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历史,这样的道理其实并不难懂得,可惜人们往往是反复踏入这样的错误,周而复始,直到刀子落在自己的身上,才明白其中道理。
冬儿大约听懂了一些,也为斡卓国感到可惜,想来梅妃娘娘来到如今的王城,一定会十分伤心的。
两人采买了一些常用的东西,冬儿特意为纳珠买了一块新的头纱和额饰,便打算寻一个合适的客店住下休息,待明日再到街上搜寻有关银筑将军的消息,正欲起身,却听到一阵马蹄急踏,伴着飞沙走石,一队人马直奔内城牙帐前去。
为首的那人身形高大,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丝毫不顾及路上行人的安危,惹得众人惊叹连连。
萧瑜问店家此人是谁,得知此人正是如今斡卓国国王之女——玛哈族六部公主宛娅的夫婿,名字叫做默乌。
据说他从前是一位十分骁勇的异国战士,因部族争斗被王室驱逐,流落到斡卓附近,因与银豹和狼群厮杀身受重伤,幸而得到宛娅公主救助得以幸存。
国王见其骁勇善战,又是碓拓人士,故而将他纳为公主的夫婿,如今他手握虎豹两师的兵权,威势滔天。
此外,两人还从店家口中得知,如今的斡卓王有三子一女,其中的一个小女儿正是这位宛雅公主,她如今还不到成婚的年纪,故而还不曾与默乌有夫妻之实,只待公主成人后两人再行完婚。
“可是,方才看那位驸马的长相,似乎他的年纪有些大了吧,莫说是做公主的夫婿,就是做公主的兄长或是父亲,也是绰绰有余的。”
冬儿小声嘟哝道,怎么西域的人成亲连年龄都不顾,那毕竟是公主啊,为什么不为她挑选更好更合适的夫婿呢?
没想到那位店家会说汉人的话,便回答了冬儿的疑问。
“大概是阿姐您不知道,公主生产时在我们王后的腹中太久了,所以生下来后便不会哭喊,不像旁人那样聪明,她一直都是小女孩的心智,什么都不懂,我们国王怜爱她,不想让她早早的嫁人,所以对外称她还没有成年。”
“唔……还有这样的事,那的确有些可怜。”
萧瑜轻哼了一声,不屑道:“不仅如此吧,听说如今的斡卓国国王年老体衰,他的儿子们纷纷觊觎王位,也有不少玛哈贵族不希望斡卓沦为碓拓的附庸,老斡王也需要一位真正忠心于他的人,以免自己的项上人头睡梦中便不知所踪。”
“您说的确实有道理,唉,谁知道今后这里是谁做主呢,反正不是我们斡卓人能说了算的。”
那店家是斡卓人,对此也不便过多谈论,与萧瑜冬儿感叹片刻,便离开去做生意了。
冬儿看萧瑜还在深思,便问道:“殿下,您是不是对那个驸马很感兴趣?还是说你在哪儿见过他吗?他是我们要找的银筑将军吗?”冬儿好奇地问道。
“哦,这倒没有,只是看他方才一副傲气凌人的姿态,还当街纵马,行人们对他又敬又惧,便多问了几句。银筑将军的话……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我看过他的画像,两人的相貌并不相同。”
两人在城中游览一番,入夜,萧瑜和冬儿挑选一番,最终留宿于一家并不算十分豪侈,却也整齐干净的客店,异国他乡太过露财并不是一件好事,萧瑜已经注意到白日里常有人盯着自己和冬儿看,便多拿起了一分小心。
可是尽管他们足够谨慎,因白日里在街上一番采买,引起了旁人的注意,还是有奸贼动了心思,深夜时竟然有一批强盗提刀闯入客店院中截杀,意欲将冬儿和萧瑜斩杀在睡梦中。
萧瑜有所提防,并未熟睡,他早听到了院中的动静,起身默默走到窗边,看众贼商议,提刀便要抢入屋中。
他将一个陶碗在窗边碾碎,用尖锐的碎片做暗器打出窗外,将那伙强盗阻杀于院中,没有打扰冬儿的好梦。
只是无奈,其余客人发现院中尸体的尖叫声奔走声还是将冬儿吵醒了。
冬儿午后睡醒似乎脸色不大好,萧瑜不想夜里受惊,再诱发心悸,本想安抚冬儿睡下,她无意间瞥见了窗外满地血迹,便又想起了当日在幽州官道上发生的事。
她怎么能自己安睡,让萧瑜一个人涉险呢?
