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吴之筱喜欢自己什么,喜欢他的模样,喜欢他的沉静内敛,或者还喜欢他对她的纵容。她一开始对自己的喜欢确实很浅淡,就像喜欢一朵花一样,随时可以移情到别处去,在赵泠眼里,那几乎称不上是喜欢。
那时的赵泠就已知道吴之筱此人生性如此,不知何谓深情,只知乍见欢喜。
当时赵泠为了让她对自己的那点喜欢长久些,再长久些,从未在她面前表现过一丝一毫的偏执,也从未真正束缚过她,给她足够的自由。他只静静地等着她一蹦一跳的,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而他永远都站在她面前恭候她的靠近。
吴之筱没有让他的等待落空,带着那一份婚书,傻乎乎地走到了他面前,还笑着以为她占了好大的便宜。
那时候的赵泠便已生出了贪图,总是希望她在朝着自己越走越近时,会渐渐喜欢上他那潜藏于心底的偏执的占有欲、强烈控制欲,甚至是破坏欲。希望她看清自己另一面后,仍旧不会逃跑,还会傻乎乎地贴近他,走进他的身体里。
这一次,赵泠没有在原地等她,不待她反应过来便走上前去紧紧抱住她,长驱直入地让她切身地感受到他对她的欲望和冲动,让她明白她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赵泠——那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赵泠。
吴之筱害怕了,想要跑,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想着让她缓几天再慢慢与她解释,让她知道有些事她终究是要面对的,不是她躲就能躲开的。
赵泠是这么想的,但有些人总在他耳边叨叨着一些有的没的话,扰乱他心神。
夏夜的书房里,冰坛上的小竹轮水车吱呀吱呀转着,散播凉意。这冰坛,这小竹轮水车都是赵潜命下人置办的,还说这样的书房看起来生动些,阿筱才会喜欢来。
“子寒呐,你别怪为兄说话难听,你与阿筱朝夕相处这么久,你看你处出个什么来?你都要和别的小娘子去相会了,阿筱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连个醋都不吃,也不闹小脾气,你说说你这两年多来都干了些什么?”
“谁说我要和别的小娘子相会了?”
“为兄替你答应了。”
“你答应的你自己去。”
赵泠油盐不进,说啥都听不进,可把赵潜急坏了,气急了便说道:“你别仗着一副好皮囊就以为阿筱非你不可了,你这人性子冷,谁能受得了你?阿筱能坚持不懈地喜欢你这么多年全赖她眼馋你好看,但凡换一个人,都不可能喜欢你这么久。你可别怪为兄没提醒你,天下探花郎可不止你赵泠一个,过几日那个上官慕清可就要随船来临州了,届时阿筱若对他旧情复燃,你可就没戏了?”
“上官先生?”
