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苍……”玄女用干涩的喉咙咀嚼这个陌生的名字,像唤了千遍万遍般熟悉。
最后一道天雷落下, 她用尽全力举剑相抗, 右手上早已松动的封印被劈开, 狂风骤起,随着一声丹鸟惨厉的哀啼,她的右手喷涌出遮天蔽日的黑雾, 直直地钻进仇千行的身体里。
至此, 他终于完整。
汹涌的痛楚和恨意在右手炸开, 诛仙剑被震飞数丈远。死一般的沉默压在玄女身上, 她颤抖着看着血淋淋的右手, 想起了过往的一切。
“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你一同陨落吗?”仇千行蹲在她身边,恶意满满地问。
“清屿没有能力灭了我,只好牺牲你,用你的记忆将我封印。”他怜爱的抚摸着玄女的头顶,像在擦拭失落多年的珍宝,“我们如此相爱,只有你才能封印我。”
“我从没有接受过你,更没有爱过你。”她咬牙切齿,“你忘了,你拿不起诛仙剑。”
玄女调动全身灵力,要给他致命一击。奈何刚受了天雷,又破开封印,气力早已耗费殆尽,攻击轻而易举地被仇千行化解。
她被压制的动弹不得,仇千行倾身耳语:“攻下六合八荒,在本座眼里易如反掌。唯独你,我要你心悦诚服,推襟送抱。”
身上的束缚不在,玄女终于得以喘息,侧过身呕出一滩血。闪烁着金光的神血刚碰地,就被土地吸收的一干二净。
真武大帝赶到东荒时,遍地焦黑,满目疮痍,空中飘荡着浓烈的魔气。他很快就发现了地上残存的金粉,仔细闻,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
是神血,真武大帝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立刻返回天宫禀告此事。
与此同时,玄女走在昆仑山的山道上,灵气荡漾,不断地向她涌来。万年前她将自己的灵力赠予无辜惨死于诛仙剑下的生灵,在轮回咒的加持下,他们得以重诞世间。
玄女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灵力,忽然笑了起来。
从前阿福会坐在三十三天的供奉鼎前,歪着脑袋数灵力,期待着一次恢复真身的机会。
冰凉的泪珠顺着她的鼻梁无声地滑下,她铸下的错,犯下的罪,到底要牺牲多少,才能弥补?
“这世上能够重来的事情很少,特别是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脑海中响起云霁对陆康说的话,如今也可以对她说。
玄女举起丑陋的右手,清屿将罗睺封印在她的右手之中,是不是也在等她成长,直到她拥有面对的勇气。
西王母站在昆仑之巅等她,猎猎寒风吹起俩人的裙摆。不等西王母开口,玄女率先问道:“阿福为我准备菊花糕了吗?”
就这一句话,听得西王母热泪盈眶,她忍了又忍,嗓音压抑:“准备了,是他亲手做的。他还说,你这个人最是挑剔,让我不要告诉你,就说是菊花仙子送来的。”
玄女断断续续地笑出了眼泪:“坏东西,临走了还要数落我一顿。”
她仰头将泪擦干,毫不避讳地将右手送到西王母眼下:“罗睺借着天雷劫破开了封印,这一世,他是东荒小魔君仇千行。封印既破,我的右手便无法拿起诛仙剑,倘若仇千行带领魔界挑起战争,仙界凶多吉少。”
她顿了一下,极快地将其中关系理清,“企鹅裙以污二儿期无耳把以正理本文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天道注定,因果轮回。那么我想知道,文昌帝君在其中扮演的是何角色。”
西王母摇头道:“他是变数。”
玄女静静看了她片刻,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否:“数万年来,我所珍爱的、想保护的,都不曾如愿。既然他是变数,刀山火海我一人闯,拼尽全力也要护他周全,你不能插手。”
“你真的动心了。”西王母似乎有一声叹息。
玄女轻缓一笑,答的干脆:“对,不论是紫微宫的文昌帝君,还是凡人张殊南,我心悦已久,只是从前懦弱不敢言。”
西王母问道:“如今就敢言了吗?”
“帝君不会知晓。”她的眼亮如寒星,“万死一生,实在不必给他平添遗憾。”
玄女垂目理衣,再抬头时已是正颜历色:“走吧,请娘娘与我一同前往天宫,面见天帝与诸仙。”
凌霄殿上,众仙不知天帝为何匆忙将他们召集至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西王母与九天玄女徐徐走入殿内,经过真武大帝时,他紧张问道:“玄女娘娘,您……可有大碍?”
真武伴随玄女征战多年,玄女神血中的气味,他太过熟悉。只是他嗓门本就大,情急之下,更是大上加大。
众仙闻声望来,只见燕颔虎须的真武大帝满脸担忧,而英英玉立的玄女娘娘微微倾身,像是在说些什么不能容第三个人知道的悄悄话。
洞阴大帝心情顿时激荡,四处张望起来。
身边的水德真君撞了撞他的肩膀,问:“哎,你瞎看什么呢?”
