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之筱摇摇头,道:“兄长说去会仙楼凑合一夜。”
客店住满了,食店也打了烊,自然不能真的就蹲在桥墩下过夜。好在大理寺附近的会仙楼彻夜通明不打烊,可以到那儿去点一桌子的菜奢靡一晚。
“那怎么行?”赵潜往会仙楼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那地方又吵又闹的,整宿整宿都挂着灯,晃着人眼,如何能休息好?”
吴之筱抬头望了望,从她这个位置能看得见会仙楼五楼的楼角,果然是灯火通明,亮得扎眼,时不时有歌舞丝竹声传过来。
“无妨。”吴之筱细想了想,破了口的唇角忍着疼轻轻上扬,对赵潜道:“我听说会仙楼新来了好些容貌尚可的男伎,这几日公事缠身未能去一睹俊容,还觉得可惜呢,正好今晚可以去看一看。”
“咔嚓”
什么断了?哦,原来是赵子寒手里的筷子断了。
这店家的筷子真不禁用,轻轻一折就断了,像极了某人的醋意,略一刺激就翻倒了一地,哗啦啦流淌,酸得桌角都摇摇欲裂。
赵泠摁着桌角,眼眸含怒染红,暗暗瞪一眼不知死活的吴之筱。
“阿筱!”吴策上前厉声呵斥她,道:“胡说什么呢?就去会仙楼吃个饭而已,什么男伎不男伎的?不许瞎扯!”
吴之筱轻哼一声,撒泼道:“兄长你自己对男人不感兴趣,也不许我对男人感兴趣,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漫漫长夜难熬,我好歹找个乐子消遣消遣……”
“咔嚓”
什么东西又断了?哦,原来是赵潜手里的筷子断了。
“阿筱,不许胡闹!”吴策霎时就黑沉下脸来,怒道:“再胡闹就把你丢到桥墩下面去住!”
“哼!”吴之筱别过脸去,小脸气鼓鼓地生吴策的气,小声嘀咕着:“这也不许,那也不行,当我是小孩子吗?”赌气一般双手抱在胸前,道:“去桥墩睡就去桥墩睡!”说着就迈步往东桥桥墩的方向去。
吴策怒斥:“阿筱!”
吴之筱不应他,脚下也没停。
吴之筱若是执拗起来,吴策是断断敌不过的。他看了一眼赵潜,目光一触及赵潜的脸,眼眸骤冷,狠狠瞪了一眼,眼神移至赵泠身上,对他道:“赵中舍,能否允阿筱到你府上暂歇一宿?”
赵泠不置可否,但撂下筷子起身,三两步就跟上了赌气的吴之筱。
“吴郡守今晚要暂歇何处?”
“会仙楼。”
“吴郡守放心把阿筱一人留在赵府吗?”
“赵子渊,你威胁我?”
“吴郡守若是不放心阿筱,可以同去赵府的。”
“滚!”
吴策嘴上说滚,手上却还是牵着马,往赵府去了。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再踏进赵府,上次……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了。
一提就想骂人!操!
第124章 124 .君子有仇必报
“你唇上这破口是怎么回事?”
赵泠问她道。
吴之筱愕然地抬起小脸看向他,手里正捏着瓷勺从汤碗里捞起最后一颗藕茄虾碎,这是在赵府附近的食店铺子买的。
跟着兄长往赵府走的路上,她觉得有点饿,正好闻见这藕茄虾碎的香味,便趁着兄长不注意悄悄买了一碗捎带进赵府。
现在她已经吃了两碗了——另一碗是赵泠买的。
她清亮的眼眸眨了眨,不知赵泠为何这样问,难不成这唇上的破口还能是她自己咬的?
“你咬的。”
吴之筱同他说道,并吃下最后一颗藕茄虾碎,捧起汤碗沿着碗边喝了几口鲜汤。
坐在她对面的赵泠却问她:“我为什么咬你?”
