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美色(二)
直到杨惇消失在她视线中许久, 霍初宁才终于恍然似的,脚下一软,便顺着桌子滑下来, 瘫在了地上。
兜兰和媚奴走了进来, 兜兰急忙走过来扶她,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霍初宁大口喘着粗气,抬眸看向媚奴,道:“七夕夜宴那日……你务必要吸引住陛下,成败便在此一举了。”
媚奴道:“是。”
“还有, 你的公子心中半点没有你。除了依凭本宫,你没有旁的路可以走, 知道吗?”
媚奴早已知道杨惇心中所想, 因此突然听得她这样说, 心中也没什么痛苦, 只道:“是。”
霍初宁冷笑一声,道:“你说你是谢家人,安知虽然你们都姓谢,可你却比她差多了。”
“娘娘!”兜兰急忙打断她。
霍初宁却不以为意, 只道:“你知道杨公子心中的人是谁吗?”
媚奴垂了眸, 道:“自然知道。”
霍初宁道:“她也是谢家人。”
杨惇不让她说,她便偏要说,还偏要说给他最看不上的人听。
“什么?”媚奴眼中闪过一丝仓惶。
霍初宁幽幽道:“可惜了,同人不同命啊。”
她看着媚奴的模样, 不知为何, 倒有一种病态的痛快。
媚奴没说话, 心底只觉一种钝钝的痛觉油然升起,像是病毒一般, 渐渐侵染了她全身。初时并不觉得痛,回过神来,却觉痛彻心扉。
她死死攥住手指,半晌,突然跪下来,道:“奴婢不愿一生屈于人下,还求娘娘帮奴婢!”
霍初宁满意地笑笑,道:“你放心,只要你忠心,本宫一定会让你成为人上人的。”
媚奴道:“奴婢要爬得很高很高,高到再也没人敢瞧不起奴婢。”
霍初宁道:“会有那一天的。”
兜兰静静望着她们二人,只觉晕眩,她不知道是她们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
三日之后,陆庭之便有了消息。
他站在坤宁宫之外,负手而立。
如今正是春日,阳光恰好,他立于光束之中,最是和煦。
和煦。
她怎么会联想到这个词呢?若是让旁人知道她是这样看陆庭之的,只怕会笑掉旁人的大牙。
在旁人看来,他该是冷酷、狠辣、不近人情,可偏偏在她这里,他是不同的。
菱歌正想着,他却已回过身来,静静望着她,半晌,方问出一句:“来了?”
菱歌笑着道:“我正侍奉皇后娘娘安寝,听闻你来了,便急忙出来了。”
陆庭之微微颔首,只从怀中掏出那方帕子,道:“这里面的东西我查清楚了,是阴寒之物,若是寻常人戴了,只会改变人的体质,哪怕是再温热之人,只要配戴着它,便会觉阴冷无比。若是有孕之人,因着此物太过阴邪,长此以往佩戴此物,只怕容易滑胎。”
菱歌思忖道:“正是因为姐姐戴了此物,孟太医才会诊错她的脉象,给她用了温补的药物。”
陆庭之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菱歌也不瞒他,只道:“这是陛下赏赐给宁贵妃的东西。”
陆庭之郑重道:“此事关系重大,此事绝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就连宁贵妃那里都不可透露半分,明白么?”
菱歌点点头,道:“此间厉害我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托你悄悄去查了。”
陆庭之有些担忧地望着她,揉了揉她的发顶,道:“难为你了。”
菱歌道:“我没什么难的,倒是你,你只怕早就知道这一切吧。”
陆庭之没说话,便是默认了。
菱歌道:“那陛下让我去皇后娘娘身边侍奉,也是你的意思?”
陆庭之道:“皇后宽仁,更适合你。”
菱歌道:“我知道你不喜宁贵妃,我也知道她性子变了许多,可她毕竟与我有多年的情分,我不想她伤心。你能不能想法子找一百零八颗和这个珠子外表一样的珠子?”
