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道情——金陵美人【完结】
时间:2024-01-14 23:11:52

  “嗯,回吧。”云霁笑贴心道,“记得给陆正将泡一壶凉茶,散散火气。”
  韩自中站在不远处看着,云霁还在生他的气,一早上对他客客气气的,说了一通场面话,叫他心里怪不是滋味的。直到校场上的人都散了个七七八八,他才磨磨蹭蹭地往回走。
  阿辰蹲在围栏边上,有意吓他:“哈!”
  韩自中一点也没在意,心思飘远了,淡淡问道:“你做什么?”
  阿辰摸了摸鼻子,道:“阿姐让你去整名册。”
  “让她自己来说。”韩自中轻哼一声,调转方向,朝着军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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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去朝来,大军于辰时在校场集结。午时,随着韩武的一声令下,云霁、陆康等人领兵出关,直奔关外边防而去。
  酉时至边防营地,云霁没歇,点名要见宁文堡、阳方堡、八重堡的指挥使。
  三个指挥使在路上唧唧歪歪的时候,云霁手里端着一碗烂面条,仔细地看着墙上的作战图。
  堡垒们连成一道防线,各自驻兵,在契丹人发起进攻时,可以快速响应,互相支援。
  “啧,这要是有一个突破口,那就是满盘皆输啊。”韩自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靠着她站,“面再不吃,就坨了。”
  “反正也不饿。”云霁顺手把碗搁下,笑了笑,“说得不错,急匆匆地把三个指挥使喊过来,为的就是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韩自中沉吟片刻,道:“我们兵力不足,不分散根本就盯不住。当然了,怎么分,也是一门学问,如果能把陆康手上的鹰眼营打散,那事情就好办。”
  “陆康交给我来办,至于三个指挥使,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把他们治服了就成。”
  帐外传来大林的声音:“主帅,三位指挥使到了。”
  云霁起身往帐内休息的地方走去,掀起厚重的挡风毛毡,笑道:“我去歇一会。”
  韩自中疑惑道:“你不见了?”
  “不见,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云霁钻进毛毡内,转眼就没了声响。
  三位指挥使磨磨蹭蹭,预备着给这位年轻的主帅一个下马威,到达时已近戌时三刻。再一进营帐,见主位上坐着的是个小郎君,三张老脸当即就垮了下来,堪比棺材板。
  大林给三人介绍:“这位是韩副将。”
  堂下三人没有动静。
  韩自中也大方,五指在桌案上点了两回,自报家门:“韩是明威风将军韩武的韩。”
  大林默了一默,心道这韩自中还真是把身世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其中一人连忙拱手行礼:“韩副将,我等久守关外堡垒,言行粗鲁,还请您海涵。”
  韩自中清了清嗓子:“无妨,坐下来说话。云主帅久等两个时辰,不料诸位姗姗而来,舟车劳顿,她先回去歇着了,命我主持,三位可有意见?”
  人到中年,还要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拐着弯骂,三人皆是敢怒不敢言。
  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的赔笑道:“属下阳方堡指挥使汪友,不知云主帅与韩副将有何吩咐?”
  刚才说话的也是他,韩自中看出来了,这个汪友是三人的主心骨。
  韩自中口吻软和了一点,笑道:“吩咐谈不上,只是在路上听闻三位指挥使一直镇守边防,我与云主帅心中十分敬佩,所以请几位前来一叙。”
  他顿了顿,接着问道:“听闻契丹人攻势愈发猛烈,依诸位看,咱们差在何处?”
  汪友古怪地看向身旁的两位指挥使,左边的宁文堡指挥使马保苦笑一声:“差的可太多了。兵力不足也就罢了,靠着天险还能扛一扛,可咱们这冬季的粮草跟不上啊。”
  右边的八重堡指挥使李伟也是一肚子苦水,补充道:“韩副将在关内,不晓得关外日子有多艰难,难的很啊!粮草要先供大营,边防不好储粮,由大营运送过来吗,碰上恶劣天气,后方来不及运输,咱们这里是要断粮的!”
  汪友摆摆手,俩人识趣地闭嘴。
  他喝了半碗热水,慢悠悠道:“云主帅与韩副将雪夜突袭,火烧契丹人粮库的事,咱们心中很是敬佩。正因如此,契丹人反扑之势难挡,已在戈壁滩附近安营扎寨了,越过戈壁滩,指日可待。”
  韩自中往后一靠,眼风不着痕迹地刮过毛毡帘,似笑非笑道:“汪指挥使这是要问我的罪?”
  “自然不敢。”他口称不敢,神情却坦然,“巡防一事,将军治了刘副将失职,属下惶恐啊。”
  汪友自以为这话说的滴水不漏,给了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然而韩自中是个油盐不进的人,他摸了摸下巴:“是应该惶恐,所以往后的差事,也请诸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韩自中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毕竟,这世上很难有帮着外人的老子哦?”