“对,上官慕清调到工部去了,现在是工部侍郎,主管营造案,他的大船晚一些到临州,也没几日了。”
工部的大船除了匠工外,还有修建堤坝必要的木料、砖石等,需一并装上大船水运而来,故此会晚一些到,接风宴也得等着那些人来才能开宴。
这位上官慕清是赵潜的同窗,此前是国子监司业,为赵泠与吴之筱两人的授业恩师。模样自然是出众绝俗的,否则吴之筱当初也不会嚷嚷着非要他来教自己律学课了,赵潜所说的“旧情复燃”指的便是这事。
当时上官慕清本应从国子监调到翰林院去,吴之筱听闻此事后,央求她父亲把上官慕清留在国子监教她律学。吴国公前去问了上官慕清的意思,上官慕清点头应允了。如此,在国子监的四年求学时光中,上官慕清一直都是吴之筱的律学直讲。
赵潜听闻此事后,便一直以为吴之筱对上官慕清别有意思,超过了师生之谊。还因此暗暗为赵泠捏了一把汗,这一把汗苦苦地捏到了现在还没松手,也是辛苦这位长兄了。
赵泠对此本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知道吴之筱待上官慕清没什么不同,不过是觉着这位律学先生容貌出众,温和可亲,便喜欢与他多交谈交谈罢了。她拿着婚书四处寻人签字时,也曾拿去给上官慕清看过,上官慕清委婉地回绝了她之后,她并没有多失落,还挤出几滴假泪故作伤心,引得上官慕清心生歉意,借此贪了上官慕清一盒上好的栗粉糖糕。
当时她还抱着那一盒栗粉糖糕到赵泠跟前炫耀,吃得那叫一个欢畅,撑得小肚子鼓鼓的,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摸着肚子嚷疼,磨着赵泠陪她捱到天亮。
但赵潜这人就喜欢危言耸听,故意在赵泠耳边说什么:“人家上官慕清谦和温柔,与之交谈如沐春风,最得那些小娘子心意。”
“虽说你也不差,但你吃亏就吃亏在性子上,人这日子本来就难过,越是长大越是喜欢听一些舒心顺意的话,越是喜欢与温柔的人相处。”
“阿筱本就是个明朗的孩子,你让她整日对着你这么一张冷脸,听着你那几句冷言冷语,已经是很委屈她了。”
“若是上官慕清,绝对不会这么委屈她的。”
“待阿筱明白这个道理之后,肯定把你给丢开,去寻那个能让她舒心的人去了,到时候你可就……”
“闭嘴。”赵泠摔下手中的书卷,冷声道。
“我就知道你听不得这些话,既听不得,你就该听我的,好好收敛收敛你的性子。”赵潜捡起他摔下的书卷,搁到书案上,并说道:“你明日若是得空,就顺道去会一会那些小娘子们,看看阿筱会不会吃醋,若是会呢,你这人还算是有救的。”
“不去。”赵泠撂下这两个字,便大步走出书房去,不愿再听赵潜啰嗦。
“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呢?我告诉你,我已经答应了人家,你不去也得去!”
真是一天天的,为他和阿筱事操碎了心,也没个人来可怜自己。
赵潜捂着心口,摇着头感叹自己惨状的同时,还不忘写一封信到均南郡给吴之筱的长兄,信中只有七个字:“亲家长兄可安好?”仅这七个字,就把千里之外的吴之筱长兄气得怒火中烧,把信撕碎了回寄给他,并附上一个字:“滚。”
赵泠本没有把赵潜说的话放在心上,可遭不住夜里难眠。
不行。
赵泠倏地起身,摸着夜色,往吴之筱屋里去了。
“你……来……做什么?”
夏夜闷热,吴之筱躺在床上,如瀑的长发在床沿流淌而下。手里拿着紫竹柄绢面小团扇扇着风,手里搂着良人枕,昏昏欲睡,欲要入眠时,发现赵泠突然坐在她床边,吓得往里缩了缩。
“上官先生要来临州了。”赵泠低声与她说道,一手挽起她坠地的长发,一手拽过她手里抱得紧紧的良人枕。
“上官先生吗?”吴之筱一面问他,一面抓紧自己的良人枕,暗暗使力不让他拿开。
“对,他任工部侍郎,领的是工部营造案的职事,过几日就到了。”赵泠点了点头,不顾她的不情愿,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地掰开她努力紧抓的小手,将那良人枕绝情地甩到竹榻上去。
“他既是工部侍郎,又是我们的恩师,我们是该好生给他接风洗尘的。”
吴之筱小心翼翼地看着赵泠的脸色,如往常一般淡淡的,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便从床上下来,穿着木屐走到竹榻边上,装模作样喝了一口茶,顺势把那良人枕给抱回了床上。
“我兄长让我明日去与那些临州的小娘子们相会……”良人枕还没回到床上呢,就又被赵泠一把夺走了,塞于他身后的床栏处。
他说道:“你明日陪我去。”
“你和小娘子相会,我去做什么?”吴之筱端着一副乖巧的模样坐在他对面,手悄悄地绕到他身后,想要趁他不注意,把良人枕从床栏处解救回来,却被赵泠一手挡住了。
“你去不去?”
