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怕是要完——卷阿七七【完结】
时间:2024-01-09 23:15:11

  他停下,等她跟上来,与她道:“我昨日借你的袍服你还未曾还我。”
  “还没来得及洗,待过几日我洗干净了再给你还回去。”
  “过几日?吴通判最近很忙吗?”
  “是很忙。”
  吴之筱话音落了之后,两人久久不再言语,忽的,她又冷不丁地问他一句:“赵知州。”
  “嗯?”
  “若是你的袍服……嗯……那个……不幸……遭遇了不测……你会不会哭啊?”
  “若真如此,该哭的是吴通判吧?”
  “啊……那没事了。”
  之后,吴之筱脚下的步子加快了很多,吧嗒吧嗒跟上他,再也没有适才那懒懒散散、不情不愿的样儿了。
  甚至还主动问他:“你为什么要来看萤虫啊?难不成赵知州也有什么想要梦到的人吗?”
  听说将萤虫灯挂在窗前,萤虫夜间就会给人带来甜甜的梦。这种一般都是家里娘亲哄小孩子快快睡觉的手段,她这么大个人了,这种手段早就没用了,要想安睡还是得靠良人枕。
  赵泠不答话,只走在她前边。
  她再道:“现在是春日,萤虫虽有但是不多,也就零星几只而已,还是夏日来看比较好,不过我倒是没见过临州的山窗萤,还是挺想来看一看的。”
  天际,黑幕薄纱轻轻盖下,只露出点点灰光。
  赵泠从腰间取出一柄白蜡点燃,手护着火苗,走在吴之筱前面,照着前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河边鲜嫩的草地上,一脚踩下去,噗嗤噗嗤,能听到肥嫩的草叶迸出青汁的声音,充盈又满足。
  再往深处走,就能看见尾部发亮的几只零零星星的山窗萤在脚下窜过,像是稀稀疏疏的天山星点。
  “你看,现在真的只有几只而已。”吴之筱说道:“还是大片大片的流萤好看。”
  赵泠不答,继续往前走,手中烛光明亮且温暖,引来草丛里的为数不多的山窗萤,萤虫从四面而来,在他衣上停驻。
  一只,两只,三只……在他身上幽幽发着光。
  吴之筱抬眼看他的后背一点一点的亮光,唇角一弯,瞬间来了兴致,忽的对他轻声道:“你别动。”
  赵泠停下,秉烛不动,立于草丛间。
  只听见身后的吴之筱蹑手蹑脚,渐渐靠近他后背,站定,随后,她温热轻柔的呼吸在他耳廓掠过,手指触到他的肩膀上的衣料。
  “一只。”
  吴之筱将自己的纱帕拢成一个小纱笼,从他肩上捉到的萤虫放入纱帕里,捏住口子,屏住呼吸,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别动啊,千万别动啊。”
  赵泠没动,只静静站在原地,身上又落了几只山窗萤,煽动着鞘翅,尾部小小一点亮着莹光。
  吴之筱将包裹着萤虫的纱布帕子硬塞到赵泠手里,还亲自动手将他的拇指与食指中指合起,让一动不动的他捏住纱帕的口子。
  她双手拢起,又从他后背捕了一只。
  “两只。”吴之筱把手里的萤虫放到纱帕里。
  再绕到赵泠身前,她眉间蹙起,凝神敛气,悄悄踮起脚尖,双眸盯着他肩上,伸出手来,轻轻捏起一只萤虫的鞘翅,萤虫到了手,她的脸才舒展开,眉开眼笑,眼底水亮。
  “三只。”
  吴之筱刚捉了一只,目光就又看向他身前停着的一只,手拢起,向他身上一扑,道:“四只。”
  她的头发轻轻扫过赵泠下巴,发梢柔软,划过他下颌,酥酥痒痒的。赵泠不得不仰起脖子,手上紧紧捏着拢起的纱帕,屏住呼吸,垂眸看她那张认真的脸。
  赵泠觉得,甜酒就该和她一样,入口甜润醉人。
  最后一只山窗萤落在他喉下,他原以为吴之筱会放弃的,不曾想,她的魔爪居然还是朝他喉结处扑来了——动作架势挺大,落下时却意外的柔软。
  温润的小手,动作轻而缓,不知是生怕弄伤萤虫还是生怕弄坏了他。总之,她手上的小心翼翼,还是让赵泠那突起的喉结触碰到了熨帖的温柔,心间顿生燥热,唇面发干,喉结忍不住滚了滚。
  她却直接恼了,手覆住他喉结,言语警告他道:“你别动!”她皱着眉头盯着他颈下,道:“你一动它就飞走了,萤虫本来就少,飞走了就没了!”
