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道情——金陵美人【完结】
时间:2024-01-14 23:11:52

  “今日正好有军报要送回汴京,一会我去安排。”墨研好后,他搁下墨条,顺手为她斟了一杯茶。
  看着微黄的茶汤,云霁心里百感交集,而愧疚轻而易举的占了上风。韩自中不是外人,这些年他默默地站在她身侧,与她命运相连。
  他不应该被忽视、被隐瞒、被提防。
  云霁突然喊住他:“你坐在这,别说话就好。”
  她心里有他,韩自中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很高兴,但他不能被云霁看出来一点端倪。他平静地点点头:“好,我不走,我就坐在这里看书。”
  当月湖上再次铺满枯叶时,张殊南收到了宁武关的来信。
  是云霁的信。
  张殊南吩咐下人转告公主,今夜不去后院用晚膳。
  月上柳梢头,赵靖走进后院,向公主禀告:“驸马今夜宿在前院。”
  公主宅与状元府并为一府后以后院、前院相称。成婚以来,张殊南都会在后院与公主一同用晚膳,再各自回房休息。
  今日很是特殊。
  韦元同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你照顾好驸马。”
  赵靖离去后,公主遥看窗下月辉,轻声吩咐:“去问问,近日可有宁武关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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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他也算是从一而终了。◎
  翌日午后, 公主内臣张照先从宫中回来,带回来一则消息:昨日有宁武关的军报。
  张照先不知道她为何关心军事,只是觉得那一日的公主格外的寂寞, 眼睛里好似泛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沉思了一会,平静地说:“我不爱看枯枝败叶, 窗外的那棵树该修剪了。”
  傍晚时分,张殊南如往常一般走进后院, 韦元同徐缓的起身相迎, 客气几句后,张殊南坐在另一角, 等着用晚膳。
  屋内太安静, 韦元同的声音像是击穿湖面的石子, 张殊南微微皱眉, 她说:“如果你最近很忙,不必特意来陪我用晚膳。”
  张殊南迟疑了一瞬, 目光徐缓地挪上她的脸庞,带着审视的意味。
  韦元同被他看得手心发汗, 恰逢婢女们捧膳入内, 她匆匆起身, 故作镇静道:“咱们用膳吧。”
  终归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张殊南似笑非笑的扯了一下唇角,没有接话。
  寂然饭毕, 张殊南搁下手上的茶盏, 这是要走的意思。
  韦元同暗自松了一口气, 低头整理衣袖上的褶皱, 抬头时猛的对上张殊南的视线, 她紧张道:“怎么了?”
  “有事想与公主商量。”张殊南一直看着她。
  韦元同败下阵来,心虚的将视线挪开:“什么事?”
  张殊南微笑道:“如今我是著作郎,虽是闲职,但整日闲在家中无所事事,虚度光阴,确实可惜。所以,我想修著国史,不知公主可有兴趣与我一道?”
  韦元同又惊又喜,垂首自谦道:“我不过是看过几本书,会写几个字,驸马不要嫌我添乱就好。”
  “公主不觉枯燥就好。”
  天色已暗,张殊南起身往侧房走去,候在廊下的张照先躬身行礼,他脚下放缓,与身边的赵靖说话:“今夜你就把前院书房里的古籍整理入箱,搬到后宅来。我与公主要静心编撰国史,前院的事就交由你打理了。”
  正所谓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张殊南离去后,张照先私下便将这话原原本本的复述给珍珠听,珍珠合掌高兴道:“菩萨保佑,公主的一颗真心总算是叫驸马回心转意了。你明日就将此事回禀中宫,好让皇后殿下放心。”
  次日一早,张殊南与韦元同在书房内整理史籍,午时一同用膳,各自午枕,起身后又回到书房,直至黄昏才歇。晚膳后又坐在一屋喝茶,共听了一出评剧,月上柳梢头,张殊南微微打了个哈欠,道:“公主早些休息吧。”
  韦元同点头,目送张殊南出门。
  夜里,珍珠替公主篦头时,只听她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与驸马着手编撰国史一事,嬢嬢是怎么说的?”
  珍珠手上顿了顿,如实回答:“公主心悦驸马数年,成婚后经历几月平淡,骤得欢喜,殿下怕您头晕眼热,不知如何是好。”
  韦元同从镜子看她,笑中夹杂着一丝愧疚:“我让嬢嬢担忧了吗?”
