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平平一笑:“我哪里是在等他,分明是在赏雪。”
“老爷回府了——”
张殊南踩着软雪,边走边解披风,立刻将人裹来怀中,对着四下道:“天这样冷,怎么不劝夫人回屋?”
云霁仰头看他下巴,笑说:“是我要赏雪,你没必要责怪他们。”
“竟不是为了等我?”张殊南存心逗她,“那便算了,我一点也不怪他们。”
云霁锤他一下,俩人一同回屋,问:“在宫里用过膳了?我让小厨房温着饭呢,要不要再用一口?”
张殊南摇摇头:“不了,今日朝上事多,我累的紧,早些休息。”
洗漱更衣,上榻点灯,张殊南手里握着一卷书,云霁的下巴搭在他的肩头,眼皮沉沉:“不是说早些休息?”
张殊南抬一只手,摩挲着她的下颌,道:“有美人陪读,迟一些也无妨。”
云霁“呼”地一下吹灭烛火,哼哼:“还看么?”
四下无光,窗扉透着一点月影,张殊南讨好似地去搂她:“孩子们在岳丈家可好?”
云霁贴着他心口,轻声:“江南来信了,家中一切都好。你只管忙你的事,不必忧心家里,我总不会拖你后腿的。”
张殊南担忧地叹一息:“战事越发吃紧,南边的蛮人逼得凶横,北边的契丹也虎视眈眈,朝廷拨不出银两,粮草告急,愁煞人了。”
“睡吧,明日会有好消息的。”云霁安抚道。
翌日清晨,送张殊南上朝后,云霁坐在窗下做针线活,宜嬷嬷在旁服侍,忽然道:“二娘子从前这双手也是能挽弓的,不知您还记得?”
云霁手上一顿,针头扎进拇指里,冒着血珠。
“你说什么?”她眼刀杀过去,“追到我的幻境里来指手画脚,你是真要将我们的情谊消耗殆尽,才肯罢休?”
宜嬷嬷的脸化为西王母的模样,她坐下来,语重心长道:“这些记忆,终归不是你的。在别人的故事里演戏,你不觉得辛苦?”
玄女冷笑道:“我无声无息地寻了一个清净地呆着,没去找你们的麻烦,你们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非要跑到我眼前晃悠。你想清楚,若真逼急了我,诛仙剑可分不清什么昆仑山,什么凌霄殿。”
西王母不在意她的冷言冷语,平静道:“天帝命紫薇大帝挑了四位仙君入紫微宫暂领文昌帝君从前的一干公务,不日便会从其中挑选出新一任紫微宫帝君。我告知你一声的意思,是考虑到你在紫微宫住过一段日子,或许对其中的一花一木,一桌一椅有感情。”
“趁着紫微宫还未易主,你也抽空故地重游一番,权当给自己留个念想。”西王母颇为感叹,“人间有个词,叫“人走茶凉”,看来仙界也是如此啊。”
“他做梦。”
玄女自牙缝里挤出恶狠狠地三个字,下一瞬,已经离开幻境,不知道朝哪个方向去了。
西王母的身影慢腾腾的显现,鹿妩眼含热泪,十分敬佩的一礼:“多谢娘娘救我出无边苦海,往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吩咐。”
玄女先去了一趟轩辕国,问守庙仙使要了一重要物件。
说来奇怪,当日消失不见的姻缘册又出现在神像手中。
仙使摸着白胡须,意味深长道:“女娲娘娘保佑,知道娘娘有需要,所以才出现的吧。”
玄女来不及多想,马不停蹄地杀上三十天,先将主殿的四位仙君丢了出去,又命墨山去传话:“让天帝速来见我,我只等一柱香,慢一步,他知道是什么后果。”
八万年未见,墨山又惊又喜,赶忙去请天帝驾临紫微宫。
一阵风将香线吹断,祥光熠熠的天帝,领着一众仙家,站在了紫微宫外。
四位仙君被玄女吓得魂不附体,见天帝来了,纷纷哭诉:“玄女娘娘将我等赶了出来,不过是将东边的书架移去了窗下,她就大发雷霆,那诛仙剑差一点就蹭上了脖子。”
天帝走进紫微宫,玄女搬了张圈椅坐在殿外,懒懒掀眼:“天帝还是一贯爱摆排场,这祥光刺得我眼睛疼。”
天帝还真就卸下了祥光,和颜悦色,毕恭毕敬道:“玄女娘娘八万年未降临仙界,我等不胜欣喜。只是不知为何要将四位仙君赶出紫微宫?”
玄女“啧”了一声,不耐烦道:“你派人住了我的紫府,还来问我为什么?”
