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怕是要完——卷阿七七【完结】
时间:2024-01-09 23:15:11

  “不是。”赵泠双手撑在浴桶边上,将她环住,也将她站不稳的身子护住,与她说道:“比这更苦。”
  刚开始他药浴的药汁极其浓稠,而他身上的伤还没愈合,浸泡下去,灼心蚀骨,剥皮刺肉。这药不是药,而是一把把尖锐而细密的刀,划开他的皮肤,穿凿他的骨血。
  而那时的吴之筱也如坠入深渊般被她自己的身体折磨,赵泠每每念及她所受之痛,竟将自己所受的痛生生熬了过来。甚至觉着两人一同受苦,很像是寻常的夫妻,夫妻两人手中牵着剪不断的红线,上天将痛苦降下时,两人便会一同承受。就因为这个,他还暗暗欢喜了一阵。
  他曾经那不可理解的想法与念头,如今想起来,不禁觉得好笑。
  吴之筱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道:“可你身上一点苦味都没有。”还摆出一副对他身体甚是了解的模样,十分笃定道:“真的,我在你身上闻不到苦味,也……尝不到苦味。”
  凭着她多次张口缠咬他的经验,她自觉得是有底气说出这些话来的,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满脸嫌弃道:“我才浸了一刻的药,身上就有这么重的苦味了,你闻闻。”
  他但看着她笑,在这水气缭绕的浴室里,他怀中的人脸上挂着水珠,冲他皱眉,与他说着最寻常不过的话,心坎融融一暖,口中咀嚼甘甜。
  “真的苦。”
  见赵泠无动于衷,她只怕他不信,欲要踮脚凑近他,脚却有伤,欲要抬手揽下他脖子,手却无力,只好一口咬住他衣襟,像一只猫一般,把他拽得低下头来,口中还道:“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特别苦?”
  他双臂拥住她的肩,将她按入怀中,鼻尖蹭过她耳廓,轻声道:“甜的。”
  “哪里甜了?明明是苦的。”吴之筱趁他低头,埋脸到他颈下认真闻了闻,闷声道:“你身上却没有,为什么呀?”
  她是埋脸在他颈下说的话,唇瓣一张一合,软软地碰过他颈下凸起的喉结,酥酥痒痒的,他不由得笑出声,道:“我自有化解的法子。”
  因她闻不得吃不得也不喜欢苦味,赵泠每每药浴之后便将身上的苦涩化解掉,这一步虽多余且费神,但于他而言是很有必要的。
  “什么法子?”
  “你学不会的。”
  “你小瞧我!”
  “好了。”赵泠冲着浴桶抬抬下巴,道:“水温刚刚好,进去吧。”手上又将他适才系好的肩上系带解开,不厌其烦。
  “那你先出去,我自己来。”她警惕地看着他,说道。
  “好。”
  赵泠走出浴室,至东侧间坐着等她,只听得浴室里入水声,击水声,簌簌的水落声,还有她不小心喝到药水时呸呸呸的吐药和埋怨声。
  声声悦耳。
  他在跳跃的淡色烛光里喝了几口冷茶,望向窗外,无边的黑云欺压到窗前。风来,带起青石板上的杂草细叶,草叶打旋,风又入窗,青丝扬起,这夜里的急雨也该来了。
  起身走至半月的置物架上,从最高处取下淡青色的小罐子,打开瓷盖,里边的糖渍青梅子一颗颗嫩翠圆润。
  两指捏着长柄银勺,从罐中取出一颗,放入点好的清茶里,再取一颗,轻轻浸入茶水中,再取……他停住了手,想着现下她身上还有伤,甜食不应多食,这次便少一颗吧。
  青梅清茶,淡抹相宜。
  她老老实实浸了一刻左右,起身穿好素色襕袍出来,前边与后颈的头发都被濡湿了,前额一绺一绺的发丝滴着水,后边也滴着水,圆领上一圈都沾着滴落而下的点点水渍。
  “下雨了?”