  珍珠急切道:“不,您是皇子皇女中最让殿下省心的。”
  韦元同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她侧过身子,顺着珍珠的话说下去:“既然我们都不想让嬢嬢担心,往后公主宅里的事就不要事无巨细的回禀了。”
  珍珠立刻跪了下去,韦元同知道她与张照先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已,于是口吻缓和了一些:“若我受了委屈与怠慢,你们再去禀报也不迟。”
  珍珠应道:“奴婢遵命。”
  桑皇后说的话不无道理,韦元同生长在后宫,自小就清楚这世上没有白得的便宜。她缓缓地走到窗前,透过细缝去看侧屋的烛光,忽然想起母亲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诗:“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纵然贵为国母,在情感上也有着无法诉之于人的无奈,更何况她呢?听闻四姐姐的驸马纵情声色,四姐姐扯着爹爹的袖子不知哭闹了几回,爹爹私下里训斥过驸马,却是治标不治本。
  张殊南为人清澈,一身正骨。与她互敬互尊,偶尔亦能志趣相投。想到这里,韦元同默默地将窗扉合上,她应该知足。
  若是这一生都能如此,哪怕有利用、欺瞒,他也算是从一而终了。
  十日、半月、三月……直到风中带着泠冽的寒意,汴京城里年味渐浓,公主宅里也挂起了红灯笼。
  书房里温暖似春,两张长案相对而设,韦元同一手捧史籍,另一手捏笔,她一身宽松长袍,行动时香影相随,立在张殊南椅旁,倾身道:“这一页已看不清了。”
  张殊南不着痕迹的侧了侧身,目光落在泛黄的书页上,道:“搁在这里,我一会看。”
  韦元同应了一声,又问:“你在整理哪一朝的?”
  思绪被扰乱,张殊南索性站起身来活动,他借机走到茶桌前斟茶,“已看到文祯皇帝一朝了。”
  “皇公公(祖父)大力推行新政,明黜陟、精贡举、抑侥幸,这三条新政使朝堂上皆为有真才实学的大臣,国力大盛。”身后传来韦元同的声音。
  张殊南忽然转身看她,韦元同抿了抿唇:“这都是我在学堂里听师傅说的,不敢在你面前卖弄。”
  “公主好学。”张殊南目光沉静如水,“但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待我将文祯之治整理成册,再请公主研习。”
  韦元同笑着点头:“如此甚好。”
  张照先叩门入内,恭敬道:“臣从宫中归,殿下有口旨:除夕夜于宜春苑设家宴。”
  “除夕……”韦元同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原来都要过年了,我竟毫无知觉。”
  张照先笑道:“公主与驸马醉心于文书,不问窗外事。殿下还说,她许久未见公主了,思念的紧。”
  张殊南放下茶盏,走向韦元同道:“嗯,也该歇一歇了。我不知官家与殿下的喜好,入宫贺礼一事就交由公主打理了。”
  他的视线划过张内臣的脸,最终又落回了韦元同面上,继续道:“我们也很久不曾出去逛一逛了,这两日天气好,不知公主可有兴趣?”
  韦元同心情大好,笑颜如花:“驸马与我想到一处了,新年新气象,我也该添置些衣裳首饰了。”
  张照先垂首立在一旁,夸赞驸马心细。
  于是在年节的热闹里,京中高门大户中流传起了一件新鲜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昭宁公主夫妇,出现在了汴京街头。
  这件事还是香山公主宅里传出来的。
  那一夜驸马宿在韦蔓露房中,他翘着脚躺在榻上,忽然提起:“昭宁公主长相倒是不俗。”
  韦蔓露气得撒了半碗燕窝,冲到榻前拧他的耳朵:“你同她见哪门子的面?”
  杜璟捂着耳朵叫唤:“疼!你快撒开!我是在云裳阁里碰见了他们夫妻俩,张殊南也在,不信你去问奴才!”
  韦蔓露半信半疑地松开手:“当真?他们在云裳阁做什么,你莫不是看错人了?”
  “你当我是瞎子?看得千真万确。在云裳阁还能做什么,当然是买衣裳去了。”杜璟揉着耳朵,没好气地说,“外面的风言风语不可信,我看这俩人感情好的很,比咱俩好多了。”
  韦蔓露倒是有些失落,她坐在一边,好半天才回了一句:“我不信,说不定是逢场作戏呢?”
  杜璟不屑地瞥她一眼,话里夹枪带棒:“哎呦,您可真是戏演多了,看谁都不像是真的。”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燃起了韦蔓露心头的恶火,她正愁没处撒气,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没事去云裳阁做什么,又去陪哪个贱蹄子了?我看你是皮痒了,赶明儿我就去宫里告状,让你们家过不成一个好年!”
