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蜂蜜糖水下肚之后,她惨白的小脸见好了些,身子一翻一滚,便往他身上压来。
他忙环住她纤弱的腰身,紧紧抱住,温热的手掌轻抚她的后背,低声哄劝道:“乖,睡觉了。”
“我不要睡……我要……”
他的筱儿顶着一张惨白的小脸和迷蒙含雾的双眸,樱唇上还沾着点点晶莹的水渍,对他说:“我要你……说……”
话说到这里,她却突然哽咽委屈起来,本就没睁开的双眸合得更紧了,长长的眼睫上惊现一两颗小小的泪珠儿。她双手攀上他的颈脖,小脸贴在他心口,低声喃喃着什么。
“罢了……罢了……强求的……不好……不好……”
他的筱儿这么低声喃喃着,双唇嗫嚅,双眸微微睁开一条窄窄的不易察觉的缝看了他一眼,又失落的悠悠合上。
赵泠的薄唇轻轻擦过她耳廓,温声道:“我在。”薄唇略过耳廓、耳垂,蔓延到她白皙纤细的颈下,再游移至她可怜的脸颊。温热的气息一点一点安抚着怀中焦躁不安的人,湿润的薄唇覆上她眼角,舒缓她三天没合过双眸。
他以为吴之筱只是累了困了,说话才这般黏黏糊糊,不清不楚,所以他根本不会想到吴之筱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的筱儿对他说:“赵子寒……若换了旁人是你的妻子……你是不是也会待她这样好?是不是也会哄她高兴?你待我好,只是因为我是你妻子,你觉得你应当待我好才待我好的……是不是?赵子……唔……你欺负我……唔唔……呜呜呜……”
他默不作声的喉咙紧了紧,咬紧牙关,身体携裹着复杂的怒火猛地一翻,将他的筱儿严严实实地压在身下。不等她挣扎,双臂就倏地收紧,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薄唇狠狠堵住她的唇,厮磨得她方寸大乱,让她再也说不出神志不清的话语来。
他不知道他的筱儿为什么能说出利剑刺心般伤人不见血的话来,他更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到底在等着什么?
那一纸婚书于他而言,不仅仅只是责任,不单单是要待她好而已。
他的筱儿明明是那么聪颖伶俐的一个人,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她说的这些话像是一把贯穿心口的利剑,不管不顾的直直扎入他胸腔里的骨血之中,但听到肉碎骨裂的闷声。
想要揉碎她的冲动瞬间窜上脑海心间,赵泠疯一般地纠缠她,让原本就困倦得无力反抗的吴之筱更加软弱娇怯。
“赵子寒……”
吴之筱双眸清润,泪眼迷胧,眼角泪光薄薄闪烁,恍恍惚惚地看着他。身体的困倦早已掩埋了她的清醒,晕乎乎的只想要钻入他怀中做个美梦——她如愿以偿了,只是今晚这一场梦怎么感觉有点疼呢?
赵子寒肯定又趁机欺负自己了,哼!