  “嗯。”
  “这雨看着也不大啊,上天酝酿了这么久,就下这么点雨,骗人呢!”
  她望向窗外落下的小雨,拖着受伤的身子,扶着柜子,桌子,走到矮桌前坐下。双手置于膝上不动,俯下身凑近茶盏,抿了一口甜的清茶。
  她问道:“赵子寒,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还需要每天都药浴吗?你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啊?是和别人打架,打不过别人才伤到的吗?那个人是谁呀?”
  她这么一通问话下来,赵泠竟不知该如何回她,只能说道:“无碍。”
  “说起来,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身上就带着伤。”
  吴之筱将盏沿含住,仰面,茶盏中青梅子便入了她的口,得逞后,她笑着咀嚼口中的糖渍青梅,眉眼弯弯,梨涡深深,酸甜可口,尽在其中。
  赵泠第一次见她,她也是这般笑着的。
  “那时我还以为我捡到了下凡历劫的天神呢,想着救了你之后你会不会带我上天去做神仙,没想到……”
  “让你失望了。”
  “捡到你也是好的。”
  她又故技重施,喝下茶盏中的另一颗青梅子。
  约莫是十一岁左右的样子,初冬时节飘着雪粒,吴之筱的祖母去世了,家里忙前忙后操办着丧事,无暇顾及到她。阿兄、阿姊比她年长,要到堂前迎送前来哀悼吊丧的来客,安阳公主当时要入宫服侍生病的皇太后。
  她无聊极了,只能整日整日跑到自己院内的墙角下,钻自己挖的狗洞,从里边钻到外边,再从外边钻到里边,乐此不疲。偶尔还能和野猫野狗面面相觑,互相熟悉,认兄道弟,也是一种乐趣——只要它们不朝自己钻出去的脑袋撒尿。
  许是上天看她无聊,怕她出去胡闹惹出事故来,就丢给她一个人。
  上天说到做到,诚不我欺。
  于是,一身染血的黑色斗篷就突然出现在她院外墙角下的狗洞旁,已钻出狗洞的她被吓傻了,又装作没看见默默地退了回去,然后她就听到院墙外的野猫野狗在骂她见死不救。
  此时她若不救人,往后她还怎么在这些猫猫狗狗面前做人?于是,她又钻了出去。
  斗篷的袖口被血濡湿了,红色浸在黑色的衣料里,比黑色更深。斗篷下颤颤地伸出一只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手来。
  “借宿几日,可好?”
  是少年的手,被鲜血浸染,新血覆旧血,一层叠着一层,手腕垂下去,像是被折断了似的。
  是少年的嗓音,从深渊炼狱中而来,带着阴沉回响,还夹杂着些许哀凄。
  吴之筱怯怯退了几步,踮起脚尖,折下一支墙内斜逸出来的梅花枝,折一枝而动一树,树上一簇一簇的花瓣若雪一般,颤颤地抖了下来,落在他的浸了血的斗篷与手上。
  花色如血色。
  她伸出花枝,半蹲着掀起他的斗篷来,只见斗篷下,一双空无一物的眼眸,和一张俊逸少年的脸。
  好看。
  “好……”
  她本来想叹一声“好看”的,可双眸一迎上他那空凄凄的眼眸,瞬间咽下了后面的字,权当是答应了他。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养他几日就当解闷了。
  她丢下花枝,伸出手去握住那双从炼狱回来的手。那少年一开始有些抗拒,甚至想要抽离,但她的手一攥紧,那受伤的少年便无力挣脱了。
  他的血湿滑温热,在她手心如枝蔓一般流淌,浸润生根。他身上的血,和她身上的血是一样的温度。
  吴之筱带他回自己的小院,只需给他一间闲置的屋子,每日送去一些饭菜与热水就行,他身上的伤他自己会治,用不着她去请大夫。
  府里的人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注意到她悄悄收留了一位少年。
  少年在她院中养了几天的伤之后就悄无声息地走了,都没与她知会一声,后来,吴之筱就再也没见着他。
  此事过了两年,吴之筱去国子监读书时,才再见到他,知晓了他的名字——赵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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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今天新改的文案:赵泠是个纵欲系,仅针对吴之筱。
  另外:不管这本书数据如何,我都会把故事好好写完,不要担心,只是可能有些长。还有更新我会尽量多更新的。
  希望各位小可爱们事事如愿,万事胜意。
第60章 60 .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这伤,是不是在文德殿救我时受的伤?”