陆庭之了然,道:“我知道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内,我会把东西给你。”
“多谢。”
陆庭之勾了勾唇,道:“不必。”
他望着她,久久没有开口,却也久久没有离开,直到菱歌把他的手从她发顶上握下来,攥在她温凉的手心里,他的神情才有一丝动容。
“菱歌……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让你出宫去比较好。”他深深望着她。
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他总是笃定自信,干脆利落,而这一次,他却与任何时候都不同。
菱歌道:“这条路是我选的,我不后悔。”
陆庭之缓缓点了点头,道:“那我陪你。”
*
菱歌望着陆庭之离开的背影,心头只觉一暖。
她这一路上,离开她的人太多,陪着她的人倒少得可怜。如今能有他陪着她,她觉得很好。
她不觉轻笑,连唇角微微上扬都未能察觉。
“姑娘。”有人唤她。
菱歌回过神来,朝着身后看去,只见兜兰正站在她身后,脸皮有些苍白,这些日子未见,她好像瘦了许多,神情也有些憔悴。
菱歌赶忙走到她身边,关切道:“可是姐姐出了什么事?我这就是看她……”
兜兰却一把攥住了她的衣袖,道:“姑娘,不是娘娘,是奴婢想找您。”
“好。”菱歌道:“你随我来。”
菱歌带着兜兰一路走到一个僻静处,又四下看过没有人,方道:“可是你受了什么委屈?”
兜兰咬着唇,眼里都是泪,却连抽泣声都不敢发出来。
菱歌握紧了她的手,直等着她哭完了,才道:“是不是姐姐?”
兜兰道:“姑娘,您一定也察觉到了,娘娘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温柔善良的霍家大姑娘了。”
菱歌紧抿着唇,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兜兰摇摇头,道:“奴婢是娘娘的人,就算娘娘待奴婢再如何,奴婢都不会有二话。只是自从娘娘将那个名唤媚奴的宫女带回来,她便变本加厉了许多,甚至……奴婢是怕娘娘会铸下大错啊!”
“媚奴?姐姐带了她回去?”菱歌有些诧异。
兜兰点点头,道:“姑娘认得她?”
菱歌道:“算是有些渊源。”
兜兰道:“说起来,媚奴与姑娘生得还真有几分相似。可脾气、秉性却差得多了。娘娘同奴婢说,她是因为媚奴像姑娘才带了她回来,可奴婢却觉得,人的相貌可能有相似,可品性才是最能看出一个人的事情来。”
菱歌听着,不觉沉思。
她从前倒没想过这一点,只因着媚奴是谢珺而不忍对她苛责。可从前她也是见过谢珺的,谢珺性子温柔和顺,并不似媚奴那般。她本以为是谢珺受了诸多磋磨,才改了性子,可如今想想,也许媚奴根本就不是谢珺,也未可知……
她想着,倒盼着有机会能见到方承远,媚奴曾在他的凤翔阁中做过舞伎,也许他能查出些什么。
“姑娘?”兜兰见她出神,不觉轻声唤她。
菱歌看向她,皱眉道:“媚奴本就心术不正,她如今跟着姐姐,只怕会挑唆得姐姐做出些出格之事来。兜兰,你老实告诉我,她们到底预备做什么?”
兜兰摇摇头,道:“姑娘,奴婢不能告诉您。奴婢只能说,七夕那日,无论娘娘让您做什么,您都千万不要答应!”
言罢,不等菱歌开口,兜兰便转身离开了。
菱歌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七夕……
七夕那日,霍初宁究竟要做什么呢?
能让兜兰冒险来为她通风报信,一定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吧?这件事,会和我有关吗?
*
一个月后。
“如今,淳妃的身子也有些明显了。”皇后笑着道:“有几个月了?”
淳妃小声道:“已有四个月了。”
皇后点点头,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色,道:“你身子养得不错,甚好。”
倚霜道:“这些日子张太医亲自为淳妃娘娘调理着身子,很是尽心。”
皇后道:“菱歌,从本宫的库房中挑些合意的,赏给张太医。”
菱歌道了声“是”,目光却瞥着霍初宁的脸色,她坐在一旁喝着茶,仿佛这件事根本与她无关似的,只在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她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中的茶盏。
“话说回来,臣妾的那串红珊瑚手串也该取回来了吧?”霍初宁将茶盏放下。
皇后道:“此事本宫倒浑忘了。菱歌,那手串你可取回来了?”
菱歌道:“昨日奴婢差人取回来的,如今还供在佛像前呢。”
菱歌说着,径自走到内殿里供着的观音菩萨前,将一方匣子捧了过来,呈到皇后身前,道:“还请娘娘过目。此物是宁贵妃娘娘的心意,奴婢不敢不尽心。”
皇后脸色微变,将那匣子接过来,道:“唔。”
霍初宁道:“如今这手串既已取回来了,便送给淳妃妹妹吧。”
她说着,看向皇后,目光灼灼,道:“这一次,皇后娘娘不会阻拦了吧?”
