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怕是要完——卷阿七七【完结】
时间:2024-01-09 23:15:11

  她因淋雨而生病,留在赵泠府上养病的事,阿姊其实都知道,没派人去催她回家,也没去打扰她。
  “药你带回来了吗?”阿姊低头看她手上,接过她的药,道:“一会儿我把你的药煎了,你要记得喝。”
  “还是阿姊最好了。”
  吴之筱眼红红的看着阿姊,说道。
  “你怎么了?”阿姊跟她一同往内院走去,笑着问她道:“难道赵家七郎待你不好吗?”
  吴之筱皱眉,问阿姊道:“阿姊,我成婚了没有?”
  “你个小傻子。”阿姊扶着她的手缓缓下了长廊的台阶,道:“你自己成没成婚你自己不知道啊?你与周家六郎的婚约没了,我们家又出了那样大的事,没人敢上门给你提亲,你和谁成婚去?”低头看着从屋内跑出来的小猫,笑着:“你今后只怕是要和你的小猫咪过一辈子的了。”
  吴之筱抱起脚边的小猫,问阿姊道:“在周家六郎之前,我还有没有和别人订过婚?”
  “嗯……”阿姊见她问得认真,也不打趣她了,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没有,就周家六郎一个,我们家也不会做那种一女许两家的事啊。”
  “呼……这就好这就好。”吴之筱长舒一口气。
  看来,定是那赵泠诓她的了。
  她手中揉着小猫软软的肚子,冲着小猫道:“小猫咪,你要受累与我过一辈子了,辛苦你了。”
  贞和十年十一月十一日,入夜。
  国子监里打更的大伯敲着梆子,长长吆唤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深露重,防贼防盗!”
  国子监藏书阁。
  赵泠身着白细布圆领大袖襕袍,端坐于书桌前看书,听得身后有细响,他只用余光瞟了一眼书灯下的晃影,不作理会。
  半刻,一把锋利的雪花匕首抵上他的颈侧。
  身后那穷凶极恶的歹人压低声道:“劫财劫色!”
  赵泠无动于衷,一副看淡人世的样子,劫财劫色都随意,手中轻轻翻动书页,正是律法疏议“贼盗”一章。
  身后那人似乎没有被书上严酷的律法所震慑,一阵掌风从他耳边刮过,一只手用力拍在了他的书桌上。
  那人喝令道:“签字!”颈侧匕首移到他颈下,威胁道:“不签我就先劫财再劫色,最后杀之后快!”
  那歹人小小的手下,压着一张洒金红纸,纸上是端正小楷写的婚书。
  婚书上,除了必要的贺词与证词外,未写女方名,未签女方字,也未写男方名,未签男方字。
  “这是一张空白婚书。”赵泠转过头望向身后的歹人,道:“你打算把我卖给谁?”
  “哐当!”
  他脖子一动,身后的歹人就慌忙松了手,匕首掉落,在他颈间擦出一道极浅的痕迹。
  “当然是卖给我啊。”
  与他同样穿着白细布圆领大袖襕衫的歹人吴之筱坐到他身侧,一面拿起烛灯凑近他脖下细看,一面颓丧地与他道:“我前几日偷听到我爹娘说话,好像说待我出了国子监,就要把我许给周家的六郎还是十郎十八郎的。”
  见他脖下的刀痕没事,她放下烛灯,下巴抵着书桌,沮气道:“我没见过周家的郎君,但我小时候见过周大将军,他为国征战我是敬佩的,可他满脸络腮胡子,又长得黑黢黢的,怒目横眉,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我想,他孩子的模样应当同他差不多。”
  转过脸抬眼看向赵泠,道:“你也知道我是个贪图美色的人,要真的同周家的郎君成了婚,我下半辈子可能每天都要过着红杏出墙的日子了!”
