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云立刻漫上耳尖,她没有立刻回话,只等着张殊南的下一句。
“云霁,你可愿聘我为夫?”他眉目认真,一字一顿道。
她微有愕然,一瞬间便明白了他话中的尊重,认真回道:“我也不是很想冷冷清清一辈子。”
下一刻,张殊南眼底掀起浓浓的笑意,伸手去摸她额上的掩鬓,极克制地只拨弄了几缕碎发,又说:“你今日真的好看,那我们就在江南完婚,我再陪你住上几个月,等到来年开春再动身回京。”
云霁害羞之余,疑惑道:“官家准许你这么久的假吗?”
张殊南的指尖最后落在她的眉骨上,轻笑:“我同官家说,要回家娶妻。官家本就挂念我还未成家,一听这话便大方的准了我半年的假,还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待新妇。”
“好啊,你算计我?”她佯装生气。
张殊南的眼睛一刻也没从她的面上挪开,笑说:“有人愿意上钩,便是好骗术。”
云霁忽然往后一退,拉开些距离问他:“你说,是我更好看,还是京城里的娘子们更为出色?”
张殊南摇摇头,无比诚恳道:“我从不看京城里的娘子们。”
……
“张殊南,你故意哄我是吧?我看你油嘴滑舌的本事渐长,刚才说的不作数,明日再谈吧!”云霁脚下飞快,一溜烟的跑掉。
张殊南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懊恼,早知道不听云安的鬼话了。他还大言不惭的打保票,说最了解自家妹妹。
罢了罢了,明日再好好地哄一哄吧,张殊南无声一笑。
他们来日方长。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独舟逢岸,暗室燃灯◎
秋日的晴空, 是清明庄严的蔚蓝色,像是柔软轻盈的锦缎,长拖拖地卧在众人的头顶上。
端明殿学士与云家二娘子的婚礼远比众人想的简单, 没有豪掷千金, 也没有宴请全城,关起门来自家热闹, 简单却不失隆重。
只因为云霁的一句话:“我与殊南是两情相悦,是生死与共, 不必给旁人注视, 也不需他们见证。”
云父起先不肯答应,在张殊南面前数次提醒, 谁曾想这个女婿是最惯云霁的, 事事依她, 没有半个不字。云父不禁同林夫人感慨:“这俩孩子,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咱们也没道理再说下去。”
成婚那日,那是个绝顶好的明媚晴天。
虽说一切从简, 但该有的仪式总是不能缺的。新人拜过天地, 便要入洞房了, 婆子引着云霁坐在床沿,再请张殊南坐在一旁,示意新郎官用左衣襟压住新娘的右衣襟, 男尊女卑, 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
张殊南没动, 和颜悦色道:“我与夫人, 没有谁尊谁卑的说法, 若是细究,我情愿她压我一辈子。”
云霁在扇后轻轻笑了一声,是欢喜的笑。
他这话说完,屋内的丫鬟婆子们没有不高兴的,她们都是云家的奴仆,见自己二娘子格外得姑爷宠爱,打心眼里高兴。
喜婆端上合卺酒,新婚夫妇对饮,而后又将杯子扔在地上,好巧,一仰一俯。
“哎呦,阴阳和谐,子女双全,可喜可贺”喜婆脸上都笑出了褶子,讨喜的话一股脑儿的倒出来。
结发时,张殊南去解她侧髻的一缕发,轻声道:“今日你我结发为夫妻,从此恩爱百年,不猜疑,不嫉妒,不疏离。”
云霁静静回望,微微一笑道:“你我同心,至死不渝。”
洞房礼成,没能给新郎官再多坐一会,张殊南就被唤去屋外喜宴陪客人。
小宜坐在床边的脚蹬上,托着下巴,一脸羡慕道:“姑爷对二娘子可真好。”
阿盈走过来笑话她:“回头让二娘子也给你物色一位郎君,就按照姑爷的脾性找,准错不了。”
云霁拿扇沿去敲她的脑袋,正色道:“你要找一位与你相互了解的郎君,常常容忍,时时敬爱,方能长久。”
小丫鬟们随声附和,新房内一片欢声笑语,并不逊色外头的酒席。
黄昏落的很快,这边刚轰轰烈烈地染红半边天,那边莹白如玉的圆月就挂上了天。
张殊南不胜酒力,三巡酒未过,就已跌跌撞撞,满嘴糊话了。俗话说得好,同样的招数使了第二回,也就不新鲜了。第一回正是云安使的,他四平八稳地坐着,等着看张殊南的笑话。
张殊南歪在椅子里,嘟嘟囔囔道:“我不胜酒力,请......请大舅哥替我向诸位敬酒吧!”
大舅哥是谁?
