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身前头的事她和太后算一笔勾销,太后非要又扯出寒鸣寺的事,如今倒是知道理亏了惩罚侯夫人在门外跪着做戏给她看,但这样就能两清了吗?
侯夫人那的仇今天且放着,既然她来了,太后就得先吃吃瘪。
反正她母后说了只要不把她皇祖母气死,多大的事她和太子都能担着。
太后不虞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发作,又忍了下来。
“岚儿回来说这次你被吓得不轻,回来了好好歇几天。
山中的匪贼听说太子已经剿完了?”
“皇祖母虽久病起不来床,这消息却比我还灵通,是不是匪贼倒还不知道,但是孙女觉得这幕后人也不聪明,真不知道是人老了脑袋转不过弯,还是病的糊涂了,竟然想出这么个办法。”
太后顿时低着头咳嗽了两声,起伏的胸膛告诉谢明蕴显然气的不轻。
她心中觉得好笑,端起茶盏站起身,亲自递到了太后面前。
“怎么祖母咳嗽的这么厉害?是病还没好?”
茶盏递过来太后本想拂开,又想着自己如今有些理亏,到底接了。
刚接过去喝一口,滚烫的温度顿时让她瞪大了老眼,噗的一口吐了出来。
“你要烫死哀家?”
太后头一回这么不顾身份地大喊道。
“是吗,原来这茶水烫呀,孙女都没注意。
皇祖母担待些,孙女在寒鸣寺病糊涂了。”
谢明蕴笑眯眯地后退两步,没让那茶水飞溅到自己身上。
屋内伺候的下人早被太后赶出去了,这会她捂着帕子咳嗽的厉害。
“你……”
太后被烫了一下,觉得嘴上都要起燎泡,顿时气急。
“你大胆!”
“孙女倒觉得不比皇祖母大胆。”谢明蕴眼中的笑敛去,看着太后,语气有些冰凉。
“如果这茶水烫的都让祖母觉得疼,那祖母猜猜,寒鸣山下刺客的剑疼不疼,跋山涉水去为皇祖母这装出来的病祈福的人累不累,还有……”
啪的一声,谢明蕴把刚从太后手中接过的茶盏扔到了桌子上,砸出泠泠的响声,里面的茶水飞溅出来,还带着些白烟。
“我是您亲孙女,被您算计着联手别人暗害的时候,我疼不疼?在北角被您骗过去被猛兽吓的时候,我怕不怕?”
太后脸上的血色顿时全消。
有些事心知肚明,直白挑开了更让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想到这,太后更恨在殿外跪着的侯夫人,若非这个贱人在自己身边三番五次地乱说,自己怎么会一时糊涂做这种事?
她的确不喜欢底下的许多孙儿,但对谢明蕴做的这些还都是头一遭。
就连最不喜欢的太子也只被她罚抄过经书而已。
“门外跪着的人,是皇祖母故意给孙女看的吧。”
谢明蕴站直了身子打断她的思绪。
太后头一回觉得这个孙女的礼仪不是学的好,而是很好。
如此站着跟她说话,身上的气势竟要压过她这个太后去。
真有几分公主的威仪。
还聪明。
“我猜昨日三姐来找过皇祖母了。”
太后捏着帕子没说话。
“皇祖母想把事情都推到侯夫人身上,便是觉得自己算计底下儿孙的事都干干净净了吗?”
太后顿时恼。
“你大胆!”
“实话罢了,皇祖母,孙女以为您是敢作敢当的人。”
谢明蕴笑眯眯地看着她。
“还是皇祖母觉得自己老糊涂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借您的手做的?”