  “所以……”她身子靠近他,抱住他的胳膊,用堪比求生的眼神望着他,道:“我都查过了,只要到官府将婚书载于官案,守令为证,两人就算是成了婚,不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把这婚书签了,然后我们带着婚书去官府,盛都的官府不行,我爹娘都认识,我们去你祖籍,或是我祖籍的官府,悄悄的不让旁人察觉。等我们成了婚,木已成舟时,我爹娘把我许给谁家郎君都不行了。”
  一直听她说话的赵泠终于开口,淡淡道:“这些话,你跟多少人说过?”
  这些日子,吴之筱为了这事,在国子监里到处物色人来替她签这婚书,但凡她看得过眼的,她都去求了,连略年轻好看些的先生她都不放过。
  可惜没一个人答应她,她只好来生啃赵泠这块硬骨头了。
  “没多少个,就……”吴之筱双手揣到怀里,低着头掰着手指头数着:“三四五六……七八个……这样。”水眸抬起看向他,星星点点,全是期盼,道:“你是最后一个了,你要是不答应我的话……”
  眼神瞬间发了狠,杏眸圆瞪,道:“我和那个周家郎君成婚后,我……我新婚之夜都不过了,立马就去找你偷情,让你被众人骂奸夫,朝你吐口水,扔果皮烂菜叶,让你声名狼藉,让你在盛都待不下去!”
  拿起桌上一支笔蘸了墨,硬塞到他手里,还用力握住他的手强迫他落笔。
  “我不好过,也不会让你好过……”
  吴之筱以为自己还需费些好些气力和口舌,不料赵泠一点反抗都没有,由着她的手往婚书上下了笔。
  他签了!
  不仅签了字,还把他的名字、生辰八字与籍贯都写得清清楚楚,没有一点错漏。
  “赵子寒,你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男菩萨,请受我一拜!”
  吴之筱激动地当场给他磕了一个头,还一把抱住他,甚至想要把他给抱起来,可惜力气不够,只能松了手,道:“赵子寒,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会对你好的,我绝对不和你抢糖吃,冬天的羊绒被,夏天的穿堂风,我都让给你。”
  她一面说着今后的打算,一面接过赵泠递过来的写好的婚书,道:“你若是实在受不了我,想要同我和离,我也会答应你的,但好歹也要和我熬过一年两年的,要不然旁人会说你薄情的。”
  她握稳赵泠递到她手中的笔,往那婚书上写了她自己名字、生辰八字与籍贯,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大的牺牲,我定然不会辜负你,日后你不弃我,我绝对不会弃你。”
  签字,画押,既成。
  但她还是食言了。
  她和周楚天订婚那日,赵泠盯着手中的婚书看了一天一夜,她写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如刀子一般一刀一刀深深地刻凿在他心口上,刺入他的血丝布满的眼眶里。
  每一刀都不留情。
  他知道,手上这份婚书若出,吴之筱与周楚天的婚约就会解除,可之后呢?让她与周楚天成婚是她爹的遗愿,且她又见到了周楚天,并非如她想象那般肖其父,到那时,这一纸婚书只怕会成和离书。
  他将婚书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直到今晚才露出些许端倪与她听。
  近些日子她能记起来的事越来越多,她终究会知道的,待她记起来后,这婚书能留多久,赵泠不知。
  她这样急躁的人,最多一年,许是半年,或是两三个月……
  他揉揉额角,听着窗外雨打芭蕉,膝上整整齐齐叠着的,是她没来得及带回去的旧衣裳和贴身衣裤。
  一夜未眠。
  吴通判官邸。
  “婚书!婚书!我都干了些什么事儿啊我!”
  吴之筱脑子要炸开了。
  从赵泠府上回来之后的几日,她每天耳朵边都回响着他那句话里的“夫君”二字,白天夜里,如魔咒一般紧箍在她额角,将她脑子里尘封的记忆给连根带叶地挖了出来。
  婚书,是她强迫赵泠签的,这个夫君,是自己强求来的,要是和离也是她提出的话,那她简直不是人!
