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怕是要完——卷阿七七【完结】
时间:2024-01-09 23:15:11

  吴之筱人未下马就快语急言,厉声命令驿站的驿丞出来接报。
  临州州衙一旁就是驿站,里面置驿丞一位,驿卒若干,轿夫马倌兽医数名,快马数匹。平时传递公文很是繁忙,而今日最忙,需时刻听命于吴通判。
  临州主薄在州衙门口处远远见到策马而归的吴通判,快步上前扶她下马,给她撑着伞并问她:“左相重伤了?”
  “还没,快了!”
  吴之筱命马倌给自己换一匹骏马,并接过驿丞递过来的笔,在公文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从腰间取下自己的玉章,狠狠盖了上去,交给驿丞,道:“六百里急递!”
  驿丞会意,扯下腰间的羊皮包裹好急报,倏地转眼上马,飞驰出城,不见人影,马蹄声消失在大雨声中。这一份急报将在七天后呈到皇上手中。对于盛都朝堂之上的百官来说,临州大雨或许是小事,但左相重伤绝对不是小事。
  吴之筱的这一份急报前脚才出临州城,左相后脚就摔入洪水滔天的临江中。幸得左相的随从冯里行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左相。周将军、吴通判等众人也都齐力帮忙,总算将左相从奔流的江水中救了上来。
  “到底是谁?!”
  被救上岸的左相目眦欲裂,环视众人,气急攻心,猛地长呕一口黄泥水,捂着心口,呼吸急促,栽倒在了临江岸上。
  临江边上场面混乱,风雨飘摇乱人心,茫茫洪水扑人眼,即使左相随从几十人,也没人能看得清到底是哪一位误撞了左相,并把他给撞得摔下江去。
  “不是我!”左相贴身随从冯里行使道。
  “不是我!”临州护城将军周将军道。
  “不是我!”临州通判吴通判道。
  众人看向吴之筱,吴之筱看向别处,只见风雨渐弱,天光渐明。
  左相如今也五十好几的人了,在洪水里翻滚过一回,又重重地呛了一轮的黄泥水,一把老骨头哪里扛得住?躺在床上,一直昏迷不醒。临州的几位大夫日日针灸用药,轮番治了三天三夜,左相终于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左相这才深觉自己错算了吴之筱。他见多了像吴之筱这样自以为清流的官,知道这样的人饱读圣贤书,自有不折风骨,做清官是为博得清名,享众人称颂与拥戴。因此他从不曾料到,吴之筱此人竟敢自毁为官清誉,就为了把临州水祸闹大,捅到盛都。
  不为权势不为钱财,竟也不为声誉,那她当这官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造反吗?
  “快马急递!”左相一醒来,就怒吼着命人道:“临州通判吴之筱欲图暗害本相,其心可诛,革职查办!”
  “是!”
  “再报!临州通判吴之筱治水有失,庸碌无能,革职查办!”
  “是!”
  “再报,临州通判吴之筱心存怨怼,放闸毁田伤民,至百麻镇数百户性命毁于洪灾,其罪可诛,革职查办!”
  “是……”左相随从面露为难,道:“可是左相,这一项罪名并无实据,百麻镇数百户人的性命也并未毁于洪灾,此一项报上去,恐遭百官非议……”
  “快了。”左相躺在床上,双目缓缓闭上,淡淡问道:“赵泠到了吗?”
  “到了,在门外候着。”随从望门外看了一眼,见着一人影,回话道。
  左相动动手指头,随从便领命,走至屋外,对屋外候着的人道:“赵知州,左相有请。”
  赵泠入屋内,就站在屋门口,挡住了屋内仅有的一点天光。
  躺在床上的左相问他:“放闸了吗?”
  “放了。”赵泠回道。
  “很好。”左相道:“赵知州不愧是英年才俊,很识时务。”偏过脸看向随从,道:“最后一项罪名,报上去。”
  “是!”