暮春深夜,窗外飘雨,廊下护花铃轻撞,脆声作响。
屋内,隐忍压抑又喑哑的喘息在暗黑里悄然溢出,渗入屋内一桌一椅,一簪一钗,一砖一瓦,一床一榻。弱弱的轻声嘤咛被低沉的喘息生生压住,止于床榻间,可怜极了。
赵泠将自己对她的满腔怒火倾泻到她娇小的身躯上,将自己对她的满腹疼惜倾覆于她怀中,将自己对她的满心缱绻敛于她唇间……只愿她能明白,明白一点点儿就够了……
此时的吴之筱不清醒,可赵泠却清醒得若凛冽寒冬里的雪松,冷冰冰,凉飕飕,孤零零立在风中,霜雪压盖下来,一层叠着一层。
“若换了旁人是你的妻子……”赵泠轻咬她颈侧,听她疼得闷哼,才在她耳畔低声道:“你个小傻子,换什么换?我赵泠的妻子只能是你吴之筱,只能是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嗯……”吴之筱娇哼糯糯,埋首入他怀中,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赵泠修竹般匀长的手指轻轻捏捏她温热绯红的小脸,又恨又疼道:“小傻子。”
吾妻筱儿是个傻乎乎的小傻子。
他的筱儿总以为这份婚书是她先下手为强,强迫他签的,总以为他待她的好,是她抢来的,总以为他对她表露的喜欢是因为那一份婚书的缘故。
她总以为,他会喜欢她,也会喜欢旁人,他可以与她成婚,也可以与旁人成婚。
他的筱儿并不知道,当初为了不让她和别人签下这份婚书,他和多少人交过手,用了多少种手段阻拦旁人对她的觊觎,制造了多少场故意的意外。
贞和十年十一月十一日那天,他在国子监的藏书阁里等了她一整天,一直等到入夜,一直等到她来。
他的筱儿也并不知道,初遇那天她钻出狗洞时的那张笑脸,是他那些年梦里唯一的光亮,耀眼绚烂,可直视,可触碰,温暖且柔软。
在她院中养病的那几天,他在那间屋子里,望着门窗,望着她来,望着她笑靥若花的模样。
吴之筱,你不知道的事我会慢慢教你,你不知道的我,仍旧会深深爱着你。
“吾妻筱儿,吾妻筱儿……”
“嗯……”
第121章 121 .赵潜上门负荆请罪
赵泠生气了,还很生气。
他离开的时候吴之筱还蜷缩在被窝里睡着,但吴之筱就是知道他肯定是怀揣着满腹怒气走的,且看他对自己造下的孽,就可窥知一二。
“赵子寒,你个天煞的,咬哪里不好偏偏往唇上咬,叫我怎么遮掩?”
吴之筱还没打算在世人面前做一个孟浪放荡之人,唇上这点破口得找个理由敷衍过去。
她坐在梳妆镜前,惺忪的睡眼盯着铜镜中的自己,除却唇上的破口外,颈下也有不少的咬痕,是齿印分明的咬痕,不是吻痕,手指轻压下去,隐隐有点疼。
“下手这么狠!他昨晚绝对是用我来泄愤了!”
她不大记得昨晚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是怎么把赵泠惹生气的,就只记得昨晚赵泠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差点儿就死在他怀里了。
越想她越觉得自己委屈,紧抿双唇,双眸怒瞪,气鼓鼓的,暗暗将赵泠骂了一通。
吴之筱整理好容装之后,已是下晌了,她晌午才悠悠转醒,现在是未时初刻,去一趟大理寺点个卯,再将这三日的复验状一一誊写好,递送至大理寺卿窦芳手中,报请明日开堂审案。
她走出里屋,从东侧间的矮桌上随手拿了一块鹅梨糍糕,抄起一盏浸了蜜渍樱桃的天青茶,仰脖一口饮尽,抹了抹嘴角出了屋门。
坠珠正拿着一枝花在院中逗小猫,见她出了屋门,问她道:“三娘子,今晚你何时回府?我们也好早些备下晡食热水。”
吴之筱一连三日都没回府,坠珠一连三日备下的晡食和热水都浪费了,故而今日她才有此一问。
“不知。”吴之筱一面往院门走,一面摇摇头,道:“待我回府再备下也不迟。”
吴之筱在殓房待了三日,外头是个怎样的情形状况她并不知晓。或许今日就有旨意下来,撤了她大理寺少卿的职,或是命她不得审理此案;再或者她还没走到大理寺,半路就被人蒙一麻袋给扔到深山老林里,或是一个闷棍把她给撂晕了。
什么时候能回府,她并不能给坠珠一个准话。
她说着便走出院门,先到内厅去给阿娘请个安,昨晚回来得晚,没来得及告一声。阿娘也知她公事繁重,并未留她吃饭,命下人给她几块蒸蜜麦糕,嘱咐她早些回来便让她走了。
吴之筱嘴里叼着一块鹅梨糍糕,怀里揣着几块蒸蜜麦糕,走过爬满紫藤萝的长廊,还未走到东侧府门时,远远地就看到赵潜在府门口与门房的老伯争执些什么。
吴之筱匆匆咽下口中最后一口鹅梨糍糕,走上前去,对赵潜躬身作揖,并问门房老伯道:“老伯,这是怎么回事?”