他问得认真,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她那张错愕的小脸,透着烛火炽光,滚烫热灼。
“这……”吴之筱缓缓放下小碗,双眸直直地迎上他的眼睛,道:“这不得问你啊?”
真是稀奇事,明明是赵泠咬的自己,他倒反过来问她为什么?吴之筱哪里知道他为什么咬自己?
赵泠幽沉的眼眸一直望着她的脸,说道:“你问。”
“我……”
吴之筱不是很想问他,且这唇上的破口也不大,过几日就好了,没必要揪着这事兴师问罪拿办他。
可他非要自己问他,那吴之筱只好依着他的话草草问道:“你为什么咬我?”
赵泠眼眸一沉,修长的手指挪过她面前的汤碗,道:“不是问这个。”
吴之筱双手托着腮,疑惑又气恼地盯着他,道:“赵子寒,你没事找事儿呢?”不耐烦地看他一眼,道:“你到底想让我问什么?诶诶诶……你要干嘛?”
“洗手。”
赵泠扣住她的手腕,拽到窗下盥洗盆前,握住她的手往温水里浸。
吴之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被他的大手包裹、揉搓、捏/弄,莫名滚烫的热流从她每一根纤细的手指沿着血脉涌上她的心口,热浪骤然扑面侵袭,猝不及防地令她一颤,小手不由得要抽离他的掌控。
“别动。”
赵泠攥紧她欲要逃脱的小手,拇指指腹一轻一重地缓缓摩挲着她的手,清澈的水滑过手背淡淡的青脉。
他的动作说轻柔却没那么轻柔,说粗暴也没那么粗暴,恰好能让她觉得疼,又恰好没有那么疼,力道不轻不重,让人发不起火来。
却让人口干舌燥。
吴之筱浑身不自在,眼角泛出薄红,低声而扭捏道:“洗好了……”
赵泠抬眼望着她,望着她脸上渐染的浅绯燥红,望着她眼底的似嗔似怨似怒,望着她樱唇上那小小破口,望着她因银牙暗咬而紧绷的侧脸。
他深深垂眸,道:“没有。”
她急了,极力要甩开手挣脱他,激起啪嗒啪嗒的水声,还恼道:“这是我的手,我说洗好了就是洗好了!”
赵泠看着她,手上不肯让她一寸,摁住她的手,说道:“你的手是我洗的,洗没洗好由我决定。”
天下哪有他这般不讲道理的人?
吴之筱一步跨至他跟前,仰起脸逼近他,质问道:“赵子寒,你到底想干嘛?”
“洗手。”
赵泠顺势将逼近自己跟前的吴之筱揽入怀中,手臂一紧一手,她便动弹不得,随手扯过一块锦帕替她擦手。
连擦个手他都得仔仔细细,手心手背一处也不放过。他的指腹隔着薄薄一层锦帕,擦拭她窄窄指缝间的水渍,磨得指间皮肤生薄红。玉削如脂,温软柔嫩的小手在他宽大的掌中合拢、张开、翻转,不得挣脱,不能反抗。
“赵子寒,擦好了没有?”
不管吴之筱现在有多不舒服,有多紧张,有多不安难受,赵泠都视若无睹,捏住她的手骨,低头做着自己的事,一丝不苟,认认真真。
吴之筱偏过脸看向他,只见他神情凝重冷然,眼眸深邃,蕴着难以捉摸的心底事,剑眉敛起,藏着难以纾解的烦忧。她略略抬起手,温暖柔软的指腹轻轻滑过他眉间与眼睛,久久地抬眸凝望着他。
“吴之筱,你当真没有想问我的?”赵泠复又提起此前的话,捏住她覆于自己眉间的小手,道:“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答案。”
“我没什么想问你的。”她清澈干净的杏眸眨了眨,摇摇头,挑起俏皮的眉眼,说道:“本官博览群书,无所不知,就算有不懂的,我也自会去苦学弄懂,用不着问赵中……唔……疼疼……你又想要咬我……”
赵泠两指捏起她下巴,薄唇倾轧于她樱唇之上,手臂绕到她后腰揽她入怀,喉咙里不发一声,闷闷沉沉,只欲要将她揉碎到自己心里,好看清楚她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她说没什么想问的时,眸色澄净,不染一点迟疑,并不是在撒谎,也不是有意欺瞒,她是真的不想问他。
或是不在乎他的答案,或是她宁愿相信她心中既定的答案也不愿相信他说的话,或是本就不在意他。
那素来清澈的眼眸,如今竟成了挫磨他的一把寒刀利剑。
吴之筱,你明明想知道我待你好是不是因为那婚书的缘故,你明明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你明明想知道我是不是只喜欢你,你梦里都想知道的事,为什么不亲口问问我?