“一派胡言。”一道呵斥传来。
紫微大帝从外面走进来,他心中极度怨恨玄女,言语很不客气:“这是仙界的事,这是文昌帝君的紫府,不是昆仑山,更不是神界,竟在此口出狂言,从前神界的颜面全是给你败干净了。”
玄女没有与他吵架的心思,姻缘册投在空中,显现出一串名字。
云霁与张殊南,金光闪烁,格外明显。
“看清楚,这是女娲娘娘的姻缘册,登记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云霁是我做战神之前的大名,而张殊南……你召司命星君来一问便知。”
紫微大帝当然知道张殊南是文昌帝君在凡间历劫时的身份。
“你什么意思?”他问。
玄女冷淡一笑:“我与文昌帝君是女娲娘娘见证的姻缘,他入主紫微宫,我便是紫微宫帝后。如今文昌帝君虽陨落了,可我这个帝后还在,你们擅动紫微宫,不合适吧?”
天帝揣手尬笑:“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姻缘在,那确实是不大合适。”
紫微大帝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你能领紫微宫的事务吗?”
“本尊为何不能?”玄女点了点角落里的四位仙君,“紫微大帝好差的记性,先前你不是挑了四个仙君来辅佐本尊吗?”
“好了,本尊累了。”玄女起身往殿内走,“墨山,送客。”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谁也别想忘了文昌帝君。”◎
紫微宫帝后, 倒不是一个难办的差事。
玄女坐在从前文昌帝君的书房里,用着他从前用过的笔墨纸砚。她这一双手,舞得了剑, 挽得了弓, 如今握着笔,也格外赏心悦目。
墨山半信半疑地凑过来看, 这一看不得了,他惊讶道:“娘娘的字迹与帝君如出一辙, 并无二致, 是用了什么法子?”
玄女微微一笑:“我在凡间历劫时,这一手字便是张殊南教授的, 自然与他一样。”
她将笔杆子搁下, 又想起一桩旧事, 边笑边感概:“不过说起来, 虽说张殊南是帝君的影子,可却比帝君厉害许多。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琅琊台住着的时候, 帝君也曾教授过我功课。彼时他手把手教我,愣是没将我的一手赖字纠正过来。”
墨山也陷入了回忆, 心不在焉道:“是呢, 那段日子真令人怀念。倘若时光可以停滞, 臣希望永远留在夏犹清。”
昨日夏犹清赏月吃瓜饮茶有五人,今日只余紫微宫孤孤零零俩人。
“好了。”玄女看出来墨山心里难受,出言安慰道:“早些时候送来了一张请帖, 我见你收下来, 怎么不拿来给我瞧瞧。”
墨山道:“回娘娘的话, 是仙界百年一回的群芳宴, 臣想着您应当不爱参与这些宴会, 所以已经替您回绝了。”
玄女站起来舒展四肢,笑意浮在表面:“那你便错了,我现在恨不得每日在九重天上下溜达一圈,好让他们看清楚我的头衔,是过了女娲娘娘的姻缘谱,比天帝还要稳当牢靠的紫微宫帝后。”
“谁也别想忘了文昌帝君。”她转过身去,神情冷漠,“只要我还在,谁也别想将此事翻篇。”
墨山听了这话,莫名有些害怕,轻声问:“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玄女抬脚往内殿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细问,“我们是不是还有一位故人在南海?”
“南海?”墨山琢磨了一会,一拍脑门,“娘娘说得可是菊花仙子玉裁?幸得西王母娘娘照看,她如今是南海某座小仙山的守山仙子,乐得自在。”
玄女点点头:“嗯,我身边正好缺一位侍奉仙子,紫微宫也缺一位掌事女仙官。你即刻前往南海,召她入紫微宫。”
墨山没动,迟疑道:“这……娘娘有所不知,天帝曾有旨意,不许菊花仙子再入仙界。”
“我说出来的话,从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玄女缓缓走回内殿,大有今日就要见到菊花仙子的意思。
墨山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只得应下,立刻往南海去了。
玉裁住在南海一小小石窟中。
她端来茶水点心,请墨山入座,他摆摆手道:“娘娘命我来请仙子入紫微宫领掌事仙官一职,娘娘正等着,请仙子随我去吧。”
她倒是坐了下来,摇头道:“我舍不得南海的一草一木,怕是要辜负娘娘的好心了。”
墨山叹息一声,也坐下来,与她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仙子有所不知,帝后娘娘守着偌大的紫微宫,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孤独的紧。我是个男仙官,有些事她不好说与我听,仙子若是去了,她身边也算有了一个贴心人。”
玉裁静了片刻,突然起身走到石窟深处,墨山也跟了上去。
只见她蹲在一个圆圆的土坑旁边,口中念念有词:“好弈怀,乖阿福,如今娘娘需要我,我没有不去的道理,你也是这样想的吧?我会守护好娘娘的,一定叫你心安。”
“仙子在同谁说话?”墨山没听个真切。
玉裁弯腰掸了掸裙摆,笑说:“我没什么好收拾的,既然娘娘等着,那我们这就去吧。”
从前的菊花仙子摇身一变,成了紫微宫掌事仙官,这事传的飞快,天帝知道后,竟也只是一笑而过,并无二话。
有仙子说:“紫微宫帝后这是在下天帝的面子,啧啧,好大的火药味。”
有呆愣的小傻子还在问:“啊?你怎么看出来的,这难道不是玄女娘娘挂念旧情吗?”