  多苛刻的要求,她如此这般,整个人快要扑上来了,对他动手动脚的,还想让赵泠坐怀不乱,连喉结都不能动?当他不是男人吗?
  “你知道它们在做什么吗?”赵泠低眼问她。
  专心致志捕萤虫的吴之筱抬眼,眼眸直直地看向他,心里默念着:“本官知道,但是你丫的现在别破坏气氛!”
  赵泠迎上她略带威胁的眼神,幽幽道:“求偶。”
  看着手心被困住的那只萤虫,吴之筱顿生出一丝惭愧来,连着对雄蝴蝶的那一份惭愧一起。但只是一阵而已,过了一阵之后,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又张开她的小魔爪往他身上扑去,一只一只地捕萤虫。
  她说道:“也该让它们明白一个道理,天下有情人不一定终成眷属。”
  “它们只是萤虫。”赵泠淡淡道:“没有感情,只有交/配。”
  “它们有。”
  吴之筱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话,手上也固执地坚持自己的事。
  捉了几十只,吴之筱才对赵泠身上的萤虫停下黑手,道:“够了。”掸了掸赵泠手上装萤虫的纱帕,道:“回去后,我分给你一半。”
  “不必。”赵泠捏住纱帕的口子,直直递给她,嫌弃道:“味道很难闻。”
  某样事物不是十全十美的,譬如山窗虫虽亮但味道也比较重。但瑕不掩瑜,吴之筱不是求全之人,忽略过去就好了。
  吴之筱接过,替手中的萤虫嫌弃他道:“嗅觉太灵敏其实不大好,会很像狗。”
  回去的路潮湿,两人走得小心翼翼的。
  吴之筱一开始捏着纱帕,后来竟也觉得味道难闻,只好捡起一支树枝,挑起纱帕做纱笼,纱帕里的点点莹光闪烁,隐约能看得清脚下的路。
  赵泠用夏布帕子擦着手,问:“你也嫌它味道难闻?”
  吴之筱:“没有。”
  赵泠:“那你用树枝挑着做什么?手拿不行吗?”
  吴之筱:“这样比较好看。”
  赵泠:“嘴太硬,会很像鸭子。”
  “……”
  吴之筱是个不喜欢被人说得噎住说不出话的人,她忽的伸出手,扯了扯赵泠袖子,道:“你袖子脏了。”
  赵泠旋即低头看了看,一低头,头上就被某人趁机用树枝一敲,再抬头时,只见罪魁祸首吴之筱急急地跑在他前面,一面跑一面回头冲他大声嚷嚷道:“跑太慢,会很像王八!”