“文昌帝君还没来?”洞阴痛心道,“怎么真武大帝一出关,就将他挤了下去?!”
水德真君默默朝他翻了白眼,眼神随意往殿外一瞟,好巧不巧,抓住一小节被风吹起的红袍。
“这不是来了吗?”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文昌帝君很难赢啊。”
清虚大帝恶狠狠地瞪着俩人,在天帝面前也敢聊些有的没的,不识大体。
洞阴大帝若无其事道:“清虚,你觉得呢?”
清虚大帝冷着脸,搞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若要选真武,她为何要等到现在。”
水德向他竖了个大拇指,这就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玄女坐在天帝下首,神态威仪,目光冷淡的投向众仙,她将神界崩塌,众神陨落,以及魔祖罗睺再现世间一一道来。嗓音平板且徐缓,即使自己是故事中人,神情也不见半点波动。
“九万年前,魔祖罗睺化身凌苍,投于本尊座下。他骗取了我的信任,趁我毫无防备之时,用弑神枪偷袭得手。自此,本尊的右手再也拿不起诛仙剑。”
文昌帝君姗姗来迟,熟悉的红袍闯入视线时,玄女有一瞬的无措,她用了一个吐纳平缓心境,目光刻意避开文昌的位置。
“须弥山一战,清屿尊神无法彻底杀死罗睺,只得将其残存的魔魂封印于我的右手。而后,西王母与东王公将我的记忆封印,所以我忘记了有关罗睺的一切,也忘记了神界崩塌的真相。”
“如今右手封印被破,我的记忆恢复,而罗睺也再次现世,将魔魂附在东荒小魔君仇千行的身上。我想,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召集魔妖鬼三界,向仙界发起进攻。”
此话一出,众仙立刻骚动不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天帝问道:“玄女娘娘可有破解之法?”
玄女摇头:“本尊不知。”
“若是集仙界之力,娘娘心中可有胜算?”文昌帝君的声音响起,众仙神情各异,有义愤填膺者,有惶惶不安者,有胆怯心虚者。
玄女幽幽对上他的眼睛,她眼中情绪如浪翻滚,开口却是陌生:“这是仙界的事,本尊并没有打算牵扯其中。今日告知诸位,算是本尊曾在仙界任职,留存的一线责任心罢了。”
文昌帝君凝目看她,话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真武,你随本尊来。”玄女向着天帝与四位大帝微微颌首,起身缓缓离去,西王母紧随其后。
三十三重天外,一道耀眼的清辉从眼前闪过,玄女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神情寡淡的看着面前的文昌帝君。
他追了过来,却也不肯开口说话,只是默默立着,静静盯着。
西王母见俩人僵持,重重咳嗽一声,好心劝道:“这里仙来仙往,被撞见了好生丢脸,不如换个地方慢慢说。”
文昌利落道:“好,我在紫薇宫等你。”
玄女别开眼,冷淡道:“本尊与真武大帝有要事相商,还请文昌帝君见谅。”
真武也摸不清俩人之间是个什么状况,尴尬一笑:“属下在昆仑山等娘娘吧。”
话音刚落,西王母便带着真武大帝腾云而去,丝毫没给玄女说话的机会。
“帝君何必如此。”玄女平静道,“罗睺现世,仙界正处危难之际,你不思应对之法,反而抓着前尘往事不放,竟不觉愧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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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如仇千行做大,帝君做小,咱们三人一同快活。”◎
玄女到底还是跟着文昌去了紫薇宫。
一路上, 她说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话,没能劝动文昌,也没能拦住她不由自主跟上的步伐。
嘴巴可以说谎, 可眼睛不会。纵使她横眉怒对, 故作冰冷,爱意、痛意、不舍与无可奈何都会透过眼睛被他洞悉。
所以在凌霄殿上, 在三十三天的大门外,她不忍看文昌。
文昌推了一盏热茶到她面前, 她望着轻飘飘浮起的热气, 道:“不知帝君有什么吩咐?”