  吴之筱咽下最后一口青梅子,与他说道。
  窗外惊雷劈下,屋内瞬间惨白,吓得烛台晃动,窗棂作响。
  赵泠诧愕:“你那时……”
  他以为就算她把所有的事都记起来了,也不会知道当时是谁救的她,他以为那时候的吴之筱已无意识了。
  “嗯。”
  吴之筱点头,并将头压得低低的,被濡湿的头发早已干了,发梢闪着烛灯飘摇的光。文德殿起火后的事,她此前断断续续地想起了一星半点,直到赵泠把她丢到浴桶里,浑身赤/裸的她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赵泠,忽觉这一幕似曾相识,于是乎想起了一些事。
  “所以你……”赵泠手指僵硬地扣着茶盏,艰难地开口。
  “嗯。”
  她低声道。
  所以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当时赵泠冲进文德殿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躺倒在地,口涌鲜血的吴之筱和殿内漫天的大火。
  砸下的粗壮横梁将殿内一分为二,大火的这边是大火,大火的另一边也是大火。
  横梁另一边的大火里,传来激烈的声音。
  倒在血泊里的吴韶怒斥皇帝的种种恶迹,手持利剑的皇帝怒骂吴韶的种种罪行。
  皇帝是如何纳宸妃为妃,又是如何利用她母族成为太子,登上皇帝宝座,又是如何灭其母族,如何害其抑郁而终。吴韶又是如何借着征战之名,排异己,树威望,得民心的。皇帝再骂吴韶如何目无君王,朝会之上多次不禀就去如厕,吴韶回骂皇帝奢靡无度,用膳时只吃面皮不吃馅。
  大人总会做一些不得已的错事,吴韶是位高权重的大人,做的错事自然多一些,而皇帝是最大的大人,做的错事也就更大一些。
  不管是天大的秘密还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赵泠一概不理会,大人间的互相斥责谩骂与他无关,整个文德殿,唯有吴之筱与他有关。
  当他奔至吴之筱面前时,发现她所中之毒已至肺腑,且是无药可解的鹤顶红,他必得尽快将其体内之毒逼出体外。当他试着运气于她心脉、手脉时,发现仅凭着她身上这两道经脉,根本没有办法将其毒逼出,只能以其身贴其肤,将他全身的经脉与她全身的经脉相合,堪可将毒从她肺腑逼出。
  当时她已奄奄一息,危在旦夕,再晚一点点,毒入其心,便回天乏术,而冲破火海她又要遭一重罪。赵泠将她抱至后殿最近的榻上,以大火掩之,解下两人身上衣裳,用沾满雪的红色大氅罩住两人。火将雪融化,雪浸入大氅,湿透的大氅之下,他与她赤/裸相拥,与火隔绝。
  他不知道吴之筱当时是有意识的,更不知道当时的她内心有多可怜多委屈,当他赤/裸的身体贴上她后背时,他的双臂紧紧拥住她时,她心里有多颤栗多慌张,多无助多崩溃。
  大火烧断横梁,一根根地砸落到他身上,火烫灼他的皮肤,梁木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背脊上,背脊都快要被砸出森森骨头。他仍旧将吴之筱紧紧护在怀里,越抱越紧,用尽毕生所学的运气之法将她救活。
  两人第一次肌肤相亲,便是那时候,在文德殿的大火里。
  大火比新婚之夜的红烛还要明亮,大氅比新婚之夜的床帐还要烫红,木梁被火烧裂砸下的声音比新婚之夜的炮仗更热烈。
  其实赵泠当时还有其他的选择,比如说拼尽全力抱着她冲出火海,寻另一个人与她肌肤相贴,经脉相合,这个人可以是她阿姊,可以是安阳公主。而赵泠只需运气于她阿姊或是安阳公主的主心脉上,照旧能将她体内的毒缓缓逼出来。
  只是这得需要更多的时间,还得冒更大的风险,吴之筱随时可能因来不及而死去。况且他当时不想也不愿做出别的选择,他有他的私心,和吴之筱紧紧相拥的私心。
