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出声,吴之筱一个激灵,猛地把手收回怀里揣着。听他语气优哉游哉的,好像没有生气,她又伸出手往他颈下胡乱摸了一把,确认他真的没恼火,这才放下心来与他解释道:“我倒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她的小手轻轻压了压那喉结,说道:“我就是想把它给摁下去看看它会不会再起来。”
“你的好奇心就这么重吗?”
“因我没有我才好奇的,我若是有,断然不会来摸你的,况且我就轻轻摸一摸,轻轻碰一碰,轻轻压一压,不妨碍的吧?”
“不妨碍。”赵泠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道:“我身上还有一处你没有的,你要不要也摸一摸,碰一碰,压一压?”他仍旧没有睁眼,做假寐状。
听罢,吴之筱迟疑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立马收手,老老实实揣到怀里,冲他讪笑道:“这倒不必了。”
此话过后,她的手就再也不敢往他颈下碰去了,赵泠竟然有些怅然若失,早知道就不吓她了。
吴之筱双手抓着躺椅扶手,与闭目养神状的赵泠说道:“我前天和仵作去验尸,看到尸体的喉结都被挖出来了。”又凑近他耳边,故作恐怖道:“不只是喉结,他的手,他的眼睛,他的耳朵……活着时候被砍断,被生生剜出来的,血淋漓的……”她说这些话时,像是说早上吃什么那样平和普通,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
见赵泠没被自己的话吓着,她自觉没意思,眼睛终于从他颈脖处挪开,盯上了高桌上那一大捧西宛葡萄。吴之筱微微起身,伸出手越过他去拿高桌上的葡萄,闷闷的哒一声,一颗葡萄被摘离,落入她手中。
赵泠拿起手上的书,往她脑袋上轻轻一盖,仍旧躺着,闭着眼,问她道:“这些天天气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出门?”
吴之筱嘴里含着葡萄,含含糊糊道:“我病了。”又越过他,从那一捧葡萄里摘了好几颗,脑袋上的书卷顺势滑落回他手上。
她说道:“是被这临州的雨给淋出来的病。”
赵泠仍旧没有睁眼,听她话中带着委屈,柔声问道:“病好了吗?”
第68章 68 .我去你屋里做客
“还没好。”吴之筱毫不见外地拿过赵泠的手,扯了腰间一块帕子,垫在他手上,吐下几粒小小的葡萄籽在上面,说道:“我阿姊说还得吃点药,且不能吃冰酪,你说这大夏天的连冰酪都不让我吃,我这日子过得太苦了!”
确实是苦。
她在那样大的雨里骑着马,四处奔走,得了风寒还得吃药,为一苦;外面那些人说的话刺耳难听,她只能闷在家里,为二苦;她阿姊还不让她痛痛快快吃冰酪,她日日忍着口腹之欲,为三苦。
她本就吃不得苦,还得生生熬着受着这三种苦,实在太为难她了。
赵泠缓缓睁开眼看向一脸恹恹的吴之筱,没在意她把葡萄籽吐自己手上的事,坐直身子,手随意搭在膝上,开口问道:“要不要我带你出门去买冰酪?”
她确实是染了风寒,也确实不该吃这些冰凉凉的东西,若放在往常,赵泠肯定不会纵容她的。奈何她这几日总高兴不起来,若一盏冰酪能让她得暂时的欢喜,他又何必拦着她呢?