“你别以为哀家亏欠了你,你就仗着皇后太子的势敢如此说话,谢明蕴……”
“孙女谁的势也不仗,仗的是摆在面前的真相,皇祖母与其生我的气,不如想想若是父皇查到了,您该怎么跟父皇交代。
我只是个公主,自然不能拿皇祖母怎么样,但您居在高位,只要能对天子交代,能对自己的良心交代,孙女也无话可说。”
一番话落下,谢明蕴似乎是觉得厌倦了,低头福身。
“孙女告退。”
直到她走出去半天,太后才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胸口气的起伏不定。
“来人,把那个跪着的贱人给哀家带进来……”
一句话没说完,她忽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谢明蕴知道这事得时候已经是下午。
紫衣在她身旁笑。
“皇上后来命人传了太医,又把侯夫人遣送了回去,说侯夫人冲撞太后,罚在府中思过两个月。”
这倒是谢明蕴没想到的。
“看来父皇查到的东西也不少。”
所以如今皇帝心中偏向她,并且借此理由惩罚了喜欢煽风点火的侯夫人,这一桩事却把她摘出来了。
想到这,谢明蕴心头的闷火散去了些,伸手拨了拨花草。
“对了,公主,三公主听说您回来了,忙的脱不开身,让奴婢回禀您,三日后上元节宫宴后,请您前往寿王府一聚。”
*
容淮安从御书房出来后,没回太傅府,反倒去了容府。
他踏进院子的时候,恰好听到里面瓷瓶摔在地上的声音,婢女瞧见他来刚要喊出声,他瞥过去一眼,没等人通传,抬手推开了门。
屋内砸着许多碎掉的瓷器,满地没什么能落脚的地方,侯夫人坐在椅子上,神色苍白,阳光顺着洒进来,她看见了容淮安,下意识挺直了身子。
自那晚之后,是她和容淮安,第一次见面。
如此在挑开了所有事实真相之后。
脸侧被那晚的箭划过的伤还在,她面色虚弱,今日在慈宁宫跪了一遭,回来的时候都是被下人搀扶回来的。
那晚她受了容淮安一掌,回来后又气急攻心,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待了几天,现在的样子可谓人不人鬼不鬼,丝毫不见十日前容府门前的高贵大方。
“你还来干什么?”
从山下回来的那个晚上,她就知道容淮安猜到她的身份了。
“楚姨掩饰了这么久,甚至寒鸣寺当晚宁愿易容换音都想瞒着,为何如今又不瞒了?”
容淮安神色清淡。
“装的厌倦了。”
她淡淡地开口,面上的温柔之色褪去,看到他的时候眼中只余厌恶。
“装了多久?十年,二十年?”
容淮安语气冷了些。
侯夫人嗤笑一声。
“装了多久对你来说有必要知道吗?总之我害了你的心上人,又在寒鸣山下杀你,你我都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
不死不休?
容淮安袖中大手不自觉攥紧。
“半年前在江南,动手的是你,你早就知道我在查,所以什么三姨娘,容溱,甚至父亲的人去江南的事,都是你的障眼法罢了。”
“是。”她痛快点头。
她本身是想瞒一辈子的,没想到棋差一招让谢明蕴逃走,更没想到她摇身一变成了公主,又和容淮安在上京遇见。
这件事她本不想自己动手的,奈何从亲事,到噫迷香,都没能让他们两个撕破脸皮互相伤害,反而越走越亲近。
可她看不得容淮安好。
于是用徐盈的假消息把他骗走,又在太后跟前吹耳旁风,本想用万无一失的计划把他们都杀死在寒鸣山,没想到……还是没成。
她想趁着容淮安养伤的时候动手来个一网打尽,最后却被他折了手下七七八八的人,自己损失惨重,他却还好好活着。
“你在太后跟前吹耳旁风的时候,应当知道事情若败露,赔进去的可是自己的命。”
“那又怎么样?”
她眼中闪过几分厌恶。
“只要你能死,她能死,我赔一条命又怎么样,就算容府所有人的命都赔进去,只要能杀了你,都是值得的。”
容淮安眸子一缩,只觉有一瞬间心中闷的喘不过气。
是什么时候开始,从小对他称得上以命相护的楚姨,竟然恨他恨到这种地步?