云安先是愣了一下,过了一会,亲友们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他恍然大悟,按辈分,他确实是张殊南的大舅哥。
在场亲友们哪能不晓得新郎官的小心思?罢了罢了,只要今日有酒喝,有热闹凑,管他是新郎官还是大舅哥。
“好好好,就由大舅哥代劳。”他们哄笑着去围云安,流水似的酒杯往他嘴边送。
张殊南在仆人的搀扶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脚下急急切切地往新房去了。
“新郎官来了,请给喜钱,才准进屋。”外面传来一阵阵哄笑,张殊南出手阔气,她们也没有继续阻拦的道理,于是齐声说:“新郎官请进门。”
“吱呀”一声,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张殊南走进了洞房。
暖黄灯光下,云霁仍旧坐在床沿上,一双清棱棱妙目,直盯着张殊南瞧。张殊南也坐了下来,毫无顾虑的去捉她的手,掌中缓缓施力,偏头相看:“今日累不累?坐过来,我替你卸了这华冠。”
他引她去妆镜前,动作又轻又缓,仔细地拆她发间珠翠,视线通过铜镜望她的眼睛。
“你怎么回来的这样早?”云霁抿着笑问他,“怕不是又用了“不胜酒力”这一招?”
张殊南调笑道:“你可冤枉我了。我那大舅哥人善,怕耽误自家妹子的洞房花烛夜,便主动替我挡酒。”
他说话时,手掌就稳稳当当地贴在她的脖颈处,滚烫的厉害。
云霁垂眼不敢看铜镜,又忍不住笑骂他:“你管他叫大舅哥,羞不羞?”
“哎呀——”云霁一声惊呼,张殊南拦腰将她抱起,直往床榻去,压着笑道:“我与他,各论各的,夫人还是想些正经事吧。”
大抵是独舟逢岸,暗室燃灯,经年夙愿终成真,记不清日间的诸多劳累,尽将浓情恩爱藏进彼此心间。
第二日清醒时,犹能记得最后一轮相亲相拥,恨不得将对方融入骨血,寸寸珍爱。
可是睁眼看见的,仍旧是闺房的素净帘帐,身旁冰冷,毫无半点新婚喜庆。
雾茫茫的天……细雨依旧落个不停……
竟又回到了定亲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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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女自幻境中出来,鹿妩以为她是得偿所愿,心愿已了,连连恭喜:“我还担心娘娘沉溺幻境,竟是我多虑了。”
“鹿妩,你这个幻境,是否有不全之处?”玄女语气不快。
鹿妩把眉头一皱,叉着腰道;“我这个幻境,就算请了天帝来看,也是毫无破绽的。你可别成心挑刺,故意找碴。”
玄女道:“可是为什么我一觉睡醒,又回到了从前?”
鹿妩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叫回到了从前?你说仔细点,我好看看是什么缘故。”
“字面上的意思。”玄女顿了顿,“就是成完亲,一睁眼又回到了定亲,一切又重新来过。这是凡间的说法,你能听明白吗?”
鹿妩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明白,但有一条总不会错。这幻境虽说是虚创的,但其中景象是由你的心决定的,倘若你的脑海中没有这段景象,便成不了。”
哦,怪不得,怪不得。
云霁早死,没体会过一日的夫妻恩爱,白首偕老;她是个铁树开花,从前三十万年,也没想到会有一日动心至此。
“行了,这事我明了了,去去便回。”玄女起身往外走。
她知道该找谁去寻这段故事了。
玄女化作一段青烟进了蓬莱岛,悄无声息地钻进司命星君的命阁内,将伏案苦写的司命吓得脸色惨白,魂不附体。
“玄……玄女娘娘怎么来了也不招呼一声。”司命星君一面揉着心口,一面起身行礼,“臣该外出迎接才是。”
玄女摆摆手,随意寻了一个位,开门见山道:“我来找你寻一些人间的命簿,要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相守百年的。”
司命星君愣了一下,问道:“不知玄女娘娘要这些命簿做什么?”
她哼笑一声:“自然是没经历过,所以才想看一看,过过瘾。”
玄女娘娘有命,司命星君不敢不从,翻箱倒柜,找出整整一箱命簿来:“娘娘,您先看着,不够我再给您翻。”
一页命簿便是一世,眼前的这一箱,没有万世,也得有上千世了。
玄女一挥手,就将它们收下,道:“够了够了,多谢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是个认真的,命簿不是小事,此事还是要禀告东王公。玄女前脚刚走,司命星君后脚就跑去东王公面前如实汇报。
东王公也没琢磨出来其中门道,玄女的事还是要上心一些,于是又使了仙术,将此事告知西王母。
这一来二去,就耽搁了大半日。
等到西王母亲自杀到纵情殿时,玄女已经入幻境,只剩鹿妩坐在大殿里左拥右抱,好不潇洒。
西王母咳嗽一声,问道:“玄女现在何处?”
鹿妩赶忙整理衣裳,又安排怀中美男子们去寝殿歇息,转过身对西王母道:“娘娘来晚一步,玄女已经进幻境了。”
“不是梦境吗?”西王母神色一暗。
鹿妩摇头道:“她觉得梦境不够,要我创造一个幻境。进去了没多久,又觉得幻境也不够,便跑去蓬莱岛寻了司命星君,要了许多凡间的恩爱甜蜜的命簿,一齐嵌进她的幻境,要生生世世地与心爱之人在一起。”
她顿了顿,没由来的生出一点叹息:“我听过人间一句俗语,叫“猪油蒙了心眼”,我悄悄地窥探了她的幻境,全都是与一个叫张殊南的凡人有关。哦,我听过罗睺提起过这个名字,好像是与文昌帝君有关?哎,没想到玄女也是个痴情种,我倒是吃惊的很呐。”
西王母脸色阴冷,反问:“你没告诉她,幻境会反噬?”