吴之筱那双失意好多天的眼睛终于有了光,抬眼与他道:“荔枝冰酪。”
“好。”赵泠答应她道。
晌午过后的集市上人很少,大多都回家里避暑去了。
吴之筱撑着百花盛开的绚丽花伞,一跃一跳地走在前边,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身上的襦裙在日光下闪着细细碎碎的光彩,衬得她双眸明朗,清丽耀眼。
出门买冰酪,本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她满心期待着冰凉甜润的冰酪入她口中,她再轻轻一抿,抿得一口绵软奶香和果香,不等口中的奶香果香散去,她立马再舀一大勺入口,尽情享受着夏日里独有的滋味。然而,她这一份心情还是渐渐被无尽的失落取代了。
路上的行人不多,零零散散也就几个,路过她的就更少,可她还是能从这些人口中听到几句她不喜欢听的话。吴之筱越走越慢,手上撑着的花伞也越压越低,最后花伞竹柄靠在她肩上,挡住了她的视线,只能看得清脚下。
走在她后边的赵泠也跟着她放慢了速度,几乎是走一步停三步,没开口催她,只看她慢慢往前挪着步子。
快走到冰铺时,她回过头看向身后跟着的赵泠,往前边的桥头一指,与他道:“赵子寒,那边好像有剥好的莲子,你去给我买。”说着弯腰捶捶自己的小腿,道:“我累了,我休息一会儿。”
阿姊今晚是要拿莲子来做莲蓉馅的,她只剥了几颗,肯定不够,还是买一些回去凑数好了,省得阿姊又要絮叨她。
赵泠低眼看着花伞下的她,点头道:“那你在这里等我。”
他一走,吴之筱耳边的声音就愈发大起来,说话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赵泠就好像是她身上的一张封印,封印一旦飘走,各种妖魔鬼怪就往她身侧扑来,想要吓唬她,撕咬她。
“她居然还敢出门?难道她不觉得羞愧吗?”
“就是,好歹也是临州通判,竟什么事都不做,白吃这么多年的官家俸禄了!”
“她哪里是什么事都不做?她是无能,就知道急吼吼去地求圣上!”
“没用!一点用都没有!我一家老小差点死在她这种庸官手里了!”
“要不是有赵知州,只怕她这位通判也早就被洪水淹死了吧?”
“真是可惜,她怎么没被洪水给淹死啊?上天留着这种人有什么用?就知道吃干饭!”
吴之筱当做没听到,手中的花伞再次压低,严严实实遮住了脸,一步一步地,艰难地走到冰铺面前,低着头对那冰铺主人道:“要一盏荔枝冰酪。”
“好咧,客官请等着!”
冰铺主人赤着胳膊,头戴皂帽,转身从铺子里头拿出一盖碗的白花花奶乳出来,将青瓷盖碗搁到冰铺门口一个装满碎冰块的巨大冰坛子里边,封住坛口。命三四个人出来转着圈晃动着冰坛,口中嘿哟嘿哟地奋力吆喝着,碎冰块在冰坛里来回撞击坛壁,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不要卖给她!”
“对对,她这种人还想吃冰酪?也不看看她自己配不配!”
“这是临州的冰酪,她凭什么吃?不要卖给她!”
夏日的冰铺一直都是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即使不买冰酪,就坐在冰铺外头也能沾沾凉意,是个很不错的消暑之处。
人多则口杂。
冰铺主人弯下腰抬起头,仔细看了一眼花伞下的吴之筱,再听冰铺外头那些手拿蒲扇扇风的人说的话,渐渐对她不耐烦起来。可他开门做生意,总不能当场赶客吧?
那冰铺主人只好对她说:“实在对不住,刚才我才发现我们铺子里没有荔枝了,做不成荔枝冰酪了,要不你去别处买去?”
花伞之下久久无声传出来,冰铺主人便以为她要往别处买去,正要拱手送客,却不料突然闻得一声炸雷般的声音。
“给我!”
花伞下的人渐渐举起了伞,抬起了头,露出一双阴恻恻的眼眸,冷冷望着他,冲他摊开一只魔爪,幽幽说道:“不给我,我就把你的冰铺砸了!”说着还扬起拳头作势要动手,凶巴巴的样子。
吴通判一个人是砸不了冰铺的,可她身后有一堆捕快和衙役啊。那些捕快和衙役一旦动了手,别说是冰铺了,就是冰铺主人的贴身裤衩说不定都会被他们左一刀右一刀地砍得稀碎,能给他快要秃顶的头上留一根头发,那都算是手下留情了。
在冰铺周围的众人见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没想到平时笑笑哈哈没个正经的吴通判,居然也有这么恐怖的一面,还扬言要砸了冰铺子,临州还有没有王法天理了?他们噤了声,心慌慌地想着:不行不行,得赶紧想个办法。
“赵知州!赵知州!不好了,吴通判要砸冰铺子了!”几个眼尖的人见着不远处的桥头边上,赵知州正在买莲子,忙向他跑过去喊道:“你快来给我们做主啊!吴通判要砸冰铺了!”