  底下三人面面相觑,在来的路上,他们有过许多设想。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位韩副将是句句不离他爹,对自己的衙内身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真是十二分的不要脸。
  汪友等人离去后,韩自中朝着帘内道:“听完了就早些休息,我回了。”
  帘后的声音不轻不重,恰好俩人能听清:“嗯,辛苦你了。”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前路坎坷,生死难料,不如早述情肠与情长。◎
  有韩自中的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在前, 几位指挥使倒是更喜欢和云霁沟通。
  三位指挥使在营地暂住了两日,在云霁看完各个堡垒近半年来的战役登记册后,纷纷表示战事吃紧, 要回驻地。
  云霁应允了, 吩咐樊忠把陆康和周敬谦请过来。
  陆康正在校场上带兵操练,他虽然心中不爽, 但也不好当着下属的面驳了主帅的面子,只好不耐烦道:“知道了, 马上就过去。”
  陆康和周敬谦一进帐篷, 见左右两边齐刷刷坐着人,心里开始打鼓。
  云霁让陆、周俩人入座, 开门见山道:“人都齐了, 本帅便长话短说。即日起, 将鹰眼营划分为三队, 每队约三百余人,分别划入三个堡垒。归州营三千将士于后方待命, 随时支援。”
  三个指挥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敢接话。
  陆康不动如山, 问:“理由是什么?”
  云霁道:“为了防止堡垒被契丹人各个击破, 导致关外一线溃败。”
  “契丹人来了,三百个射手,管什么用?”陆康笑了。
  云霁也跟着笑:“我记得头一回见陆正将的时候, 您说鹰眼营不养闲人, 如今派三百射手于堡垒内侦察敌情, 陆正将在担心什么, 难道是怕您的部下, 看不清契丹人的动作?若发现敌情,立刻点烽火示意,后方三千将士见火即动。”
  陆康又问:“怎么个守法?守不住又怎么办?”
  看他这样是铁了心的要找茬了,云霁也不惯着,反问他:“陆正将出征时为何不问将军?”
  陆康道:“将军既定了主帅,有关排兵布阵,自然是要问主帅。”
  “好,有陆正将这句话在,本帅就放心了。”云霁答道,“苦守、坚守、死守。咱们前有天险,背靠城池,定能守得住。”
  陆康冷哼一声:“说得轻巧,你不过是打了两场便宜战——”
  话音刚落,云霁“蹭”地一下站起身,面无表情的盯着陆康看,看得陆康心里发毛,但他又很快地挺了挺胸脯,他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能怕这个黄毛丫头?!
  云霁慢条斯理地从衣服兜里取出象骨扳指,垂眼套在拇指上。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但陆康觉得,她说得已经够多了,他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属下领旨。”方才还盛气凌人的陆康转眼就改了性子,恭恭敬敬地行礼,“一切听主帅安排。”
  众人离去后,韩自中仍旧坐在位置上,挑眉道:“你和陆康有故事。”
  他还记得那日云霁和陆康在华盖楼上的对话,他们提到了一个人名,唐延。他当时没有深想,现在看来,云霁、唐延、陆康三人之间并不简单。
  云霁没有回答,韩自中眼神下移,落在她的扳指上:“还是,陆康和那个扳指有故事?”
  “韩自中,你问的太多了。有些事,不该你知道。”云霁的声音有点冷。
  韩自中勉强笑了笑:“我以为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以为我们是自己人,我以为……算了,你不想说,我不强求。”
  韩自中话里的委屈听得云霁眉头一跳,且不说他的委屈是真是假,但他这话说的确实肉麻,看似退让,实则以退为进。
  云霁想了想:“传授我武艺的老师,曾是宁武关鹰眼营的正将唐延,也是陆康的师父。”
  “呦,你俩师出同门?”韩自中以为自己挺幽默。
  云霁瞥了他一眼,见他做了个捂嘴的动作,才继续说下去:“沙岭一战,老师判断失误,大败敌军,自此隐退了。”
  “你觉得陆康心里有鬼?”他问。
  云霁目光在他面上掠过,压住惊讶:“你也觉得?”
  韩自中淡道:“他的态度很奇怪,如果一直针对你也就罢了,偏偏你一拿出扳指,他就认怂,不是心里有鬼还能是什么?”