  她的身影被纱帕里的萤虫照亮,远远看去,像夜幕下一抹绯红色的流光,自天上滑落而下。
  赵泠望着她笑了笑,手上理了理袖口,跟上她,回城。
  吴通判官邸。
  吴之筱一回到府中,就急匆匆命人搬来凳子,她踩上凳子去,亲手将手上的萤虫挂在里屋外的廊檐下。透过薄纱窗,能看见这一笼淡淡的,如梦般的萤光,若月若星,落入她里屋的床帷。
  “这是第一盏萤虫灯。”
  她趴在窗前,双手垫着下巴,仰着脸看着悬于窗外的萤光,满脸笑道。
  今晚应该能有一个好梦。
  赵知州官邸。
  屋檐上有个伫立许久的颀长身影,皎皎月光想要入他的眼,而他的眼眸里,只容得下她廊下那一盏萤灯。微光淡淡,一闪一闪的,在他深海般的眼眸里跳动。
  她熄了灯,他还没睡。
  手中一壶苏合香酒,春风陪饮,入口苦涩,入喉辛辣,入心滚烫。
  吴之筱,望你有个很好很好的梦。
  他不知道那一年她到底想梦到什么,他只希望她现在能梦到她想梦到的。
  贞和十年十月末。
  吴之筱想要赵泠陪着他去看萤虫,拉着他的手在他耳边闹了好几天,好言好语嚷着求着他。
  而赵泠当时正在生气,气她为何要与旁人一起去练弩/箭,还对别人笑得这么开心,气她为什么要和别人一起读书,还睡在别人的桌上。
  他气得好几日都不与她说话。
  吴之筱:“我们去国子监后山上看萤虫,好不好呀?”
  赵泠:“看萤虫群体求偶、交/配?”
  吴之筱:“……”
  赵泠:“你不觉得你有点龌龊吗?”
  吴之筱:“可快到秋末了,再不看就没有了,别人窗前都挂着萤虫灯,就我窗前没有!”
  赵泠:“萤虫灯比烛灯亮吗?”
  吴之筱:“但听说挂着萤虫灯就可以好梦。”
  赵泠:“你想梦到什么?”
  吴之筱:“不告诉你。”
  赵泠:“那我不去。”
  他当时正在气头上,自以为她梦里不会有他,所以便不愿成全她的梦,幼稚得很。
  那年她在国子监后山,终究是没有等到最后一盏萤灯。
第40章 40 .赵子寒你很拽吗
  吴通判近来很忙,州衙里时常见不着她的人影,也不知是去了哪里,手上积压了好多需要她签的公文。赵知州看着好像是知道她去了哪儿,但州衙里的衙役都不敢问他,这些公文也只能延后再签了。
  他们不知道,赵知州也想遇着她,可她不知为何偏生要躲着自己,所以,他明明知道她去了道观,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一如往常地做着自己手里的事。
  他想到吴之筱上次随口说了一句“袍服遭遇不测”的话,现在想来,那是真的遭遇了不测了吧?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躲着自己。
  她既想躲着那便躲着吧,只是那袍服他还是想拿回来的,他还想问一问那天晚上她睡得好不好?若是睡得好的话,他过几日再去给她捉些萤虫挂在窗前。
  吴之筱那晚睡得不好。
  她梦到了赵泠。
  她失忆之后偶有几次梦魇,都是模模糊糊虚虚实实不真切的,所有的东西都是虚化的,只有梦里带给她的恐怖和惊惶是真实的,真实到她浑身发抖,虚汗濡湿一身。
  但这一次不是梦魇,就只是单纯的梦,和普通人一样的梦,这对她来说简直奢侈极了。这么奢侈的一场梦,她居然用来梦赵泠?
  那晚,她真真实实的梦到了赵泠这个能看清脸的人,梦到自己拽着他的手臂,那手臂的温度她还能感受得到。她嚷着求着要他陪着自己一起去看萤虫,他不答应,自己还委屈得哭了起来,那委屈是真的很委屈很委屈,委屈到她都觉得心快要窒息了,窒息到惊醒……
  头疼。
  梦到他比起梦魇来说,确实要好很多,至少不会再害怕到冷汗连连,但却让吴之筱后半夜不敢合眼,她生怕一合眼一睡着,这个梦还会延续下去。
  那晚,她的眼睛睁了足足半宿。
  她不敢继续梦下去是在怕什么呢?怕这些梦其实不是梦,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吗?还是怕自己在意赵泠在意到夜里都要梦到他?