那聪明的仙子狠狠叹息一声,说起话来有理有据:“停停停,往后要唤紫微宫帝后了,你怎么不长记性?!天帝御旨,不许那菊花仙子再踏足仙界一步。帝后娘娘大张旗鼓地将她召上仙界,她从前只是十二天的一个小花仙,帝后娘娘提她为三十天紫微宫的掌事仙官。这不是活脱脱打了天帝的脸?这不是摆明了要告诉咱们:有她做主,从前的旧账,一个也别想赖掉。”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小傻仙君连连点头,又突然一阵后怕,压着嗓子说:“她这笔帐,不会清算到咱们这些个小仙头上吧?”
身边又有一道无奈的叹息:“算不到咱们头上,但能算到那几位大帝、天尊身上。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咱们还能有什么好日子?从今往后,都要夹着尾巴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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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一回的群芳宴,声势浩大,是由花神亲自操办,竭力把百花秋月园装扮得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入目皆是娇艳欲滴的春色,喜庆地舞曲滚滚而来,看久了,倒觉得低俗至极,登不得大雅之堂。
玉裁弯腰替玄女斟酒,无奈道:“从前我也在台子上跳舞,没觉得如此艳俗难看。不知今日的舞曲是谁编排的,当真是难看的很。”
玄女笑着安慰她:“从前也难看的很,花神的水准万年如一,你不必替她感到尴尬。”
天帝清一清嗓子,台上歌舞退去,满园安静之下他举杯笑道:“今日群芳宴,听说花神为此宴颇费心思,诸位不必拘束,都去园子里玩乐吧。”
“我等先敬天帝一杯,愿五界昇平,仙界泰安。”不知是哪个狗腿子起的头,诸仙纷纷起身举杯相敬。
“咔哒”一阵清脆,玄女照例捏碎了一只琉璃酒壶,百花秋月园只剩她和天帝坐着。
玄女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一把好嗓子绷着笑,听起来像是兴致很高:“是谁起的头,大方走出来我看看。”
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
没人站出来。
玄女又笑了,指尖慢条斯理地拨弄半块玻璃:“别逼我在天帝的好日子里给你难看。”
“是臣说的。”角落慢慢走出来一位仙君,弓着腰,低着头,生怕被看到脸。
“这不是翊圣元帅吗?”
“对啊,怎么会是翊圣元帅,他不是受了三十道天雷,打入下界了吗?”
众仙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玄女托着下巴,阴阳怪气:“想不到竟然是翊圣元帅。听闻你早就被天帝私调回仙界,一直未曾露面,今日整好是群芳宴,就当给你接风洗尘,啊?”
天帝冷冷道:“九天玄女,你究竟要闹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玄女仍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仙界皆传我狂妄跋扈,不把天帝的御旨放在眼里。不如趁着今日诸仙都在,你把翊圣元帅返回仙界的来龙去脉理一理,讲一讲,也好洗刷我的冤屈啊。”
好嘛,闹了半天,天帝才是“真小人”。
天帝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白一下,黑一下。
总归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紫微大帝虽说看不惯天帝行事,却也不想由着玄女胡闹生事,出声给天帝站台:“紫微宫帝后,你领回了菊花仙子,就不必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贵了。”
玄女扯了扯嘴:“这话,也是能从一方大帝嘴里出来的?我念着你是文昌帝君的师傅,给你留了三分颜面,不会说话可以憋着不说,没必要出来胡言乱语。本尊不才,在神界的时候就有尖酸刻薄的恶名,如今来了仙界,自当是不能辱没。”
她一脚踹翻跟前的桌子,环视群仙,最后停在天帝的脸上:“从今往后,该说的,不该说的,本尊都要说。天帝这个位置,坐上了算你的本事,能不能坐稳,也得我点头才算。”
天帝心虚地去找西王母的影子,希望她能出面劝一劝玄女,不要闹的下不来台。谁料西王母今日去极乐世界听佛陀念经,告了假。
东王公不经意与天帝对上了视线,他本想无视,可天帝的眼睛眨了又眨,求了又求。
哎,也罢,这样闹下去对玄女也没什么好处。
他端着酒盏走到玄女身边,轻声道:“气出了就行,往后你有的是时间治他。”
玄女气极反笑:“你知道我气什么?”
东王公一副我懂你的表情,举杯高喝:“请诸位举杯,共敬文昌帝君一杯,是他的陨落,才使仙界泰安,我们才有机会坐在这里赏花看曲,饮酒作乐。”
“敬文昌帝君——敬文昌帝君——敬文昌帝君——”诸仙连敬三杯。
紫微大帝愣在原地,酒盏倾斜也不知,湿了半边衣袖。
玄女转身离去,长长地裙摆拖在身后,像波浪一样追着她跑。
文昌,我会让他们永远记得你。
我会让你的名字篆刻在仙史的每一页上。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文昌帝君归位——”◎
九重天上的仙家们, 逐渐摸索出一个道理来:倘若对文昌帝君心怀感念,时不时挂在嘴边念叨两句,紫微宫里的那位帝后娘娘就能露个笑脸, 大家伙儿也能过几天安生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