赵泠紧拥着她,破坏欲占了上风,狠狠地蹂/躏着她原本就可怜的樱唇,眼瞳爬上猩红,灼灼眼神地将她此时此刻无助忍泪的小脸锁入自己的视线里,不让她偏离一分一厘。
赵泠有病!无缘无故咬破了她的唇,现在还变本加厉!绝对是脑子有病!
她推拒,她挣扎,她撕扯,却又因身子站不稳而不得不攀上他,呜呜咽咽不知所措,鼻音断断续续,雾蒙蒙的眼眸里盈满清泪,多可怜,多无辜,哪里知道就是这双眼寒人心。
“赵子寒……能不能先让我……喘口气?”
赵泠过分的暴戾纠缠让吴之筱倍感窒息,被他层层叠叠包裹在温热的怀里,沦陷于他的薄唇间,混混沌沌,发髻珠钗散乱,额上碎发濡湿在额角。
连这句软话都是破破碎碎说出口的。
到底是狠不下心来折磨她,赵泠微微松了松对她的束缚,低眸见她顿时大舒一口气,满脸通红,眼角湿润,下巴抵在他肩上,小手还环住他的颈脖没放。
一呼一吸,湿湿热热,在他耳边氤氲着,撩拨着,蛊惑着。
赵泠的手不自觉地抬起来,一下一下抚着她后背,为她顺气,侧眸望着她现在难受得欲哭未哭的模样,薄唇欲言又止,想要安抚她,想要同她道歉,想要疼哄她……嗯……
他眼眸若点了光,意料之外地看着眼前迎上来的人,还有她轻覆上来的唇,欢喜而惊讶半晌,方明白她此举的意思——她说的先喘口气,当真是喘口气,顺了气后仍旧回到他怀里,仍旧继续那个未完成的深吻。
覆唇上来之后,她还十分笨拙地调整了角度,确保与此前的角度一样。
眼眸干净若山间清泉。
“吴之筱……”
“嗯……”
“你个小傻子。”
赵泠暗暗自嘲苦笑,自己真是昏了头,偏生要同眼前这个心浅眼薄之人纠结什么情意喜欢的问句。她但凡知道细细思虑这些事,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未曾察觉到他的心意。
自己这是高看了她。
他自己庸人自扰倒也罢了,最后受罪的却是她这个小可怜。
“赵子寒,你笑什么?”她仰着小脸,抿着唇问他。
赵泠抿唇轻笑,眼眸掩不住的欢愉,低声道:“笑你。”
她圆圆的眼眸骤变,轻哼一声就别过脸去不让他亲,撅起破了小口的嘴唇,娇嗔软糯却颇有气势。
明明最是可欺可爱,赵泠却并未从她这里占得上风,见她如此,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劝着,依着她,让她早些睡下。
同她在一处,便好生爱她,她信或是不信,都无妨。
原本赵泠看她睡下便要走的,吴之筱却从被褥里伸出小手扯了扯他衣袖,水润润的眼睛望着他,望得他喉头发燥。
他道:“你兄长今晚守着我的房门,我若不回去,他一会儿定会杀过来。”
吴之筱不说话,小手指勾着他的食指不放,巴巴望着他。
赵泠俯身,温柔的吻落在她的眼角、前额与鼻尖,低声安抚她道:“等你睡着了,我会来陪你的。”
她委屈得红了眼眶,问他:“现在不行吗?”