  若只是因在意他而做这些梦的话,那还好,不过是一场思春之梦罢了,毕竟现在是春天,思个春做场梦没什么丢脸的,更何况赵泠长得这么好看,春梦是他,不亏的。
  她怕这个梦不只是梦,怕这个梦是她忘掉的回忆,她更怕这个梦只是一个开始,她怕自己会把忘掉的事一件一件想起来。
  当初忘记那些事,是因为身体无法承受那些事带给她的痛苦,若是全都记起来了,她是不是又要遭受一次那样昏天暗地、痛彻心扉的折磨?若她这一次记起来之后还是没有办法承受,会不会又要失忆一次?
  失忆又记起,记起又失忆……来来回回的还要不要她好好活着了?她是犯了什么法了吗要受这种折磨和伤害?
  况且,依据她梦到的片段来看,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自己都那样求着他了,他还对自己爱答不理的,这成何体统?她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若那回忆都像这梦一样这么不好,自己忘了也就忘了吧,不必再想起来了。
  吴之筱在自己脑海里自我宽慰了一阵,又陷入了沉思中:即使这梦再不好,她也想知道她的那些委屈最后得到了回应了吗?赵泠最后陪她一起去看萤虫了吗?
  因为这一个梦,她苦恼了许久许久。
  幸得之后的几日她要去道观,忙得没合眼,再加上一入道观,整日得听着牛鼻子老道念叨爱谁谁别烦老子得道成仙之类的清心道文,也就没再做什么梦,自然也就没有梦魇,更没有梦到赵泠。
  又是一夜。
  吴之筱睡觉之前,与阿姊说了,她明日得再需得去道观一趟,若有人来府中寻她,只管与他们说自己去城外办公事去了。
  阿姊以为她又要让那些道观的道士去百麻镇闹鬼,不禁与她说道:“没多久就到清明了,清明时节,人心若是有鬼,自然有鬼,你不让人去装神弄鬼,他们夜里也会自己生出鬼来的。”
  她躺在床上,双手双脚抱着怀中的良人枕,说道:“不是因着这个,是因一些公事。”
  阿姊坐在她床边,掖好她的被褥,眉间温柔,与她道:“那你早些去早些回来,莫要再回来晚了,你这几日都没睡过一次好觉,真让人担心。”
  她眯着眼笑道:“好。”
  “乖。”阿姊抚过她的长发,笑道:“明日那樱桃也蜜渍好了,给你泡茶喝。”
  阿姊起身要走时,吴之筱忽的问她:“阿姊?”
  “怎么了?”
  “你希望我把忘记的事记起来吗?”
  阿姊沉默了,她的眼底藏着吴之筱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眼眸或明或暗。阿姊低下头,她躺在床上能瞥见阿姊眉间纠缠在一起,似乎这个问题真的将她难住了,深深的难住了。
  “我知道了,阿姊。”
  吴之筱不忍看阿姊这般,自己要不要记起来,记不记得起来,本就是自己的事,何必用这个问题去为难阿姊呢?
  阿姊希望也好,不希望也罢,阿姊终究是自己的阿姊,自己终究不会因为她的回答而去责怪她的。
  阿姊再抬眼看她时,眼底那种复杂纠结的情绪早已散去,仍旧和以往一样的温柔,问她:“你良人枕你的香草药,是不是该换新的了?”
  她重重点头,道:“嗯,是该换新的了。”
  阿姊道:“过几日我给你掏了换新的。”
  “好。”她看着阿姊笑道。
  阿姊出她里屋前,瞥见她榻上还留着赵泠的袍服,问道:“赵子寒的袍服,你当真不用拿去给下人清洗?”
  吴之筱抱着良人枕往床内滚了一圈,说道:“最近太忙了……”
  事情是这样的,她这几天去道观做的事呢还挺危险的,很容易弄破身上的衣服。她自己的衣服她舍不得拿出来糟蹋,因为都挺贵的,她又囊中羞涩,所以她之前是打算穿赵泠的这件衣服去道观,替她挡一挡迸溅的火星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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