“你把良人枕给我,我就去。”
“不给。”
“赵子寒,你干嘛要和我的良人枕过不去啊?”
“我曾与你说过,你以后不许再抱着这个东西睡觉,我说过的话,你做不到,我替你做到。”赵泠以她从未见过的蛮横且霸道的态度,将她的良人枕收走了,临走之前还说道:“明日我来接你,跟我一起去见那些小娘子们。”
徒留吴之筱一人在原地发懵:赵泠这是……看上了她的良人枕?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癖好?
第72章 72 .在危险边缘反复横跳
这个时候的吴之筱还未曾窥探到赵泠抢走她良人枕的深意,只是以为他中意那良人枕,想要占为己有,并无多想。就像自己喜欢他的某样东西,也会想方设法得到一样。还暗中鄙夷赵泠抢走自己良人枕的手段太过粗暴,一点也不高明。
没了那良人枕,吴之筱一时间不习惯,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觉,白日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连和小猫玩的兴趣都没有了。她决意要与赵泠谈一谈,将自己的良人枕拿回来。
这日的天傻蓝傻蓝的,日光晒得很。吴通判与赵知州在临江码头附近刚查完一家纺织作坊,顺道去码头迎今日到临州的上官慕清。
“我都已经陪你去见那些小娘子了,你是时候把我的良人枕还回来了。就算你非得要我的那个良人枕,你也应当与我商量商量,不能直接抢走啊。做人嘛,总得讲点道理,你这么霸道的,日后再想到我屋里去,我可就不让了!”
吴之筱手边无伞遮阳,便图方便,扯过赵泠的袖子当伞遮荫,一路上与他碎碎念了一大通的话,不仅怀疑他图谋她的良人枕,还怀疑他对她的良人枕做了残忍的事。
“我那良人枕虽只是个东西,但我抱着它睡这么久了,也生出了点惜物之心,你若胆敢对它做什么事,玷辱了它的清白,我是绝不会轻饶了你的。你既要强占了它,就该对它好,不许欺负它,也不许用针扎它,它上面用的是上好的丝绸,稍尖锐些的东西都能刮破它的,你千万要小心。”
赵泠一路上没怎么理会她,心中还在生闷气。那日她确实乖乖地跟着自己去见那些小娘子了,可她是去看热闹的,并不是去拈酸吃醋的。手里捧着茶馆的点心,吃得津津有味,且看他在众多小娘子间艰难应付,也没打算上前帮他。
最后若不是赵泠冲她招手唤她,用新鲜荔枝引诱她,让她到自己身边来,她定然是一步也不会靠近他让旁人知道他已有所属的。
回家的路上,她还困得睡着了,赵泠背着她回去时,她做梦都在喃喃着要拿回她的良人枕。
她越是在乎那良人枕,赵泠越是心堵。也不是他非要和一件东西较劲,而是他连良人枕都容不下,吴之筱却能笑着看他与别的小娘子相会?这像话吗?
赵泠被她念叨得没法,与她说道:“我还给你一个新的。”
“我不要,我就要我的那个。”吴之筱念旧的情绪泛滥,根本不接受他的话,“新的你自己用,我要用我的。”
“真的不要吗?”赵泠淡淡道:“冬可暖床夏可扇风……”
“不要……”
吴之筱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心里还有点惋惜。那样好的良人枕,她其实是想要的,只是前边她为了那个旧的良人枕努力说了那么一大通话,总不能这么轻易就改了主意吧了?显得很没骨气似的。
“还能哄你睡觉。”赵泠诱惑她道:“给你念故事。”
“真的?”吴之筱越听越觉得玄乎,放下他的袖子,看着他的眼睛质疑道:“你莫不是诓我的吧?”