  婚书有三份,她与赵泠各一份,官府留存一份。
  要想毁尸灭迹,只能把这三份婚书全烧了。
  吴之筱想了想当时的情形:那时她和赵泠去的是她祖籍均南郡的郡衙,离盛都不远,快马来回也就几天时间。回来的路上,她差点把婚书给落在客栈里,赵泠替她拿了回来,让她回去之后好生收起来,然后她就把婚书放在了自己的书房书柜的夹层里。
  也就是说,现在一份婚书在均南郡的郡衙,一份在盛都吴府,一份在赵泠手里。
  先毁掉赵泠那一份。
  “你们手脚轻点,别把灰尘弄到阿筱屋里!”
  阿姊在外头命人翻起茵席,趁着天气好,将茵席拿到外头去晒过之后再归置好。到了夏日,这些茵席用不着了,垫在地上反而易生霉长毛。
  晾晒茵席不是什么难事,吴之筱能帮得上忙。
  她决定去赵泠府上帮一帮他。
第52章 52 .他绝对别有所图
  “站住。”
  赵泠从书房外走进来时,他的影投在了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都罩住了。
  吴之筱对天发誓,来偷……啊不,来拿走赵泠的那一份婚书之前,她做了充分的准备。
  按着她处理多起偷盗案的经验,她汇集百家,融会贯通,做好了周密的计划:先在家里准备好一份假的婚书,假婚书上男女双方姓名籍贯都是她瞎编的,但画押她没敷衍,专门把自家小猫咪抓来印了两个爪印。然后来赵泠府上,热心地要帮他收拾书房的茵席,以答谢他前些日子的收留与照顾。最后趁着他走出书房去拿茶水的时间,在书房里把他的婚书给找到,偷梁换柱,真的拿在手里,假的放到他那书柜的暗格内。
  所有的事都在她的计划之中,除了偷吃他书房桌上几颗新鲜荔枝外,她真的没再做什么计划外的事了。
  书房里怎么可以放这种扰人心志的果食?赵泠真是一点都不懂事。
  “把手伸出来。”赵泠放下手中的茶水,走到她面前,冷着一张脸道。
  背到后边的手里,紧紧捏着偷来的婚书,吴之筱低着头,正在做垂死挣扎。坦白从宽这种事她自己是断然不会做的,她打算当场毁灭证物,把婚书撕碎了塞嘴里,往肚子里咽,到时候赵泠没有证据,也就拿她没办法了。
  她脚下往身后的书柜退去,手上暗暗使劲想要撕碎那婚书,但这婚书被他卷起,并扎了好几圈软金绳,打了复杂的结,她解不开。且这婚书用的是藏经纸,其内外加蜡加砑,纸面厚重,轻易不能撕开。
  她到底是没有做窃贼的天赋,连拼死抵抗的狠心都没有。
  怯怯伸出手,她手上除了婚书,还有两颗鲜红的荔枝。
  “你要这个做什么?”赵泠看了一眼她的手,见到她被暗格夹层夹得红肿的食指和中指,道:“想要问我要便是,何苦自己动手,夹了手都不敢出声,何苦来哉?”
  “我是为了掉进暗格里的两颗荔枝,才被夹住手的。”
  才不是因为婚书。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赵泠又好气又好笑,捏着她的脸,把她带出了书房。
  风暖,拂过临州的初夏。
  屋内,下人们忙着收拾茵席,扬起薄薄灰尘。
  廊下,一股暖风吹来,伴随着树叶的清新气味,郁郁葱葱。
  吴之筱歪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嘴里含着一颗莹白醉甜的荔枝,看着赵泠给她的手上药,心里谋算着一会儿用什么借口脱身比较好。
  初夏的日光透过香樟树,在她脸上落下细碎雀跃的光影。
  两盏晾过的茶摆在两人手边,添了糖渍青梅的,是吴之筱的茶,清清淡淡,看着若白水的,是赵泠的茶。
  两人中间是一颗荔枝与一卷婚书,荔枝红得可人,婚书红得烫眼。
  “嘶……疼疼疼!”吴之筱小脸皱起,直嚷嚷着疼,偏过脸来,对赵泠道:“擦个药而已,你下这么狠的手干嘛?不就是拿了你一卷破纸嘛,你用得着这样吗?”