  丫鬟们见状纷纷忙碌起来,有劝架的,有拿棉布塞窗户缝隙的,还有蹲在地上收拾物件的。
  总之敲敲打打,又是一个不眠夜。
  翌日清晨,韦蔓露顶着一双乌青跑回了宫里。她成了烈火上的一阵风,不仅狠狠地告了驸马一状,还把昭宁公主的事吹进了宫里。
  景泰十四年的除夕夜,宜春苑里张灯结彩,宴上一片和煦热闹。
  众人神情愉悦,觥筹交错,皇子皇女们纷纷向官家与娘娘敬酒。轮到香山公主与驸马时,韦蔓露与往年一样,顺便敬了贤妃娘子。
  大伙儿习以为常,贤妃娘子微微一笑,举杯欲饮时,上首传来一声不轻不重地咳嗽。
  贤妃有些疑惑的看过去,正对上皇帝的视线,官家口吻算得上平淡,对香山公主道:“今日虽为家宴,祖宗规矩不可坏,一会再敬也不迟。”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收了笑声,心里不免打起了拨浪鼓:今上这是对贤妃与香山公主有大不满啊。
  贤妃稳了稳心神,目光落在香山公主的面上,神情微动。
  韦蔓露面漏惊色,几次想要开口争辩,但在贤妃的示意下,她终于咽下了这口气,矮身请罪:“女儿知错,请爹爹不要生气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今上并没有轻易的绕过她,反而板着脸教训:“错的可不止这一件。”
  自小被捧在掌心的韦蔓露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脱口而出:“还有哪处错了,爹爹告诉女儿,我一并认了就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今上面色铁青,桑皇后适时开口道:“蔓露,你太骄纵了。你可知谏官是如何指责你与驸马的所作所为,而你爹爹又是如何维护你的?”
  此话一出,杜璟也站不住了,他跟着韦蔓露跪了下去,垂着头不敢说话。
  韦蔓露小声辩解:“哪条律法规定,公主下降后不许回宫?”
  桑皇后声音冷了几分:“可你哪次回来,不是闹得满城风雨?你与驸马相亲相爱,你爹爹与我、还有你姐姐,才能放心啊。”
  韦蔓露还要再说话,却被今上打断:“退下吧,你们俩回去好好想一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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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该做的事。”◎
  香山公主红着眼眶, 在驸马的搀扶下走回座位。经过韦元同时,她目光哀怨,直勾勾的落在俩人身上。
  她这会子想明白了, 若不是韦元同与张殊南故意演了一出琴瑟和鸣, 爹爹也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韦元同被她看的发毛,而张殊南并不在意宴上的动静, 他淡漠的目光划过狼狈俩人,仿佛在看一对死物。
  韦蔓露缩了一下脖子, 恨恨地走回座位。
  桑皇后侧过脸, 见今上仍旧不豫,便命内侍奉上一盏六安茶, 意在解酒败火。
  今上接过茶, 缓缓地用上一盏。桑皇后见他神情有所缓和, 笑道:“接下来, 便是昭宁公主与驸马了。”
  韦元同从容起身,她姿态娴雅, 气质如兰。身侧的张殊南举止大方,清朗疏阔。
  俩人并肩而行, 如美景一道, 赏心悦目。
  今上一扫先前的不快, 和颜悦色道:“听说我儿为编撰国史连日辛苦,不知进展如何?”
  韦元同微笑道:“驸马最是辛苦,女儿从旁协助, 做些文书整理的小事。这是我与驸马送给爹爹的年节礼物——”
  张殊南将装订成册的史料呈上, 道:“公主心细如针, 许多破损、污渍都是她亲手修补清理的。”
  “是驸马教的好。”韦元同道。
  话音刚落, 就听桑皇后一声轻笑:“知道了, 驸马哪里都好。”
  官家原先对俩人编撰国史一事并不赞同,脏活累活自有国史院的人去做,哪里需要公主和驸马动手?不过,正如皇后所说:“编撰国史事小,两个孩子若能因此事培养出感情来,就算他们要下田种地、沿街叫卖,也只管由着他们胡闹去。”
  今上腾出手翻看史料,问道:“哦,是只编不评吗?”
  张殊南道:“臣只想将历朝历代真实的样貌记录下来,至于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官家听罢哈哈一笑:“整理的好。条理清晰,一目了然,比国史院的那帮老学究强上百倍。既然你们夫妇乐在其中,那朕便赐你们一个恩典,尽管放手去做。”
  “谢陛下恩典。”张殊南道。
  他宠辱不惊,看得桑皇后眉头一跳,玩笑口吻:“光谢陛下可不够,还得谢公主,她可是日日陪你泡在书堆里。”
  韦元同弯着眉眼,将手递给张殊南,温声:“夫妻之间,不必言谢。”
  众目睽睽之下,张殊南看着横在身前的手掌,在短暂的犹豫后,他握住韦元同的手腕,却道:“多谢公主。”
  韦元同面若桃花,与张殊南共同回座。
  结果不出意料,在一堆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中,唯有昭宁公主与驸马的馈岁最有心意,最得皇帝喜爱。
  用过晚膳,众人挪步苑中观看宫人燃放爆竹,张殊南嫌爆竹声响,落座于角落处的石凳。
  韦元同正在看眼前的屏风爆竹,身旁忽然多出了一个人影,韦蔓露笑中夹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嘲讽:“这身衣裳,是驸马替妹妹挑选的吗?其实不大衬你,妹妹气质出尘,织金镂花太过俗气。”
  韦元同侧过身子看她,徐徐笑道:“我不过是讨个年节的吉利。说起来,那一日在云裳阁也见到了杜驸马,他挑选的好像并不是姐姐身上这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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