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道情——金陵美人【完结】
时间:2024-01-14 23:11:52

  韩自中笑着谢过,问:“她这几日怎么样?”
  曾静坐在石磨旁,手里分拣着草药,回道:“前两日不大好,高烧不退,烧的人都迷糊了。我给她灌了两日的药,又配合针灸,昨天夜里烧终于退了。”
  “对了。”曾静突然看着眼前的小郎君,“她喊着一个名字,叫——”
  常林恰好从屋外走进来,“自中,咱们不能久留,回去吧。”
  曾静听罢,尴尬一笑,把后话咽回肚子里。
  韩自中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干:“说啊,喊的是什么名字?”
  曾静垂眼看草药,装聋作哑。
  常林见韩自中脸色不对,上来扶他,问:“这是怎么了?曾医女医术了得,你就放心吧。”
  韩自中抽出胳膊,语气清冷:“是不是,张殊南?”
  他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可是他不甘心,他就是要问,要问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万一,哪怕,喊了他一声呢?
  “嗯,是这个名字。”曾静站起来,避开他的目光,“若是这人在宁武,那就请他过来一见。我替小娘子包扎手指伤口时,她一直在喊“殊南”,要知道十指连心呐,那可真是痛极了。”
  韩自中的脸阴沉像是落了一场骤雪。
  他一步步的逼近曾静,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里是浓烈的杀意:“这件事别和她说一个字,除非你想死。”
  常林对“张殊南”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好像是陛下眼前一个炙手可热的文官。云霁为什么会喊他的名字,小郎君又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陌生恐怖?
  常林急切道:“韩自中,你胡说什么呢?!”
  韩自中转过头,眼风一寸一寸的剐过常林的脸,缓缓开口:“你也一样。”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生死之交,过命兄弟。◎
  云霁睡到黄昏, 醒来后,曾医女将外面站着的韩自中喊了进来。
  常林没有再催促韩自中回去,只是叮嘱, 宵禁后一定要出城。
  韩自中走进屋内, 隔着纱帐,看见消瘦的人影, 问道:“好一点了吗?”
  云霁哑着嗓子,笑道:“好多了, 你呢?我听说你被罚了三十军棍, 好像遇见我之后,你就一直在受罚。”
  韩自中不好坐, 索性倚着床柱, 声音平和:“我爹说, 咱们又立了奇功一件, 都记在账上,回头一并向官家讨赏。”
  “军功于我来说, 只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云霁轻轻笑了, “谢谢你救我, 我们往后就是生死之交, 过命兄弟了。”
  生死之交,过命兄弟。韩自中将这八个字口中反复咀嚼,垂头也笑:“好, 这样也好。”
  云霁隔着纱帐, 不能将韩自中看得真切, 但她还是敏锐地觉察到韩自中的变化。
  不仅是这一句的变化, 是整个人的变化, 他与之前截然不同。
  也不仅是他,是他们之间,浮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难释然的情绪。
  在短暂的沉默后,韩自中叹息道:“云霁,这话我只说一回,出了这间屋,你也当作过眼云烟,不必放在心上。”
  “你说。”云霁道。
  “你拿我当过命兄弟也好,生死之交也罢,我只当你是意中人。纵求而不得,仅是我一片痴心,与你毫无瓜葛。”
  他抬腿往外走,撂下一句:“好生休息,你莫纠结。”
  云霁望着韩自中的背影,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卸下了力气,瘫软在榻上。
  这个韩自中,还真是不客气啊。他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落得个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却苦了她,不知如何是好。
  曾医女进来时,她索性装睡。头蒙在被子里,破天荒的想伤好的慢一些,这样才能多躲些时日,免得相对尴尬。
  曾医女在榻边放下一碗红糖水,轻声道:“不要等放凉了才喝。”
  云霁声音闷闷的:“知道了,多谢你。”
  *
  契丹国,大王宫。
  耶律折德看着属下呈上的半支残箭,面色沉郁。根据战报,宋人于雪夜突袭,仅用了两支箭,就烧了他们一个粮仓,四千人的口粮。
  沉重的咳嗽声响彻大殿,过了好一会,他问下首端坐的耶律齐衡:“老七,你有什么想法?”