皇后打开那匣子,朝里面看了一眼,又缓缓将那匣子阖上,道:“既是你的东西,便由你亲自送给淳妃吧。”
淳妃有些脸色发白,道:“这样贵重的东西,臣妾,臣妾……”
霍初宁看了兜兰一眼,兜兰便走上前去,从菱歌手中接过了那匣子,径直走到淳妃面前,道:“娘娘,请。”
淳妃推脱道:“贵妃娘娘,这东西太过贵重,臣妾实在不敢受。”
霍初宁站起身来,款款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道:“如今这东西在庙里也供过了,妹妹若是再推脱,便是看不上本宫的心意了。”
她说着,瞥了皇后一眼,笑靥如花,道:“本宫的心意啊,有的人可以弃如敝履,可有的人,却还不配不要呢。”
言罢,她便轻轻巧巧将那匣子打开,从里面将那红珊瑚手串取出来,强自戴在淳妃手上,道:“本宫瞧着,妹妹戴的正好看。”
“是,是……”淳妃道着谢,脸却皱成了一团,笑得比哭还难看。
霍初宁握着她的手腕,仔细看着那红珊瑚手串,唇角的笑意却渐渐冷了下来。
她骤然抬头看向菱歌,一言未发,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她。
半晌,她才突然收回了目光,拂袖离开了。
连告退的礼都没行。
第76章 决裂
“放肆至极!”皇后猛地拍向案几, 恨恨地等着霍初宁离去的方向。
倚霜道:“娘娘千万保重身子!”
皇后捂着胸口,道:“本宫已忍让她多日了,从前无论如何, 面上还守着规矩, 如今倒算浑忘了!”
宝庆公主不屑地望着霍初宁离开的方向,道:“皇嫂何必同她一般见识?皇兄早把她宠坏了,别说是您,我看她就是对皇兄也不算客气。”
皇后听着,脸色便更加铁青起来。
在场的淳妃、杨妍、郑儿等人, 便各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菱歌站在皇后身后, 有些担忧地望着霍初宁离去的方向。
这些日子霍初宁行事越发出格, 不是日日缠着陛下, 就是忤逆皇后, 前些日子更是连皇后身子不适都不肯让陛下来瞧瞧,霸占着陛下留宿永宁殿。皇后对她早已不满,如今这般,只怕……
她温言道:“娘娘, 各位娘娘们也坐了这么些时候了, 不若请娘娘们先回去罢。”
皇后不耐道:“都去吧。”
“是。”众人应着,便徐徐退了下去。
宝庆公主道:“皇嫂,我陪你。”
皇后道:“你也去罢,本宫心烦得很, 想静静。”
宝庆公主道:“是。”
她说着, 又看向菱歌, 道:“她从前宁贵妃身边的人,皇嫂可要留心着她些。”
菱歌低眉道:“公主殿下放心, 娘娘自有分寸。”
“你可真是伶牙俐齿!”宝庆公主说着,恨恨瞪了她一眼,方翩然离去。
如此,大殿之中便只剩下了菱歌和倚霜两人。
皇后突然道:“跪下!”
菱歌早料到会如此,便款款走到皇后面前,跪了下来,道:“奴婢犯错,自愿领罚。”
“哦?你所犯何错?”皇后掀了掀眼皮。
菱歌道:“欺君之罪。”
“你倒敢说。”皇后怒极反笑,道:“你知道那手串之事?”
菱歌道:“是。”
“何时知道的?”
“宁贵妃娘娘小产之后,因缘际会,奴婢便对那手串起了疑心。”
“你倒机敏。”皇后道:“可曾对旁人说过?”
“没有。”菱歌道:“奴婢知道其中利害,不敢对人提起,就并未找人验过。一切都只是奴婢的猜测。”
皇后第一次正色看向她,许久才道:“你是个聪明的。”
“奴婢愚钝,只求平安,不敢多言。”
“起来吧。”皇后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不许任何人知道,连宁贵妃那里也不许提。否则你必死无疑,就算是本宫也救不了你。”
“是。”菱歌说着,站起身来。
“下去吧。”皇后摆了摆手。
菱歌道了声“是”,便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