赵泠望她许久,盯着她红通通的眼,看出了些什么别的东西来,不由得笑了笑,点头道:“好。”
若不答应,她今晚只怕是睡不着的。
熄灯。
黑灯瞎火之下,空气中蔓延着浓稠的不怀好意。
温香软玉主动钻入他怀里,柔夷悄悄攀上他颈脖,柔软的唇轻轻缓缓地吻下来,连呼出来的软软气息都小心翼翼而谨慎。
“嗷呜……”
她露出樱唇下的皓齿,发狠地咬破他薄唇,舔舐到淡淡的血腥味,她才心满意足地滚到他身侧软乎乎睡去。
心思不深,报复欲倒是挺重的。
第125章 125 .今日不宜吃豆花儿
五更天的时候,城内各处望楼擂响四百下开门鼓,门坊大开,而吴之筱还闷头呼呼大睡,沉醉于美梦之中。
若不是兄长吴策砰砰砰地拍门声,她定是雷打不动要睡到日光出才起的。
吴策说赵府不宜久留,命她快些梳洗回府。
兄长也真的是,这赵府又不是诏狱,更不是阎罗殿,没有严刑拷打,更没有牛鬼蛇神,他非要逃难似的拉着她往外走做什么?难不成是赵府里有恶虎要吃了他?
可能真的有,也可能是他以为有。
不情不愿跟着兄长出赵府时,她还双眸朦胧,沉醉于梦中,分不清脚下是路是河,半趴半坐在兄长的白马上,一路晃晃悠悠往国公府去。
吴之筱在马背上做完了欺负赵泠的美梦,餍足地砸吧砸吧小嘴,悠悠转醒,眼眸半睁,扫过清晨的盛都街景。
灰蒙蒙的天湿漉漉地含着雾,沉甸甸坠在天边。
各家各户各商铺门前早已熄了烛灯,省下灯火花费,没有灯火的长街笼罩在一层雾蒙蒙的薄纱之中,与天色相融,晦涩的灰白,似有晨曦吐露,却又迟迟不见日光透出。
盛都清晨的长街,若一场似有似无的梦,像一次浅浅的回笼觉,卷着春雾,散着湿气,清醒地睡着。
哒哒哒的马蹄声显得有些突兀。
路过南市米豆巷一小院门口时,吴之筱闻到淡淡的豆腥味,忽地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双脚一触地便立即站稳了,冲兄长别了别手示意自己无碍,让他先回府。
吴策上马之前,嘱咐她道:“你小心些。”
“知道了。”
吴之筱目送吴策走远后,两步走到那小院门前,轻叩木漆斑驳的门扉,道:“杨少卿可在?”
她的声音透过清晨的雾,穿过矮墙门缝,潜入豆腥味满满的院落中,很不懂礼数地吵醒梦中人。
“吴少卿,这么早你敲我家门做什么?好好的大理寺少卿不当,改当催命鬼了?”
给她开门的是杨也遇,他脚下还趿着木屐,身上匆匆拢了一件外披就出来迎着晨雾给她开门,打着哈欠,满脸都写着“烦死了烦死了,一大清早觉都不能好好睡,敲什么门敲什么门!”
吴之筱不理会他的不耐烦,站在门边说道:“时间紧迫,你得跟我到京郊外的铜矿山去一趟。”
这个案子前期一直都是杨也遇在鞠情察案,且也是他把自己拽下这深坑里的,这种一大清早勘察案发现场的苦差事,当然得拉上他一起去。
“这么早?”
杨也遇的借身书还在她手上呢,哪里有拒绝推辞的机会,只能叹一声“公家之事不由己,日夜忙碌为斗米。”挠挠蓬发的后脑勺,对她点头道:“得,你等我一会儿。”
吴之筱原打算站在他院门外等的,可却听得院内有人招呼她道:“来客是哪一位?可是娇娇的朋友?娇娇,你快些将人请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