他们口中的赵知州接过小贩递过来的一包莲子后,便不疾不徐地走向吴之筱,并远远地对她说道:“吴通判,小心些,别砸伤了手!”
此话一出,向他跑去的众人登时傻眼了,急急地刹住了脚,眼睁睁看着他们敬爱的、尊敬的、拥戴的赵知州居然与吴通判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不禁生出了“红颜祸水君王误”的感叹。
赵知州啊赵知州,你怎么能这样呢?你糊涂啊你,苍天啊……快让赵知州清醒清醒吧!
“那你来!”吴之筱手中的花伞从肩上缓缓滑落,一张脸迎着耀眼的日光,对走到她跟前的赵泠道:“我怕疼。”语气可怜兮兮,杏眸巴巴地望着他。
刚才说要砸冰铺时她明明那么凶悍,现在居然在赵知州面前装委屈说她怕疼?此女子实在太恐怖了,众人摇摇头,赵知州恐怕是要栽在此女子身上了。
“给她!”赵知州转过身,冷着脸威胁那冰铺主人道:“不给她,我就砸了你的冰铺!”说的话和吴通判如出一辙。
“好好,客官你等着!”知州通判一道上,冰铺主人哪里招架得住,赶紧将一盏荔枝冰酪恭恭敬敬地端到吴之筱手边,手还是颤抖着的,口中说道:“特地给吴通判多添了些荔枝果肉,还请吴通判不要嫌弃”
“看本官心情吧。”
吴之筱笑着接过荔枝冰酪,高高兴兴地往家里走去。赵泠捡起她滑落在地的花伞,快步跟上她,替她撑着花伞。
日光渐渐偏西,一把花伞下,两人并走着,明明是一对璧人,众人却在身后扶额擦汗,无不痛心道:赵知州完全被她蛊惑了,临州要完,临州要完啊!
“你晚上吃什么?”她一面吃着冰酪,一面问他道。
“怎么,你想要同我一起吃饭?”赵泠挑眉问她。
“不是,我就问问你,你府里若是没做什么好吃的,我今晚可以给你带一些莲蓉馅的冰糕。”她抿了一口冰酪,道:“我府里还做了葱油嫩鸡和金丝肚羹,你有什么想吃的,你只管与我说,我回去与我府里的厨娘说。”凑近他,把嘴角沾上的冰酪蹭到他袖口上,说道:“近来我病了,心情又不好,在这些吃食上边,她们很依着我的,我说什么她们就做什么,往日她们可没这么好说话。”
“今晚?”赵泠从她说的一大堆话里,捡了这两个字出来问她,于他而言,只有这两个字最重要。
“嗯。”吴之筱看着他,重重点点头,道:“今晚我吃了饭就去你屋里做客,既是做客,自然不能空手去,该带点东西的。”
还真是彬彬有礼之人。
“我的屋里?”赵泠看着她,问道。
“嗯,你的屋里。”吴之筱点头。
“谁做客是往主人家屋里去的?”
“我呀!”她眯着眼笑着看他,完全不觉得她所说的话有什么不妥的。
说起来,娘子到夫君屋里确实没什么不妥之处,甚至是理所应当的,赵泠也不好驳她什么。可他要是把这话给说开了,她今晚肯定是不敢去他屋里的。
“知道了。”
赵泠无奈点了点头,别过脸去。
唯有山间余晖窥见了他眼底溢出的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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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各位小可爱,这一章改动得有点大,实在很抱歉,前面一版没办法说服我,我便连夜起来改了(主要是中间买冰酪那一段),对不起,见谅见谅!噗通(卑微小作者响亮的磕头声,超大声的!)各位小可爱请见谅!!