  “另有……”左相移目看向站在屋门处的赵泠,道:“临州知州赵泠治水有奇功,应当嘉赏,这一项,也报上去。”
  “是。”
  左相对赵泠道:“赵知州,本相并未亏待你,你也不要让本相失望。”
  “泠承蒙左相赏识,定不负家国不负民。”
  赵泠躬身作揖,淡淡道。
  天色将明,临州急报已呈盛都,第一时间到的是临州通判吴之筱那一份,三天后到的是左相狄甫循那一份,一时间,物议沸腾。
  临州的雨,停了。
  不日,盛都急报传至临州。
  “临州大雨,毁田伤民,朕已悉知,遭此天灾,万民无辜,故而免临州及五县两年税米绢绫,休养生息……另调工部诸人至临州建堤修渠,以遏水祸,以灌良田……”
  此为第一份急报。
  “左相狄公躬亲治水,不慎重伤,朕深夜闻得此讯,大惊,心甚忧之虑之,特命御医数名赶往临州,盼狄公康健,早还盛都。”
  此为第二份急报。
  “临州知州赵泠制布防图以防水患,疏堵有道,治水有功,护得万千民众,保得百万良田,朕闻之,甚感欣慰,赏宫中绸缎八十一匹,赏银一万八千八百两,赐京畿良田六百亩……”
  此为第三份急报。
  “临州护城将军周楚天率兵治水有功,指挥得当,朕闻之,倍感欣慰,赏临州护城军银五万三千五百两,赐军械、车骑、粮草、被服……”
  此为第四份急报。
  这四份急报是同一天到的,理应会有的第五份急报却迟迟不送来,也不知是不着急还是急得都忘了。
  送急报来的是皇帝身侧的禁卫军,并带了口谕,临州知州赵泠与临州护城将军周楚天为官有绩,擢升两阶,明年春至盛都为官,品级职事另论。
  吴通判府邸。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獾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吴之筱低低的读书声自里屋里传出来,她在府中已七日不出门,从早到晚捧着一卷《诗经》,张口念着,来来回回念了好几遍。
  “念了一早上了,这《伐檀》都念了第七遍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阿姊在东外间听着,皱眉道:“坠珠,去给她添点茶水。”
  “是。”
  外面民众议论纷纷,对吴通判本人,对吴通判在临州受灾时做的事,对吴通判平时做的事,都有了新的看法,新的说法。
  左相因查看水势而受了重伤,赵知州日夜勘水差点失踪,周将军更是率兵夜以继日的堵水疏水,若无这三人,临州百姓必定受难。而吴通判无能,临州遭水患她却束手无策,只知上奏急报,以求圣恩。
  吴通判府邸外面冷冷清清,只有临州残雨点点滴滴,落在阶前。
  理应会有的第五份急报事实上并没有,来的是一道简简单单的口谕:“命临州通判吴之筱明年春至盛都向朕述职。”
  吴之筱对这一份口谕的反应淡淡的,只点了点头,问那位来传口谕的禁卫军:“工部的人何时到临州?”
  那人回道:“八月初三。”
  “多谢。”
  这一份口谕同时传到了左相耳朵里。
  “述职?”左相道:“官家明显偏私于吴之筱了。”又淡淡道:“这于她未必是件好事。”
  “左相,经查实,百麻镇的数百户民众仅十一户受灾,伤亡三人。”左相随从低声道:“卑职去问过赵知州,赵知州说,他也未曾料到百麻镇附近山中有溶洞,洪水下渗并从溶洞泄出,未伤其民。”
  正是因这一项罪名未成,皇帝才敢力排众议,只需吴之筱入盛都述职即可。
  左相仰面望天,深深长叹一声:“赵泠此人果然不可尽信。”
  随从再道:“官家盼左相早日回盛都。”
  “知道了。”左相淡淡道:“那就明日启程吧!”