  “分析的不错。”云霁坐下来翻看卷宗,口吻好似无意提起,“阳方堡不像宁文堡和八重堡,它面朝浑河,契丹人可以趁着河面结冰时过河,是重中之重。”
  “嗯,继续说。”
  云霁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与陆康坐镇阳方堡,后方的调度就交给你了。”
  韩自中斩钉截铁:“我不同意。”
  “我没在和你商量,这是军令。”云霁拿出早已写好的调令,盖上她的帅章,示意韩自中上前听命。
  韩自中不动,固执道:“后方可以交给周敬谦,我和你一起去阳方。”
  云霁端起茶碗,面不改色:“第一,家里由外人做主,我不放心。第二,阳方堡是我们的重中之重,守阳方可守全路,这亦是契丹人的进攻重心所在,陆康一人在那,我也不放心。最好的办法便是咱们俩人一外一内,听起来容易,可实际上我是把命都交付在你手上了。”
  韩自中果然吃这一套,他沉默了一会,下巴略扬了扬:“你都这样说了,我哪里还有推脱的余地?但你也得答应我,不激进,不犯险。”
  “嗯,答应你了。”云霁报以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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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帐外朔风凛冽,帐内一盏孤灯勾勒出同样孤单的身影。云霁决定在出发去阳方堡之前,给张殊南写一份信。
  坠入雪坑,命悬一线时,她脑中闪过了许多,想的最多的还是张殊南。
  提笔前,云霁吃了一口冷酒,她想,前路坎坷,生死难料,不如早述情肠与情长。
  信中提到她与韩自中雪夜突袭敌军粮仓,出其不意,全身而退;写到她被封为归州营正将,镇守边防。
  烛影摇曳,有一阵雪风从缝隙钻过,借着酒意,她身体里绷着的那根弦逐渐松弛,笔下也变得柔软。
  写塞外的风沙、雨雪,戈壁滩与红日下的枯木。呼呼风声将她的思绪一并吹起,她终于写到了月亮——“塞外的月,是冷的,就连星星也暗淡。”
  不如大明山。她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却始终没有写上。
  信尾问侯了云安一家,最后落印。将素笺折好后实封,封面上只写“家书”二字。
  翌日清晨,将信件交给大林后,云霁带一队人马赴阳方堡。
  大林不敢拖延,当日就将信件送至宁武大营,由常林亲自收下。常林吩咐手下领大林去喝杯茶,自己则拿着信去见了韩武。
  常林有些紧张,轻声道:“将军,云霁的信还是送到张承旨那吗?”
  韩武瞥他一眼,依旧是寻常口吻:“那是自然。你再给它套一个封皮,盖上宁武大印,八百里加急送回汴京。”
  常林上前两步,又问:“您说,云霁会写吗?”
  韩武伸了个懒腰,端起茶盏道:“哎呦,这谁说的准啊。”
  “如果云霁写了,但张承旨不为所动,咱们该怎么办?”常林十分担忧。
  韩武灌下一口浓茶,苦笑道:“听天由命吧。”
  这一份自宁武关八百里加急的密件,仅用了三天就送到了枢密院河西房。
  河西房主事禀告此事时,张殊南与王清正在议事,俩人皆是一愣。
  十日前宁武关就有一封加急的密件,韩武称前线粮草吃紧,叩请朝廷派粮。这事已经被官家否了,枢密院的回信还在路上,怎么又来一封加急信?
  王清正立刻让人把密件呈上,拆开密封,写着“家书”的信件就漏了出来。他气不打一出来,当场大骂韩武轻重不分,不识抬举,拿八百里加急送一封家书。
  张殊南一眼就认出是云霁的字,他不动声色地将家书扣下,一面安抚王清正:“您消消气,韩将军或许有苦衷。”
  王清正将茶盏砸在桌案上,恨铁不成钢道:“除非他韩武缺胳膊断腿了,不然这事我一定告到官家面前,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王清正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张殊南岔开话题,他也就作罢了。
  张殊南告退时王清正仍不忘嘱咐他:“殊南,你记得派人把家书送去韩武府邸,哎,老夫也晓得他在边疆辛苦。”
  “嗯,我知道了。”张殊南应下。
  张殊南回屋后将手上事务稍作整理,便领着赵靖出枢密院大门,一路快走至大庆殿外廊,赵靖去牵马车,扶张殊南上车时问:“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回府。”张殊南道。
  赵靖琢磨不出所以然来,只晓得郎君有要紧事,赶忙驾车回府。
  车刚停稳,张殊南就自顾跳了下来,他难得失态,把门口的侍卫看愣了。他也不在意,神情颇凝重的往书房走,吩咐赵靖:“今日我不见来客,若有人来寻我,你便帮我料理了。”
  他关上门,燥热地解开公服上的扣子,坐下来看云霁的信。
  信中没有提到粮草,正如云霁封面所写,只是一封稀疏平常的家书。
  她给他写信,他应该高兴才对。
  张殊南捏着素笺的手逐渐用力,等他反应过来时,信纸皱皱巴巴,掌心的汗液糊了不少字。
  “啧。”张殊南颇烦躁地用纸镇压平,他靠在椅背上,垂着眼,仿佛一潭死水。
  像深不见底的古井里咕嘟咕嘟冒着水泡,他心里也冒出了阴暗的念头。
  韩武竟然敢利用云霁来要粮草,张殊南的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杀意,他猜想,云霁现下应该还不知道韩武的心思,她只是写了一份家书……
  他早料到会有今日,他和云霁终将会成为彼此的软肋,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韩武这次要的是粮草,下一次会要什么?枢密院的兵权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25 18:32:51~2022-12-26 22:1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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