冬儿当下便不再贪觉,起身穿好衣服,挽着萧瑜的手一同到院中。
两人下榻的客店距离王城西庭并算不远,本应是治安有序的地界,就好比是有人在京城天子脚下杀人抢掠,这样的事绝不可能发生,更不应当发生。
如此看来,如今斡卓国境内的形势当真是十分严峻,玛哈贵族的统治岌岌可危。
在萧瑜隔壁房间的五位碓拓商人被强盗们杀死了,恶贼们对商人旅客的杀戮止于萧瑜。
斡卓国内的督查官差接到报案后来得十分拖沓,也不急于查案,先是胡乱拉住在场围观的客人们胡乱盘问,又装作是要检查尸体,寻了处屋子坐下休息,从店家口中得知,那几位死者是碓拓人后,这才恭谨严肃起来,令人感到可笑。
萧瑜前世十年内有大半光阴都是与这种舔刀舐血的人打交道,很清楚这伙强盗一定是与城内的人有所勾结,才敢大胆进入客店院内抢劫杀人。
他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了,告知那些斡卓官差最好去仔细查问这家客店的店家,因为只有店家才会在住店时知晓客人财物多少,同行几人,是否便于劫掠。
不然,那伙强盗不会跳过住在萧瑜和冬儿隔壁的两位入城探亲,并未携带贵重财物在身的老人犯案。
因不想和那些官差多言,萧瑜待其问完了话,便带着冬儿离开,清点好东西后换了王城东庭一家客店居住。
冬儿正欲睡下休息,方才官差便追来,抠抠君欢迎加入以污二贰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说是要劳动萧瑜和冬儿走一趟,因为这次死掉的人是碓拓人,死去的强盗中有汉人也有碓拓人,他们不好交差。
萧瑜躺在榻上,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厌烦,懒懒道:“碓拓人你们惹怒不得,难道汉人便能呼来喝去了吗?你们身为官差,我替你们杀了强盗,你们却还有意劳动我,真是好没有道理!”
“不,不是的,恩家您误会了,我们只是觉得您武艺高强,居然一个人将那些强盗都杀死,还告诉我们店家和他们勾结起来谋财害命的事,我们很感激,若是可以的话,明日我们请您到我们驸马那里去,您和他说一下方才的经过,这样好吗。”
萧瑜眉眼冷漠睨向二人,冷声道:“是那位默乌驸马吗?这里竟然是他辖属的地方……好吧,我答应你们,只是你们今夜不许再前来惊扰我和夫人休息,明白吗?”
那几位斡卓人连忙道谢,退出客店,萧瑜却抱着熟睡的冬儿辗转难眠。
今夜发生之事,说来奇怪,莫不是真的让冬儿说中了,银筑将军该不会真的是这位默乌驸马吧?
萧瑜一夜未眠,他想起从前有关母亲和他的流言蜚语,想起母亲谈起银筑时那骄傲又满怀期待的神色,想起母亲对自己的嘱托。
如果银筑他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忠义侍卫,他背叛母亲也背叛了班兹族人,成为玛哈人的赘婿,萧瑜又要如何向母亲交代呢,是告诉她这个残忍的真相,还是替她结果了此人隐瞒消息,让母亲这十余年来的寄托不要落空化为泡影。
他胸臆中好一阵烦闷,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脑海中时常闪过梅妃的身影。
离开京城回到幽州,又从幽州千里迢迢前来异国,也不知道母亲如今在宫中如何,萧竞权若是又对她苛待该怎么办。
萧瑜不想打扰冬儿安睡,为她小心盖好被子,看着她抱紧手臂侧身熟睡的模样,心中略微踏实了一些。
萧瑜在她面颊上轻吻了一下,便起身站到窗前看向寥落的月色,可正是这一看,让萧瑜当时色变。
他和冬儿窗外的空地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注视着二人所在的房间,不知道在那里站立了多久,萧瑜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他又好像一只鹰,深入幽邃的夜色,刹那间不见踪影。
是夜京城之中,皇宫仪元殿内一片歌舞升平之景。
前几日萧竞权将梅妃囚于偏殿中,称她染病不便见人,如今又称她痊愈,借为小公主庆贺,摆宴宴请宫妃及皇子公主,还特意命先前纪晏送来的斡卓美姬们编排了一出新的胡地舞蹈,好为梅妃演奏。
前几日被萧竞权摧残折辱,梅妃未进多少米水,也就只有萧瑜进京前来看望她让她心中稍有宽慰,后来日日思虑陈年往事,身子便继续消减下去,她强撑完这场宴席,让萧竞权心满意足,回到宜兰园时便倒在了宫门前。
她身子素来强健,不曾生过大病,就连被火灼烧的重伤都挺了过来,萧竞权听闻她昏厥,自然感到十分愧疚,可是怜惜之余,他的心中也升腾起恨意与怒火。
他知道,如今梅妃茶饭不思,以至于身子成了这样,都是因为那个人。
银筑他并不在碓拓境内,甚至有关他的消息也随风逝去一般再难捕捉,显然那群江湖浪人没有说实话。
萧竞权知道此事与梅妃无关,他不想因此迁怒于梅妃,可是只要想到银筑还活在这个世上,便一分一刻也难安眠。
而当他赶到宜兰园时,却得知了一个更为惊骇的消息,不知何时,他一直期盼的和梅妃的第二个孩子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可是又因梅妃疏于安养,身体虚弱,故而那个孩子匆匆离开了世上。