于2020年10月26日00:49
第69章 69 .赵知州穿裙子真好看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你穿不穿?”
“不穿也得穿。”
“不许拒绝!”
“你知道我刚才喂给你的莲蓉馅冰糕里加了什么吗?你若不穿,可没好下场!”
“你再不穿,小心我弄死你!”
赵泠深觉得还不如弄死他,死了干净,死了就不用受这屈辱了。
扬言要弄死他的吴之筱手里抱着一件新制的襦裙,像是要饿死的小猫看到小兔子一般,往他身上生扑过来。他又没法看着她扑一个空,双臂护住她,看着身上的人冲他笑得谄媚,再看看她怀中抱着的襦裙,绣花的,粉粉嫩嫩的,胸前还缀着一串玲珑可爱的珍珠攒花,一看就知道是她的手笔。
怪不得她要晚上来,还要来他屋里做客,就她手上这见不得人的襦裙和她要做的见不得光的事,哪里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光明正大地来找他。
他眼睛一闭,再一睁,决计使缓兵之计,缓缓坐起身来,顺势扶着她也坐起来,说道:“你放着,我过几日再穿。”
并不是赵泠嫌弃她制的裙子,而是他身为一个男人,这点抵抗还是要做的,况且那裙子是真的太粉嫩了,穿上去一瞬,他能做半个月的噩梦。
他面前那人却猛摇头,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笑道:“不行不行,你得现在穿给我看,万一不合身,我得回去改的。”
“不必改了,这样挺好的,就是……”赵泠拿起她怀中的襦裙,抖落开来一看,苦笑道:“线头多了些,歪了些,衣料皱了些,颜色娇嫩了些,其他都挺好的。”
吴之筱撇撇嘴,道:“听着你好像不是很满意?”
“满意。”赵泠硬着头皮道。
“那你穿给我看!”吴之筱把衣裳往他怀里一塞,嚷嚷着闹他,抬起手摸摸他脑袋,哄劝道:“乖,你就穿给我看看,让我高兴高兴嘛!”
吴之筱这几天仗着她自己心情不佳,可谓是为非作歹。先是在府里命那些厨娘做一些稀奇古怪的食物给她看,能炸黑厨房的那种最好。她府里的厨娘跟赵泠府里的厨子吐苦水都吐了好几天了,赵泠府里的厨子做饭本就很一般,听了那些厨娘吐的苦水后,做饭更难吃了。
再是在州衙里祸害赵泠的东西和赵泠本人。走过赵泠书案边,低着头碰一碰黑釉木影茶盏看它欲掉未掉,咬一咬玉管狼毫笔看着赵泠无笔可用,扯一扯他头上一根发丝,缠绕到他颈脖上,再装作无事发生幽幽走开。临州主薄有时看不过去,低声劝了劝她,她就低声自言自语,实际是在威胁临州主薄,要抓他家的大肥兔切片下油锅,临州主薄只好闭嘴。
现在是想让赵泠穿一件襦裙,好让她乐一乐。她若是君王,定然是个疯子,每天不定时发疯,把群臣弄疯她再故作正经斥责百官发了疯。
赵泠才不惯着她这臭毛病——
“转个身!”吴之筱拍着手,看着穿上襦裙的赵泠,起身走到他身侧,扯了扯他腰间的系带,理了理他胸口的褶皱,像是欣赏一幅自己的佳作,很满意地笑道:“这件衣服好适合你呀!”
赵泠的脸本就好看,矜贵俊逸,身姿又挺拔,按着他尺寸做出来的襦裙被他撑起来,粉嫩的襦裙一点也不娇俏。宛若天神着裳,衣袂飘飘,风骨卓绝,胸前露出的腹肌和锁骨更显清雅,没有一处是违和的。吴之筱这样天生贪图美色之人看了,当然喜不自胜,杏眸瞪得大大的,直盯着他看,围着他转圈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