她这么一问,倒是把门房老伯问得满脸错愕。
门房老伯看看一脸淡然平静的吴之筱,再看看手上戴着镣铐,背上负荆条的赵潜,不知该如何回话。
三娘子难道是眼瞎了?她没看到赵侍郎这身装扮吗?她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疑惑和惊讶,还问怎么回事?
门房老伯回话道:“回三娘子,赵侍郎非要顶着这身奇奇怪怪的装扮进府,小人觉得不妥,便贸然出手阻拦并苦劝赵侍郎,赵侍郎执意要进府,便与小人争辩起来,还请三娘子公断。”
“确实不妥。”吴之筱上下打量着赵潜这身负荆请罪的装扮,巡睃半晌,给出了一个很中肯的建议,道:“赵侍郎,你忘了光着上半身了。”
她觉得这个细节绝对不能少的,赵侍郎怎么能省去了呢?得提醒他一句。
门房老伯懊悔不已,暗暗跺脚,自己真是老糊涂了,国公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三娘子性子乖戾?三娘子见到赵潜这身打扮,定觉得新奇好玩,哪里会做什么公断?耍玩才是要紧。
这赵侍郎也是个没正行的,听罢三娘子的话,他立马点头道:“我是打算光着上半身的,但我细想了想,大庭广众之下不大好这样,待到了你兄长面前我再脱。”
赵侍郎说着,还扯了扯肩上的绑绳,紧了紧身上背的荆条。
他抬眼望向吴之筱,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筱,你看这样如何?”
赵潜在朝中行事素来是游刃有余的,从未见他这般忐忑不安过,也没见他这般冲动冒失过,说负荆请罪就真的上门来负荆请罪了。
吴之筱心中不禁有些触动,淡淡一笑,道:“这是兄长们之间的事,我这个做妹妹的哪里敢置喙?”
她偏过脸,瞥见门房老伯那张皱得像是苦楝子的脸,轻咳一声,说道:“不过我觉得,赵侍郎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这身装扮入我国公府,确实不应该。”
门房老伯忙附和道:“赵侍郎,这确实不应该。”
“我们国公府再怎么说也是言情书网,知书达理的,哪里受得起赵侍郎这般请罪的架势,那不是折煞我们国公府了吗?”吴之筱对赵潜恭恭敬敬地躬身作揖,道:“赵侍郎若是顾念我们国公府的名声,还请早些回府吧。”
话毕,她便侧着身快步走出东侧门,并说道:“在下还得赶着去大理寺点卯,就先走一步了。”
她路过赵潜跟前时,低声与他说了几句话,赵潜听罢点了点头,也躬身作揖告退,转身打道回府了。
门房老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赶紧命人关上府门,省得赵潜后悔又折回来。
坐在车轿上的赵潜透过被春风掀起的车窗帘望向那道急急关上的府门,唇角轻轻一扯。
阿筱刚才同他说,今夜亥时他可以到国公府来找她,阿筱会领着他悄悄进去向她阿兄请罪,只是他不能和她阿兄说是她出的这个主意。
赵潜淡淡地笑笑,并点头应允了,全了她这片好心。
阿筱并不知道他到国公府门前这么一闹的用意。
赵潜只是想借此让府里的吴策知道,自己会去给他请罪的,或早或晚,总是要去的。
吴策若不肯让他来,夜里定然有所防备,就算是阿筱领着他进去,他也进不去。吴策若是肯让他来,无需阿筱领着他,他也能悄然进去。
这也算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吧。
赵潜淡淡苦笑。
夜里,约莫亥时三刻这样,赵潜勒马停在吴国公府门前,还未曾下马,府门内就急匆匆走出一个人来,是吴策。
“之简,怎么了?”赵潜赶紧下马,快步走至吴策面前,问他:“这深更半夜的,你要去哪儿?”