  “那吴通判……”随从支吾问道,并抬眼看左相脸色,道:“需不需要卑职……”
  左相来临州,是为了将吴之筱置之于死地,一次不成,随从便想着必有第二次。
  然而,左相却道:“山高水长,自有再见时。”脸上并无一点恨意。
  左相苍老的手中正握有一枚暖玉,玉上新刻着“笛”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也没个章法,正是他小儿子的手笔。玉是吴之筱托人送到他府上的,并给左相带了一句话:“家中厨子做的蟹玉青雪肉丸有大有小,爹爹吃大的,小儿子吃小的。”
  左相问随从:“临州人们如何议论她的?”
  随从回话:“无能,无用。”
  左相只摇摇头,往阁楼下走去,并道:“带上那位叫做什么凝露的。”
  “是。”
  这一场赌局,吴之筱到底是输是赢,只有她自己知道。
第67章 67 .它看起来好好玩
  转眼便是七月,大雨过后的日光正正好,不燥不烈,尚带水汽的微风时不时眷顾人间,拂过碧绿树梢,夹杂着勃勃生机的绿意,吹皱平静的水面,浮开池中睡莲。盛开的睡莲下,几只小鲤鱼摆着尾巴游动。
  小小一声咚,鱼食入水,小鲤鱼凑到一处吃食,转身又散开,衔着口中的鱼食各自吃各自的。
  光堪堪照到外檐,廊下阴凉有风,随手抛起鱼食的赵泠躺在晃悠的竹木躺椅上,双眸寂寂。他手边是一张高桌,桌上一捧西宛葡萄新鲜得很,静静地躺在漆红食盘里,等人来摘。另有一卷书待在那一捧西宛葡萄旁,夏日的风卷起书角,逐读里边的文字。
  咚。
  又投去一团鱼食,众多小鱼撕扯啃啮后又散开。
  禁卫军传上谕,只需吴之筱明年春前往盛都述职,这在赵泠预料之中,也是他那一份急报所求的结果。他的急报里只禀明了百麻镇一事,并无其他,皇帝仅凭这一道急报,便直接抹去左相急报中所奏的针对吴之筱的所有罪责,包括欲图暗害左相、治水有失,盲眼人都能看得见的偏私。
  且述职不是惩罚,是下级向上级叙述任职期间所作所为。吴之筱身为临州通判,若要述职,应当是向吏部,而不是皇帝。亲自向皇帝述职,那吴之筱所作之事皆由皇帝一人评判,旁人不得置喙。
  皇帝此举看似偏向于她,实则是将吴之筱立于左相的对立面,更是立于群臣百官的对立面。如今她在百官眼里是有过错之人,她若回盛都,所行之事稍有差池,左相的人就不说了,旁人也定然不会容她。到时候,御史台上恐怕全是关于她的奏本,可能她左脚先跨门槛,朝会上眨了眨眼,都要被那些监察御史记上一笔。
  咚。
  又一团鱼食入水,遇水散开,浮在水面,小鲤鱼们吃饱了,懒得来吃,摇着尾巴四处游荡。
  赵泠将手上那罐鱼食搁在躺椅边的竹藤桌上,并拿起高桌上的《太平广记神卷》,翻了一页,草草看过几行,双眸缓缓合起,心里想着:吴之筱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出门?
  朝堂百官如何议论她,她是不会在乎的,她唯一可能会在乎的,便是临州人们对她的看法。
  吴之筱在发出那份急报之前就已预料到临州的人们会这般议论她了,即使知道后果她仍旧把急报发了出去。直到最后真正承受时才发现人终究是人,不是看尽人世沧桑的千年老树妖,上天怎会允许她毫不在意呢?