他忽然想到,如今自己的子嗣血脉竟是如此稀薄,当年他将参与夺位的其余兄弟悉数铲除,自己七皇子与八皇子便因时疫早夭,便有流言称这是他残弑兄弟的报应。
他已至不惑之年,他是真龙天子,傲视一切,群臣黎庶在他脚下,山河日月尽在他掌握之中,可是他却子嗣凋零,日日提防着自己的宠臣,甚至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鬓角已显斑白,眼角有了皱纹,不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九皇子,不是那位年纪轻轻便着龙袍的帝王。
他是孤独的皇帝,如今他只感到万分疲惫。
梅妃醒后亦从太医口中得知了这个绝望的消息,那一刻她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她固然恨萧竞权,恨不能生啖其肉,但是她从没有想过怨恨自己的孩子,她真心疼爱萧瑜,也惋惜这个没能出世的孩子。
先前梅妃一直在喝避子汤药,想来是因为被萧竞权囚于紫宸殿偏殿,不能及时服用,故而就这样意外有了一个孩子。
她不想再和萧竞权多半分牵连,可是这不代表她不怜惜自己这个可怜的孩子。
萧竞权来了,梅妃再也不想对他委婉奉承,称自己休养好身体前不想见他,让萧竞权将自己继续关在宜兰园中便是。
然而,萧竞权赶到宜兰园,只听太医说完话,竟然一时急火攻心,口吐鲜血,晕厥当场。
倒下前,他看到了帐帘后梅妃枯瘦的身影,以及她的失望与怨恨交织后空洞的眼神。
当夜,皇宫急宣四皇子睿王萧珍入宫,同时千里加急,命人将陛下病重之事告知颖王萧琳,萧竞权昏睡了一天一夜,再醒来时,他的几位皇子皇孙都守在床前。
太医说过,只要陛下苏醒,便安然无恙,这短短两日,竟不知有多少人希望萧竞权快些醒来,又有多少人希望他就此长眠。
萧竞权环望四顾周围的人,望着他们年轻的面容,忽觉自己竟是如此的苍老。
“琳儿……”
他开口便叫萧琳上前,仿佛榻前跪着的所有人都不复存在,只剩萧琳一样。
“琳儿回来了,你的腿伤可好些了?你过来坐近些,让父皇看看你怎么样了。”
萧琳踉跄起身,由旁人搀扶着来到萧竞权面前,说自己的腿伤已经无碍,虽然留下了残疾,可是若是好生安养,今后或许还能恢复。
萧竞权看到萧琳的双腿面露惭色,他已经知道,萧琳今后怕是不能正常行走了。
“你受委屈了,唉,朕也不曾想到,几次放过那薛式恶贼,竟将他们纵容至这般地步,朕不曾想到会害你至此啊!”
“父皇,您不必自责,儿臣无碍,即便是双腿落下残疾又如何,儿臣依旧会为父皇效力,为天下百姓效力。”
萧琳的态度格外柔软,令萧竞权很是惊喜,他拍了拍萧琳的手臂道:“你懂事许多了——还不快给二殿下准备座椅,你们这群人侍奉朕是愈发体贴周全了!”
萧琳对萧竞权这样柔和的态度略感惊讶,随后告诉他,他今晨才到宫中,此前一直是萧珍在近前服侍。
“珍儿有心了,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的母妃如何了,可有前去看望过她?”
萧竞权自然是在说梅妃。
萧珍答道:“母妃的身子无碍,昨夜她还来看望过您,只是母妃她还需静养,不能留在此处。”
萧竞权点头,又将视线移回萧琳的身上,告诫他这段时间要担起大任,也要替自己照顾好梅妃。
“儿臣遵命,请父皇放心。”萧琳答道,只觉身侧萧珍的目光刀剑一般刺向他。
萧竞权露出少有的慈爱的一面,随后让无关人等都离开,只留下了萧珍和萧璇,可是萧珍宁愿自己也能够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无论他做什么,父皇对他都是这般毫不在意?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了一个不知道男女,还没长成型的孩子,父皇就大病一场险些暴毙宫中,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孩子的母亲是梅妃娘娘,难道就是因为他萧珍的母亲不得宠爱,所以也理应被厌恶吗?
或许,若是那个犯下滔天大罪的九弟还活着,哪天父皇他心情好了,也会原谅九弟,重新宠爱他信任他也说不定呢。
萧珍感到前所未有的怨恨,这一刻,他真想要一剑结果了自己的二哥和父皇,他又为什么不敢走出这一步呢?
萧竞权并未注意到萧珍逐渐疯魔的神情,只是一味顾着和萧琳说话,告诫他帝王之道应当如何,告诫他要为自己看顾好朝堂,莫要让一些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琳儿,不管从前朕待你如何,朕如何训斥你责罚你,可是朕永远信任的人只有你,这几日朕要好生休养……你说得对,或许我和你母妃无缘吧,这段时间,你也要照顾好她,毕竟她——”
他言语未尽,二人心知肚明便好。
萧琳悉心听完萧竞权的教诲,随后说道:“父皇安心静养便是,只是儿臣还有一事禀报。父皇这场病来的急重,自然是为皇贵妃娘娘安康忧虑,因怜惜幼子之情一时气血不振,可是父皇从未沾染顽疾,身体康健,这一场急病,其中另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