鹿妩指着自己的鼻子,愤愤道:“天地良心,我可是说了千八百回,嘴皮子都要磨出泡泡了,玄女可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西王母转而去看大殿中央的紫色漩涡,正是玄女的幻境,吩咐鹿妩:“你多看顾着她的幻境,倘若有一点点的波动,都要及时向我禀告,明白了?”
“是是是,遵您的命。”鹿妩连声应下,视线却止不住的往寝殿瞟。
西王母摇摇头,顺嘴一句:“方才你怀里抱着的青丘狐妖,修炼的是阴阳交合之道,专门吸食伴侣灵气,你应该晓得。”
“不瞒您说,我呐,也是情种啊。”鹿妩笑眯眯地往寝殿走,“不送您了。”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他入主紫微宫,我便是紫微宫帝后。”◎
紫微宫空置了捌万年, 紫府空置倒不打紧,雪花般地事务压在文昌星君墨山身上,好好的一个小星君, 被折磨的日益消瘦, 整日里颓废不堪,好像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了。
紫微宫帝君掌福禄, 主功名,判文运, 是个极为重要的职务, 不好草率决定抬举谁,更不能一直空落。
这日天帝在朝会上提起此事, 紫薇大帝竟罕见地没有反对, 真武大帝斗胆去看他的脸色, 意外地平静, 毫无半点波澜,想来应当是放下了。
天帝沉声道:“紫微大帝, 此事我交由你去办,下次朝会, 必须从你座下物色一位德行兼备的仙君领紫微宫帝君一职。”
紫微大帝缓缓起身, 躬身请辞:“文昌帝君陨落, 是我疏忽大意,管教无方。天帝未曾降罪,已是开恩, 我又有何颜面再挑选下一任紫微宫帝君呢?请恕我不能从命了。”
天帝摆手止住他的推脱:“紫微大帝, 错不在你, 而在——”
西王母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神情平淡地对身边的东王公道:“哪来的一股邪风, 吹得我头疼。快快,将你的披风解下与我穿上。”
“哎呦,还真有歪风邪气。”东王公立刻解下披风,“快快捂上,别受了冻。”
表面上是他们伉俪情深,实则是故意给天帝脸子看。
天帝也明白,把脸一横,两手揣在胸前,默默等着这两口子发话。
西王母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慢悠悠道:“错确实不在紫微大帝,更不在文昌帝君与九天玄女身上,若非要揪出一个错,依本尊看,还是错在天帝身上。那日不是你将诸仙困在凌霄殿,非得逼玄女做个决断,使她腹背受敌,心寒意冷,也不一定是今日的局面。哎,诸位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如今文昌帝君陨落,九天玄女下落不明,天帝倒成了没事人,坐在高台上,又开始东指西画了。”
天帝坐如针毡,重重咳嗽一声,正色道:“往日之事,烟消云散,不可再追了。”
“不可追便能忘记了?可真别一点教训不记住。”西王母冷笑一声。
最后还是东极青华大帝出来打的圆场,这小老头说起话来一套接着一套:“往日的教训要记,来日的光明灿烂不能错过。紫微宫帝君一职,既然一时间也挑不出合适的人选,不如选上几位仙君暂入紫微宫,协助文曲星君处理一干事务。若其中有出色的人选,再承继帝君位也不迟。”
有理有据,西王母也挑不出错,低头理着披风。
天帝松了口气,点点头:“青华大帝说得极是极有道理,就依您的意思办。紫微大帝,这回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紫薇大帝拱手道:“臣领旨。”
第二日,便有四位仙君入了紫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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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王母自凌霄殿回来,心里就一直不大畅快,东王公笑话她:“你是瞎操心,天帝就算一口气立四个紫微宫帝君又如何?你何苦去掺合这一脚哦。”
西王母回道:“我听他说那话,心里就不痛快。再不骂他两句,怕不是要怄死?”
东王公忽然道:“玄女进幻境也有六万年了吧?”
西王母叹息道,比划了个手势:“算上先前的梦境,也有八万年了。”
东王公想了想,道:“沉溺于幻境并不是什么好事,你正好借此事把玄女揪出来,给她一点事做做,烦烦神也是好的。”
西王母很是赞同,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你有法子,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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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飘落鹅毛雪,夜有些冻人。
云霁手上捏着一枝绿梅,静静坐在白玉栏杆下,哈气成雾:“老爷还未回来吗?”
她人到中年,眉眼间仍有一段英气风流。
宜嬷嬷软声劝道:“方才小厮来报,老爷已出了宫门,路有积雪,马车行得慢些。夫人,屋外寒冷,咱们还是回屋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