她道。
凝露说道:“奴家自知是是非之人,本不该留在吴通判府上,给吴通判徒增流言蜚语,只是奴家若此时回那伎馆去,只怕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奴家。”
若她只是来吴通判的官邸里上个药就回去,伎馆那些人定然还会欺辱她,若留在她官邸上养伤几日再回去,那些伎馆的人也就以为她与吴通判有些关系,不敢再轻易对她动手。
不过这对吴之筱来说,确实容易招惹流言纷扰,她是不在乎的,就是府里还有阿姊在。
吴之筱看了一眼不悦的阿姊,说道:“现在天色也晚了,你姑且留在我府中住一夜,明日我亲自送你回伎馆,你看这样可好?”又瞥了一眼脸色沉下的阿姊,说道:“此前查处曹家时,你为本官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线索,本官此举,就当是谢你了。”
凝露确实与曹家有过频繁的往来,但她所知却有限,吴之筱此前为了查案来问她话时,她能告诉的也很少,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吴之筱这话显然是抬举她了。
凝露忙扶着椅子扶手起身,艰难地福下身子道:“奴家多谢吴通判。”
“不用不用。”
吴之筱招招手,吩咐人安置凝露娘子。
阿姊在一旁见着她如此,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低着头继续串着手中的子推燕。
夜间快要就寝时,阿姊入她里屋,她正歪在床上看着闲书,左手一本清虚子的《金丹秘诀》,右手一本《太平广记·神卷》,一会儿看看这本“伏火矾法”,一会儿看看那本的“杜子春”,翻来翻去,手脚好不忙乱。
阿姊问她道:“那凝露娘子于你可是有什么用处?”
“用处?”吴之筱想了想,坐直起来,笑道:“好看的人自然是有用处的。”
“什么用处啊?”
“赏心悦目不也是一种用处?”
阿姊无法,起身看了看她屋里一眼,瞥见她榻上的深青色锦绣袍服,问道:“是谁的?”
阿姊知道不是她的,吴之筱扯谎也无用,便放下手中的书,坦诚道:“赵子寒的,今日上山,我衣服破了,便借了他的。”
阿姊没说什么,只拿起那衣服看了看,见着上边都蹭脏了,说道:“怎么不放到脏衣篓里啊?明日也好让下人洗干净了还给人家。”
“不用。”吴之筱瞥了那袍服一眼,摇摇头道:“他这人难对付得很,若是把他衣服洗坏了,就算只是多了一个抚不平的褶皱,他都要找我麻烦的,明日我亲自把这衣服还给他,阿姊你就不用操心这个了。”
“也罢。”
阿姊深深看了一眼吴之筱,似无可奈何,放下那袍服,让她早些休息,便出去了。
第37章 37 .喜欢我不是难事
临州州衙。
听闻公主被劫掳的消息,临州五个县的知县县丞都往州衙里来了,聚在吴之筱的桌案面前,纷纷出言献策,说着说着,他们都激动了起来,弄得签押房里闹哄哄的。
“不要急不要急!”
吴之筱悠悠道,她双腿搭在座椅扶手上,嘴里横咬着一只羊毫毛笔,手里拿着大蒲扇扇着风。临州的春天闷热,这一群人再拥上来,她就更觉得闷了,手上的蒲扇使劲摇着。
吴之筱看着五个县的知县县丞,操着一口不纯正的临州官话,道:“你们急什么咯,公主要是真的出事了,是本官以死谢罪,与你们不相干的好伐啦?”
不急?也不知道是谁那天拍裂了慎思堂的桌子。
众知县县丞听罢她的话,都退三步站在下边,躬身垂首,不再多言。
“怎么就不相干了?”千江县的知县狄笛突然冒出来,上前说道:“那可是公主啊,官家唯一的女儿要出事了,官家雷霆震怒,我们只怕也要受到牵连的,吴通判没命,我们……我们至少也会被贬官的。”
这位狄笛何许人也,为何别的知县都退三步站在下边不再言语,就他敢迈三步上前来说话?
这皆因他有一位位高权重的左相爹爹。
他爹是当朝左相狄甫循,是一位老谋深算,老奸巨猾,老于世故的老臣,晚年得了他这么一个儿子,溺爱得不像个样子。
狄笛不经科考,凭着他爹的关系,捡得了个千江县的便宜知县做,这两年来,他没办成什么事,搞砸的事倒是挺多的,很让吴之筱头疼,骂了他两年了,他也没长什么记性,照旧是那副左相之子的做派,贪功诿过,好大喜功。
贪功也就贪功了,你好歹有点脑子吧,但他就是一个脑袋里没脑子的人,做的蠢事简直不能忍。
两年前狄笛为了让官家知道他为千江县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好事,亲自从盛都狄府里带了人到千江县,在千江县里新造了十一座石桥。整整十一座桥啊,花了狄府十万两银子,活脱脱一富贵家的傻儿子。后来因他偷工减料,石桥塌了一半,造成了不少人受伤,而官员掏自家的钱给百姓造石桥生生打了官家的脸,被官家狠狠一顿臭骂,两边都不落着好。
至于他为什么要造石桥,其实他就是想换个法子往家里弄些零花钱,仅此而已。倒也不是真的坏,若是坏的话,年初那些临州商人要给他三分利,他也不会想都没想就拒绝。
他就是蠢,蠢到弄巧成拙。
左相狄甫循如此功于心计,他的儿子却这般的蠢而不自知,未免有些让人怀疑狄府是不是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宅丑闻。
不可说不可说。
狄笛见她不言语,便插着腰,挺着个身板说道:“吴通判,你不会是想一个人抢占救公主的功劳,所以才不让我们插手吧?”
看吧看吧,在场的知县县丞都知道,救公主是一个极其棘手的事情,弄不好就是一个死字,也就他以为救了公主是一件偌大的功劳,争着抢着要上,以为吴之筱不让他插手是不让他抢走功劳。
十亭县的知县胡微君看了狄笛一眼,说道:“狄知县,你知道救公主得冒多大风险吗?吴通判是职责所在,就算救了公主她也没多大功劳,救不成,她可是得掉脑袋的。”再看向吴之筱,道:“通判,我来只是想给通判出个主意,没想着什么功劳的。”
胡微君是一名女官,蜀中人士,吴之筱科考时还与她分在了同一个考场。现在她辖治临州十亭县,她身后跟着的便是十亭县县丞杨樱希,也是个女官,与胡微君一样,也是蜀中人士。
这两人倒还算省心,十亭县是临州民风最清正的县。
十亭县县丞杨樱希也说道:“通判,若有需要出力的,尽管开口,这公主一日没救出来,我们也一日不安心。”
吴之筱摆摆手,道:“你们不要着急,我自有办法,反正公主是死不了的,你们姑且放心,这件事你们若是掺和进来,只会越来越乱。”
在场众人听罢,纷纷说道:“既这样,那我们便不给通判添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