  这事,他以为只有自己知道。
  他将此事好生藏起来,存在心里的角落,直到有一天,两人老得走不动了,坐在廊下晒着太阳时,他再与她小心翼翼地提起。
  事不遂人愿。
  如今两人面对面的将此事提起来,免不了要一阵尴尬的。
  她低头喝着茶,茶水只剩下茶盏底部一点点了,她还不肯抬头,不知是不是在埋怨他,在责怪他,甚至在暗暗记恨他。
  赵泠也不敢看她,抬眼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心里却不断的在回想当初与她肌肤相亲时的画面。那是他调运全身气息最快的一次,也是心跳得最凶悍的一次。现在回想起当时怀中那不真实的柔软与细腻,他甚至觉得那是自己一场旖旎的梦。
  两人这般不言不语了良久,他终觉着此事该自己主动与她道一声歉,她怪自己也好,责骂自己也好,以后再也不愿搭理自己也好,都是他应该承受的,推脱不掉。
  赵泠起身,看着低头的她,只看得到她的后脑勺。他只能察其细微之声观其微末动作来揣摩她的情绪。她后脑勺微微一动,口鼻中似发出一点轻微声,他瞬间停住,生怕她是在默默地抽泣。僵持着姿势,等着她后脑勺不动了,也无声时,再缓缓往她身侧移步。
  不过两步的短短距离,他谨小慎微,悬着一颗心,花了足足一刻钟,终于走到她身侧。见她身子一颤,立马跪坐下来,双臂欲要拥住她却迟迟不敢触碰到她分毫,空悬在她双肩处。
  赵泠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弹,就这么坐在她身侧默默陪着她。
  “呜呜呜……”
  埋首于双膝间的吴之筱突然大声哭了起来,带着哭腔含含糊糊道:“我当时还听到你骂我笨蛋,小傻子,还说我什么人给的东西都敢往嘴里放,可那是皇太后赏的酒,又是她寿辰,我能不给她面子吗?况且我父亲和皇上都在,我能不接过来喝了嘛,你居然还骂我!呜呜呜呜……我招谁惹谁了我,我不就去给皇太后祝个寿了嘛!呜呜呜……”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时都快没气儿了,胸前剧烈起伏,一吸一顿地抽噎,小脸都哭得涨红。
  “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都可以,不哭不哭。”赵泠情动深处,一把将她抱入怀中,抚着她后背,自责道:“我不该骂你的,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我的筱儿最聪明了,才不是小傻子,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别哭了好不好?”手掌拭去她眼下的泪,手背擦去她眼角的泪花,轻声哄着劝着,“我的错,让我的筱儿受委屈了!全是我的错。”
  “那……那……”吴之筱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红红的眼眸里,点点泪光,鼻尖透粉,樱唇湿红,与他说道:“那我还想再吃一颗青梅子。”
  “好好,想吃多少都行。”赵泠俯身,薄唇落在她发心上,一下又一下,心疼又欢喜地答应她,“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全都给你。”
  命都可以给你。
  吴之筱望向半月形的置物柜,皱着眉头委屈道:“可你把它放得好高,我自己拿不了。”
  “我去给你拿。”赵泠终于舍得放开怀中的人,去给她拿她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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