看看,她多会戳人心窝。
文昌的目光静落在她发间的凤钗上, 只要她稍稍抬头, 就能挪到面上。
“云霁, 你不愿见我吗?”他问。
“咔”, 茶盏裂开一道口子,茶水顺着缝隙流淌。
细微的轻笑从玄女的喉咙里滚落, 她缓缓抬起头,凤眼高高地扬起, 声音寒凉彻骨, 落在心腑血肉:“帝君要见的凡人, 早已消散。而本尊,并没有必须要见帝君的理由。”
文昌僵了片刻,细看她眉眼, 态度卑微到尘埃里:“可张殊南没有消散, 他就坐在你面前。”
“帝君执意相请, 只是为了与本尊再续前缘吗?”玄女面上浮起一层讥笑, 她换了一个更为舒服散懒的坐姿, 字字要他痛不欲生,“既然帝君心魔作祟,本尊便将大殿上的话说得再清楚一些。九万年前,本尊就与凌苍暧昧不清,爱恨交织。仇千行体内藏着他的一缕魔魂,他下凡历劫又成为了韩自中,如今这三个人合为一体,若说再续前缘,帝君你也排不到他前面去。”
“哦,还有从前的部下真武大帝,我与他相识有十一二万年,也是要排在帝君前面的。”
她看起来格外冷情浪荡,细长的凤眼有一股天生的妩媚:“而本尊确实也想与凌苍再续前缘,这也是本尊不愿助仙界抵抗魔界的原因。”
玄女眯起眼,口吻嚣张:“既然人界的皇帝都能轮流做,五界主宰也该变一变了。”
看着文昌迅速僵冷的面孔,痛楚在玄女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汹汹泛滥。
作为神界的遗留神,她的肩膀上背负了太多。必须如此,只能如此,她才能毫无牵挂的了结一切。
“右手还会痛吗?给我看看。”文昌好像听不懂她的话,惨白的脸上挤出一线温温脉脉的笑,执意要牵她的右手。
玄女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心门被无声扣动,沉沉的闭一闭眼,手掌便落在一处温暖。
她多想再贪恋一会,哪怕只是一瞬,也足以熨烫冰冷的神魂。
“帝君这样温柔,本尊当真把持不住。”她再睁眼时,仍旧是风流玩弄,“不如仇千行做大,帝君做小,咱们三人一同快活。”
手掌下的肌肤骤然寒冷,文昌抽手看她,目光深幽似潭,怒难言说。
“可惜了,帝君不愿意。”玄女轻轻抚摸着指节,像是在回味,语气轻佻,“那我们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文昌静默许久,玄女倒也耐心坐着。
他一遍又一遍,眉眼唇鼻,仔仔细细将她看过。
“你分明是她,可又不是她,甚至不像从前。”文昌长长久久地叹出一息。
终于,他起身行礼,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臣恭送玄女娘娘。”他垂首不再看她。
七个字炸在灵台,玄女想,这可比天雷响多了。她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勉强笑道:“相识一场,不必拘礼。”
文昌背过身,道:“那么臣就不送娘娘出门了。”
他下了逐客令,玄女这时才敢大大方方的看他,眼中没有一点隐藏,爱意疯长,不舍眷恋。
“行,别送了。”她大方免了文昌的礼数。
裙摆簌簌,殿门口,玄女最后转头望了一眼,仍旧是绯红色的背影。
若是阿福还在,一定会狠狠骂她:“想什么千年万年以后的事,就要享受当下。”
可是,她要做的事,等不到千年万年以后了。
身后再无声响,文昌转动早已冰冷麻木的身体,呆呆望着玄女消失的方向。
真武大帝坐在玉虚宝殿的位置上喝了足足四盏茶,才见到玄女娘娘的衣角。
他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以为玄女娘娘与文昌帝君起了争执,还为他说起了好话:“文昌这个人是有些啰嗦叽歪,您大人有大量,别与他一般计较。”
玄女默默想,如果可以,她倒是愿意与他计较。
“我与他之间有一桩小事。”玄女摆摆手,“不提了,叫你来是要你替本尊做一件事。”
真武大帝拱手道:“娘娘尽管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玄女道:“今日起哪也别去,安安心心地呆在昆仑山。”
“这怎么能行,倘若魔界进攻,我定要冲锋陷阵,誓死守护仙界。”他看了一眼玄女,义愤填膺道,“请娘娘理解属下保卫家园的决心。”
玄女淡淡开口:“我前几日下凡历劫,明白了一个道理,你听不听?”
“娘娘请讲。”真武道。
她垂眼看右手,轻声:“你还记得我杀死妖君九婴吗?当年面对清屿尊神,我大言不惭的说出:所有为了一己私欲挑起战争的人都该死。实际如何?当我刺穿九婴的元神后,妖军悲愤交加,宁死不降,全军覆没。而神界,多牺牲了三千神兵。真武,我又何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任由战火蔓延?说到底,我只对得起昊沉一人,却对不起三千神兵。”
真武怔了一怔,良久才道:“娘娘变了。”
“我从前想不明白,为何清屿尊神对我总有百般千般的不满意。原来做战神不仅要杀伐果断,更要有一颗舍弃之心。舍弃私情私欲私心,才知举剑艰难,落剑无悔,方能见众生。”
殿外的西王母仰头看天,想要寻一寻众神的踪迹,更想将眼角泛起的清泪逼回。
“至尊主宰的位置坐久了,便会心生贪恋。”玄女无奈一笑,“人如此,妖魔如此,神仙亦然。若我在凌霄殿上一口答应,天帝必定喜出望外,命我领数十万天兵天将,最好一举歼灭魔祖,永绝后患。如此,仙界将彻底凌驾于其余四界之上,专权重压之下必起异心,而后便是不死不休的争权夺位。”
真武用沉默表达了他的认同。
“从前的凌苍,今日的仇千行,祸起于我的私情私心。”宝座之上,她低垂的目光中有着悲悯的神性,“他暴虐残忍,本尊绝不容他打破五界平衡,为苍生,为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