  且这地方是她待了两年多的地方,更是她那只小猫咪出生的地方,多多少少都有了些感情。她看过临州的山水,走过临州的青石板小路,被临州的猛虎吓唬过,被临州的大雨淋湿过,摔在了临州的青苔岸边,还被临州的野狗追赶过。
  入仕初途便是临州,身为临州通判,这两年多来她从未辜负过那些临州人们对她的尊敬和期待,临走了,连一声好都没得到,换谁心里都不好受。她这些日子不想出门,闷在家里念《诗经》,拒绝见客,也不愿见他。平时去州衙也是伏案疾书,不与人说话,连抬头都懒懒的不乐意。
  今日是旬假,早上她阿姊出门去了,留她一个人在院里剥莲蓬。吴之筱现在就在溪水边剥莲蓬,悻悻的样子,从早剥到现在,也没剥出几颗莲子,可见她是真的很难过了。
  吴之筱以前觉得难受的时候,总喜欢来找他。
  她十三岁那年,不小心把安阳公主撞进了莲花池子里,安阳公主没责怪她,反而替她遮掩。后来她父亲吴韶从公主府下人口中得知此事,回家就把她给打了一顿。
  那个时候吴之筱已经到国子监上学了,是个很要面子的年纪,受不得一点点的屈辱和责骂。她父亲因这一点小事而打了她,她心里很难受,就跑进赵泠的寮舍里,躲到他衣柜里边哭,哭着哭着就靠在他衣柜里睡着了。
  吴府上下拼了命的在找她,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躲入赵泠的衣柜里,火急火燎的,折腾了大半日。后来赵泠把睡着的她给拎出来,这事才算消停。
  那时赵泠就发现,吴之筱根本就不担心他会把她躲到衣柜的事告诉她父亲,也不担心他会把她赶出自己的寮舍。不知当时她是心大还是觉得他这人好说话。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也不知她从哪里猫着腰冒出来的,突然出现在他内院门口——她果然还是闷不住的。
  脚步渐近……呼吸渐近……
  赵泠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凑自己这么近。她的影子落在他身上,重叠。
  确认了赵泠确实是阖眼睡着后,吴之筱毫不客气的从廊下挪一张矮竹凳来,坐在他躺椅旁边看他。赵泠阖眼,身子随着躺椅轻轻摇晃,一手拿着书,一手的食指敲着书封,有一下没一下的,似神游天外。而吴之筱手托着腮,盯着他的脸看,越凑越近。
  她凑近时,软乎乎的气息,像是夏日里清晨的温度,曦光刚刚破云,夜里的凉意未散去,万物清明,澄澈无雾。
  他没有睁眼,假寐着,静静感受她身上清澈气息,还有她眼睫偶尔扫过他侧脸时的微微悸动。
  吴之筱扶着躺椅的竹藤扶手,扶手已经被磨得包了油亮的浆,摸起来凉凉的,滑滑的,很舒服。她的目光由他的脸,游移到他的颈脖,似在垂涎什么好东西,水亮的杏眸紧紧盯着不肯眨眼。
  赵泠察觉到自己被她凝视,喉结不禁上下吞咽了两下。
  见他喉结一动,吴之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曲食指碰了碰他上下吞咽的喉结。他喉结突起处的皮肤看起来薄薄的,透着浅浅淡淡的微红,她越是触碰,他那处越是红。吴之筱莫名生出一种新奇的成就感,又暗搓搓地碰了好几下。
  她这人怂兮兮的,一开始只敢屏着气用手轻轻触碰,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敢慢慢地探到他脖子下,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指侧蹭了蹭,还试探性地拨了拨。
  酥酥痒痒的,像是小猫的舌头舔着一般。
  赵泠没有睁眼,也没有斥她,而是仰了仰脖子,整个喉结便都露了出来,任由她的手指从上滑到下,从下滑到上。
  她一时玩得高兴了,便用指腹点在他喉结上,轻轻敲了敲,还凑近听音,煞有其事地辨析起好坏来。一时又觉得玩腻了,就要上双手去掐住他颈脖,往下摁住他的喉结,不是是要谋杀亲夫还是要暗害上级。
  “你这是玩够了,所以打算把它挖出来扔了吗?”赵泠薄唇轻启,幽幽问道:“需不需要我给你递刀?”嗓音低沉,语速缓慢,闭目养神,像是在梦中问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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