“我诓你做什么?”赵泠迎上她那渴望又怀疑的眼睛,说道:“你若是想要,我便给你。”
“真的?”
“真的。”
“那你……”吴之筱别过脸收敛了一下自己过于雀跃的表情,再看向他,说道:“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
“想要?”
“想。”
“那你抱一下我,我晚上就给你。”
“好的呀!”
吴之筱十分大方利落,一下子就抱上了他的腰身,侧脸还往他胸膛上蹭去,仰着脸冲他傻笑。
在她就要放开他之前,赵泠按住了她的手,道:“别松手。”抬眼望向临江江面,几艘大船远远驶来。
吴之筱觉得他这三个字有点多余,松手不松手的,选择权根本不在她手里。他摁住自己手时用的力道超乎她的想象,恨不得要把她的手揉碎一般。力量悬殊之下,吴之筱就算想松开,也得没骨气地哀求他一声,哪里轮得着她选择?
从盛都千里迢迢赶来的上官慕清刚要下船,就远远地看到自己的两个学生光天化日之下紧紧拥抱在一起,看得他想要直接折回船上给吴之筱长兄回信,气一气他。
他这次前来是有私事要办的,受吴之筱长兄之托,来临州看看吴之筱过得如何,与那赵泠是否有赵潜所说的不清不楚的关系。这还没下船呢,就已见到了这一幕,不禁想要提笔疾书,奚落一番吴之筱长兄,再装模作样为他哀叹一句妹大不中留。
上官慕清下了船,吴之筱就跑上来迎上他,笑道:“上官先生!!”给他草草作揖行礼后,便急着问他道:“上官先生,你有没有给我带盛都的樱桃绵糖?”
上官慕清点头道:“带了带了,你阿兄不让我给你买,但我悄悄买了带上船,你阿兄不知道,还有盛都的其他点心,我也给你带了好些,一会儿送到你府上去,可好?”
“还是上官先生明事理。”吴之筱轻哼一声,与上官慕清悄声说着她阿兄的坏话,道:“不像我阿兄,太不懂事了,怎么能对他可爱的妹妹这么严苛呢?”
上官慕清看了一眼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赵泠,幽幽道:“他若是看到他亲爱的妹妹在光天化日之下抱着赵潜的弟弟,定然会对你更严苛的。”
糟糕,被上官先生看到了,凭着他和阿兄的交情,多半是会告诉阿兄的。阿兄这人对赵家,尤其是赵潜十分的不待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赵潜把他给非礼了呢!知道的呢,比如吴之筱便很清楚,确实是赵潜对阿兄做了那样不堪的事。当年她是亲眼看到的,眼睛不会骗她的。
阿兄为此记恨赵潜到现在,一直未曾原谅过他,也不喜欢吴之筱与赵家多接触。若阿兄知道了她和赵泠这般,哎……阿兄和阿姊一样,都是个体面人,若是让体面人没了面子,吴之筱的下场可以想象,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刚才就应该义正言辞地拒绝赵泠,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成何体统?奈何……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上官先生,你不许把这事告诉我阿兄!”像在国子监犯错时一般,吴之筱抓着上官慕清的胳膊,央求道:“求求先生了,不要告诉他嘛!”还凑近他暗暗威胁道:“你要是敢告诉我阿兄,我就让赵子寒挖掉你的眼睛,你是不知道,赵子寒现在可听我的话了,我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赵泠:“………”
赵泠盯着她的手,她的手才从他的腰上离开,他身体的余温还残留在她手心,她就立马攀上了上官慕清的胳膊。这样的动作她以前也对上官慕清做过,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当年她才十三岁,现在她已二十。
他不知道两人说话为什么要凑这么近,说的是什么天机,怕上天听到了劈下天雷吗?
赵泠心里已腾起怒火,面上仍旧不动声色,走到吴之筱身侧,一双寒意森森的眼眸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