吴策但狠狠瞪他一眼,并不答话,命马倌牵马过来,一跃上马,扬起长鞭,披着一身溶溶月色,往大理寺的方向去了。
赵潜策马跟上他。
到了大理寺时,赵潜才明白阿筱为何要他今晚亥时到国公府找她——阿筱这孩子,心思太深了。
大理寺门前,吴策问大理寺衙差道:“在下均南郡郡守吴策,敢问大理寺少卿吴之筱现在在何处?为何这么晚了她还不回府,且未遣人回府知会一声。”
大理寺衙差回他:“大理寺少卿吴之筱今夜值守大理寺,公事在身,不得回府。”
“是吗?”吴策脚下迫近那衙差,怒目而视,问道:“那敢问这位差人,在下能否进大理寺去给她送些吃食和衣裳?”
天快黑时,阿璃没见阿筱回府,担心她夜里冷且没吃好饭,便带了一件外披,拎着几盒吃食,亲自送到大理寺,可大理寺门口的衙差却不让她进去,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阿璃回府后同他说了这事,吴策暗知不妙,立即策马赶来大理寺。
那衙差摇头,说道:“现已是亥时过半,大理寺已闭门散衙了,若非有要事,恕不能进。”
吴策的手暗暗握拳,问那衙差道:“你是打算饿死吴少卿吗?”
衙差面无表情,回道:“回吴郡守,大理寺内有上好的吃食和糕点,绝不会怠慢吴少卿的,还请吴郡守莫要为难小人。”
“我为难你?”吴策冷笑道:“是你们要为难吴少卿,我不过问一问你们,你们倒说是我为难你们?”一把抓住那衙差的领口,质问道:“说!吴少卿是不是被你们软禁起来了?”
“吴郡守慎言。”衙差双脚腾空,脖下衣襟勒得他满脸涨红,他仍旧公事公办的样子,大喘气道:“若无……要事,还请……吴郡守……回……回去吧。”
吴策气急:“你……”
“在下有要事,不知能不能进去?”赵潜拾阶而上,从吴策手里解救过衙差,问道:“在下中书侍郎赵潜,有要事与窦寺卿商议,还请这位差人通融。”
那衙差站稳后揉了揉脖子,轻咳两声,说道:“窦寺卿吩咐过,若无圣上旨意,任何人都不得入大理寺。”
赵潜不疾不徐,缓缓道:“你进去禀报窦寺卿,中书侍郎赵潜求见,若她不肯见便罢了,若她肯见,还请差人领我入内。”
衙差看了看赵潜,想着他既是中书侍郎,应当是有圣意传达的,便点头道:“是。”转身进了大理寺并关紧大门,徒留赵潜与吴策两人在门外等候。
大理寺外,挂着明晃晃的明角灯。
灯下,赵潜和吴策两人的脸照得煞白煞白的,辨不明其中神色。
“多谢。”吴策道。
“不用。”赵潜道。
第122章 122 .这事我真的没学过
玉是千年山石里凿出来的玉,毫便年轻些,毕竟每只羊的寿命并不是很长,年年刮一次毛,这支羊毫用的羊毛也就几岁上下的年纪。
历经千锤百炼,风吹雨打,它到了一人手中,人人唤她“吴少卿”。
吴少卿便是它的第一位主人了,它还幻想过第二位主人的模样,常言道物是人非,人易老,物常在,无论怎样,它熬一熬总能熬得过吴少卿的。
不曾想,它未老先秃。
整个签押房没有谁比这支被迫兢兢业业的玉管羊毫笔更可怜的了。
吴少卿拈起它的那天,它尚且羊毫茂密,跟着吴少卿到殓房三天后,密密麻麻写下了一堆尸骨血斑之类的恐怖字眼,它就劳神伤发,秃了一半。
只休息了一日,吴少卿又将它拈起,将那三日的字重新誊写一遍,头上又唰唰唰秃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