  耶律齐衡回道:“先将断箭送去大祭司那……”
  “大祭司就要死了!咳咳,孤在问你,什么时候去找那个孩子?!”耶律折德愤怒地拍打着扶手,“如果我们有一个年轻健康的祭祀,他一定能预知此事,我们就不会损失惨重。”
  耶律齐衡起身行礼,看似恭敬,实则漫不经心:“知道了,孩儿这就去办。举全国之力,一定要将这个孩子找到。”
  预知?如果行军打仗全靠祭祀占卜、祖神庇佑,再过一百年,他们也拿不下中原。
  耶律齐衡出了大殿,执意要将断箭送去祭祀殿,身边亲卫劝道:“大王并不在乎偷袭者是何人,况且大祭司闭关不出,这时候去打扰,不合规矩啊。”
  耶律齐衡侧身睨他一眼,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冷漠道:“你记好了,孤才是规矩。大祭司时日不多了,在临死前,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她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亲卫将头颅深深地埋下去,干脆利落道:“是,属下明白了。”
  耶律齐衡回府后,不多时,祭祀殿的神仆就在外请见。
  神仆开门见山,古板的嗓音就像指甲划过铁片,听的耶律齐衡哪哪都不舒服。
  “这支箭的主人就是射杀十一王子的凶手。”他顿了顿,“大祭司有话要转告给殿下。”
  耶律齐衡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嗯,说吧。”
  神仆望了一眼门外,有几名宫人匆匆而来,他侧过身子,道:“大祭司说,等宫奴宣读完大王的旨意,再说不迟。”
  耶律齐衡来了兴趣,起身迎旨。
  宫奴念道:“咨尔第七子资禀非凡,凌云志气,宜享茅土之荐。兹特封尔为摄政王,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予册予宝,即日领兵出征!”
  神仆微微一躬身,补充道:“大祭祀请殿下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找到下一任祭祀。这是祖神的嘱托,亦是命运的指引,无法抗拒。”
  耶律齐衡面无表情地接下旨意,一干人等离去后,他手里掂量着摄政王印,亲卫担忧道:“殿下既然是摄政王,您本该监国,大王为何要派您出征?”
  “老东西这是在点我啊。”耶律齐衡反手将王印扣下,啧声,“找不到那个野种,他不会让我继位。哈,本来想给老六留一条血脉的,可惜了。”
  亲卫问道:“您的意思是?”
  “你即刻安排动身,带着孤的命令前往前线,命他们向宁武关发起进攻,孤要找一个孩子。”
  “踏平宁武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云霁休了半旬,正好是元宵这日归营。各营聚在一起,在空地上架起大锅,预备煮元宵吃。
  大林系着围裙,见到许久未见的云霁,举着铁勺吆喝:“欸!小丫头,来这里。”
  躲在大林腿边的阿辰探出头,激动又克制的喊道:“云霁姐姐回来啦!”
  众人纷纷停下手上的活,围聚上来,你一言我一句,好不热闹。
  有说:“云队将巾帼不让须眉,我们这些大老爷们真是惭愧啊。”
  还有说:“敢想敢做,有勇有谋,英雄出少年,咱们宁武是有盼头了!”
  云霁一面点头微笑,一面走到大林樊忠身边。大林仔细将人看了一遍,拧着眉头说:“瘦了,下巴都尖了。我今日特意包了芝麻馅的,不成,光吃元宵不行,樊忠,你去领个肘子回来,咱们今晚炖大肘子。”
  云霁把阿辰搂在怀里,问道:“韩自中呢,怎么不见他?”
  大林道:“常统领一早就把人叫走了,咱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好,我先去收拾,一会来吃元宵。”云霁笑道。
  她脚下飞快,先去马棚看流星,见流星被养的白白胖胖,这才放心。
  回了帐篷,长弓被人挂在墙上。云霁取下来细看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的很,爷小心翼翼地拿衣服包着带回来的。”
  云霁回身笑道:“我哪里像小心眼?”
  韩自中心道,牵扯到张殊南的时候,你心眼儿就没大过。
  云霁仔细地替长弓上油,韩自中也不急,坐在一旁自斟自饮。一碗凉白开下肚,散了散身上的燥热。
  云霁将长弓挂回墙上,坐回桌案前,发现了一个从前没见过的玩意,是枚青玉印章。
  方方正正的一块青玉,触之生温。翻过来再看,刻的是她的名字。
  她掀眼看向韩自中,当事人若无其事地把茶碗放下,从兜里掏出一个印泥盒,道:“试试。”
  不就是枚印章,一盒印泥,能有什么稀奇?云霁抽出一张宣纸,蘸上印泥,轻轻盖在纸上。
  云霁将纸拿起来细看,笑道:“这印泥颜色不错,浓淡正好。”
  韩自中接过宣纸,烛火舔舐,再往空中一扬,一块方正大小的纸灰轻飘飘地落在桌面上,韩自中的手指头扣了扣桌面:“火烧留痕。”
  云霁倾身去看,只见韩自中又将纸灰挑入笔洗中,刻有她名字的纸灰就浮在水面上。
  “水浸不烂。”韩自中笑道,“你放心用,这块印泥绝无作假的可能。”
  云霁看着手上的印章,反问他:“你替我准备的?我不过是写写家书,用这块印泥,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韩自中轻咳一声,肃了肃神情,道:“十天前,契丹人开始对我们的边防发起攻击,规模或大或小,多为我军吃亏。前有十一王子被杀,后有火烧粮仓,再结合这些日子以来的冲突,不难看出契丹人要对宁武关动手了。”
  “将军命你为归州营正将,我为副将,再从各营抽调三千将士纳入归州营。五日后,领兵出战,镇守宁武边防。”
  云霁神情陡然凝重,问:“三千?”