  “不是破纸,是婚书。”
  赵泠并指,指腹蘸了蘸药膏,往她手指上涂抹去,完全没有怜香惜玉之情。白色的膏体在他指腹的轻磨之下,渐渐变得透明水润,浸入她的红肿皮肤下。
  “婚书?”吴之筱装傻,凑近他问道:“是你的婚书吗?你和谁家娘子成婚啊?”
  反正他又不知道自己记起来了,装作不知道,他又能奈她何?
  赵泠盖好膏药瓶子,搁到一侧,把指腹上残留的膏药往吴之筱手背上用力抹去,拿她的手当帕子用,抹了又抹。
  直到指腹抹干净了,他才慢条斯理道:“想看吗?”
  吴之筱头摇成拨浪鼓一般,“不看不看,你的婚书我怎么能看呢?你家娘子若是知道了,会吃醋的。”
  真是少见,往日里她对他什么没做过?这会子倒是与他客气矜持起来了。
  “是,她是个喜欢吃醋的人。”
  赵泠拿起婚书解开绳结,看向她,而她正别过眼去,摆摆手道:“别打开,我不看我不看。”
  “我念与你听,也是一样的。”
  赵泠没看手中的婚书,深邃眼眸凝视着她。
  她翘起受伤的食指和中指捂住双耳,双目紧闭,眉间紧锁,身子一点一点往柱子后边挪,最后身子一转,背对着他。
  他口中念道: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天上双星并,人间两玉和,朝朝暮暮,暮暮朝朝……夫唯愿:夫妻长相守,恩爱两不疑;妻唯愿:夫赏花月妻暖床,夫饮酒茶妻做汤,夫去朝堂妻相伴……”
  “等等!”吴之筱感觉到不对劲,越听他念眉头皱得越深,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恼道:“你念错了!你得照着婚书念!!”
  赵泠停下,问:“哪里错了?”
  “是妻赏花月夫暖床,妻吃茶果夫做汤,妻去朝堂夫相伴……我记性好着呢,你别想骗我!”
  话一说出口,她就猛地一拍脑门:着了他的道儿了!
  为时已晚,后悔莫及。
  赵泠但含笑看她,想着她这急躁的毛病有时也挺好的。
  他微微歪着头,看她缓缓垂下的后脑勺,抿唇笑着道:“娘子的记性果然很好。”
  眼眸似水,唤出“娘子”二字是更是温柔缱绻,绕在舌尖的糖,甜润润的在他口中化开。
  “赵子寒!你不许叫我……”
  被他这么亲昵地唤着“娘子”,吴之筱整个人要裂开了,正要站起身来发火,却想到他这个夫君是自己用了手段威逼来的,气焰瞬间凝固,又缓缓坐下,垂着眸,道:“赵子寒。”
  “怎么了?”赵泠应声。
  “这婚书能不能……”她抬眼,眸底泛起懊悔的泪光,道:“不作数啊?”
  风静树止。
  “不能。”
  这两个字,是赵泠紧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
  为什么她眼底含泪,与他成婚就这么委屈吗?
  动之以情不行,那就只能晓之以理了,吴之筱抬起袖子拭了拭泪,往赵泠身侧挪了挪,与他道:“赵子寒,这婚书是我强迫你签的,按理说做不得数的。”
  “即使是你强迫的,我也认了。”赵泠道。
  “你怎么能认了呢?”吴之筱双手抓住他的手腕,恨铁不成钢,道:“我稍稍威胁你,你就轻易认了,那以后我会蹬鼻子上脸,变本加厉地欺负你的,你不能这样任由我对你为非作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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