  “算上边防各个堡垒内的兵力,不过五千人。”韩自中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往后你要写的,可不只是家书了,云正将。”
  云霁立刻翻开宁武关的地形图,指着大营所在,“将军想让战场远离关内,保住宁武城和宁武关。但五千兵力,在关外,怎么打?”
  “不打,只守。”韩自中道。
  “我要去见将军。”她话音刚落,韩自中就拦在面前,轻声道,“将军已经下令了。”
  “下一批粮草要到四月后才能抵达宁武关,天寒地冻,对方又是善于突袭、迂回和长途奔袭的契丹人,我们拿什么守?上两回只是运气好,以小搏大,抓住了契丹人的马脚,但不是每一次都有这样的机会啊。”
  云霁显然不能接受,她来回踱步,“你们是怎么商量的,为什么不能等我回来再说?”
  “云霁。”韩自中平静地看向她,沉声道,“如果没有前两次,契丹人不会拿宁武关开刀。”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我问的是你!你是什么意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云霁停下脚步, 不可置信地看向韩自中,“契丹人盘踞关外,对宁武关虎视眈眈已有多年, 这也是我们能左右的事吗?”
  她冷笑一声, 虚指帐外:“是你这样想,还是你爹?亦或者是……你们都这样想?”
  “你大病初愈, 冷静一点。”韩自中拧着眉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事情是咱们一起做的, 自然——”
  “我问的是你!你是什么意思?!”云霁打断韩自中的话,落字成钉, “契丹人攻打宁武关, 是迟早的事。”
  韩自中扬了声调:“至少, 不该是现在!”
  ……
  云霁僵在原地, 默默地看着韩自中,好像有话要说, 又什么都没说。最终,她侧过脸, 嗓音平板道:“什么时候出发, 他们都知道了吗?”
  韩自中望着她的侧脸, 道:“过完元宵,明日下令。”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我累了。”云霁转身往里走, 韩自中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直到帐内只剩他一人。
  韩自中原地站了一会, 还是想不通,云霁到底在纠结什么。
  夜里大林和阿辰给云霁送汤圆,云霁捧着碗,强撑着笑意吃了几口。
  大林看出来她心事重重,特意支开阿辰,坐在她身边问道:“小丫头,遇到什么难事了?”
  云霁搅弄着碗里的汤圆,一五一十地将此事告诉大林,除了她和韩自中起争执的那一段。
  大林听完后,神情有些凝重,但还是笑了笑:“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们这些人,在关外守了这么多年,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心里虚的很呐。总觉得脖子后头悬了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只知道契丹人的弯刀厉害的很,轻轻一旋,就能割下人头。”
  大林拨弄了一下火盆里的碳,“你来了以后,我心里真的踏实多了。从前生死不由己,现在咱们至少能做个主啦。”
  云霁轻声笑着,笑着笑着也渐渐没了声音,沉默地往嘴里送着汤圆。
  过了一会,她问大林:“阿辰是你带大的孩子,是跟咱们去,还是留在这,你得做个主。”
  碳堆里迸出火花,大林搁下铁钳子,搓了搓手:“我不想让他去的。”
  云霁无声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但大林的后话是:“可他跟着你,才能真正的活。阿辰就像这盆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出火星子,只有你能护住他。”
  云霁不由愣了一下,目光望向角落里裹在羊皮被里酣睡的阿辰,叹息一声:“带着吧,在我身边也好。”
  -
  翌日清晨,常林奉命前来宣布将令,一同前来的还有许久未见的陆康与周敬谦。
  天色本就灰蒙,陆康身边的周敬谦满脸笑意,越发显得陆康脸色不佳,像是对谁有怨气一般。
  云霁正纳闷,听完将令,心中也就清楚了。与归州营一同出征的还有陆康的鹰眼营,陆康干了十几年的正将,如今与一个小丫头片子搭档,心中自然不爽。
  若是平起平坐也就罢了,偏偏韩将军还指定云霁为此次镇守边防的主帅,这让陆康心中如何能忍?亏得常林在场,不然陆康真能甩袖离去。
  云霁一脸平静,主动上前与陆康交谈:“陆正将,我与韩副将资历浅雹,往后请您多担待指教。”
  陆康不大自然地咳嗽一声,冷着脸道:“丑话倒有一句赠你。”
  云霁笑眯眯道:“哦?我洗耳恭听。”
  陆康大抵是想给她点难堪,狠狠说道:“一个主帅,可别抛下整个队伍,去玩偷鸡摸狗的招数。”
  云霁不吃这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阴不阳地回道:“原来您是担心这事,陆正将放心,一定会带着您一起玩的。”
  陆康一口浊气卡在嗓子眼,幸好周敬谦机灵,赶忙把话茬接下:“云正将,我与陆正将先回去规整队伍,咱们明日午时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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