他偏过视线去看一旁的窗台,没再说话。
“但如今你没死,寒鸣寺下的一切,都只有你知道,皇上和太子知道又如何,他们查不到证据。”
无非是太后那个贱人坏她的好事,三言两语就把她供出来说她煽风点火,让皇帝猜到寒鸣山下的匪贼和她脱不了干系。
可她去的时候易容了,就算查到东明的人也不能全然推到她身上。
“楚姨觉得证据很难吗?”
容淮安反问。
她还是太天真,若皇帝真想杀谁,需要证据么?
无非是她身份特别,一定得有铁证才好下旨。
容淮安笑。
“证据而已,您当我什么都查不出吗?
只要有,我就能查到,查不到的,我也能伪造。”
一句轻飘飘的话落下,侯夫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容淮安敛了笑,不欲再说,抬步走出去。
“着人将夫人的院子看管起来,即日起,没有我的吩咐,此院不进不出。”
“你大胆!如今容家似乎还不是你做主。”
“那又如何?”
容淮安反问。
“楚姨觉得父亲拦得住我吗?”
容家主当年约束不了他留在府中,如今自然也管不了他命人封院。
“夫人的贴身婢女是你吗?”
容淮安目光转向一旁战战兢兢站着的婢女。
想来当日跟在侯夫人入宫,碰到谢明蕴下噫迷香的时候,这个婢女没少替她经手。
“带走,严刑拷打,三日内我要答案。”
她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顿时有人上前把她拖了下去。
“剩下的人通通带走看管起来。”
侯夫人顿时踉跄地要出去阻拦,却被两个下人架住动弹不得。
“容淮安,你大胆,你敢带走我的人!”
她歇斯底里地喊道,脸色苍白。
这些人知道她太多事,若是有谁撑不住……
她心中一片惊慌,她不能死,她还得等着要容淮安和谢明蕴先死!
“杀都杀了,还不敢带走吗?”
容淮安声音落下。
“楚姨不想现在就见到他们的尸体,最好不要再喊。”
*
容府的这些事消息瞒得严实,接下来的这几天,容淮安忙着处理容府的钉子和城东的事宜,一连三天没来公主府。
谢明蕴倒是待在屋子里好好休养了几天,期间谢明则来看过她,吩咐她安心待着一切有他和皇后,便又离开了。
时间一转来到上元节这日。
北谢的上元节一向热闹,皇宫中设下宴席,准朝中官员携带儿女参宴,民间也有放花灯,猜灯谜的习俗,这日晚上一向出门的人很多,皇后体贴着她才回来,特意让人来说了她如果不想去就留在府中好好歇着。
“不过太子殿下也来人传话了,说宫中晚上还有烟火花灯,三公主,晏世子,还有姜家的小姐们,他们都会去呢,若是公主想见他们,去宫里玩一玩也无妨。”
谢明蕴心中还记挂着几天前容淮安说要教她做花灯的事。
“你家主子今天还来吗?”
她偏头问紫衣。
这马上都要天黑了。
听说这几天他在城东忙的脚不沾地,今天真能来找她吗?
紫衣摇头。
“大人没说呢。”
谢明蕴便又坐在屋子里等了一会。
而此时城东,容淮安终于忙完了事情从屋子里出来,瞧了一眼天色,往公主府的方向去。
才走过长街,便听见晏顾的声音嚷嚷。
“给本世子把马车赶快点。”
今晚上元节,他可是找好了理由要拉着谢明蕴出皇宫玩的,必然得早早去了,不能让容淮安抢先。
他瞥了一眼,便猜出晏顾要去公主府。
容淮安眼神中闪过一分波动,刚要说话,却又瞥见前方,有车驾从太子府外缓缓驶出。
他忽然想起今日午后在城东和谢明则偶遇。
谢明则瞧见他便冷哼了一声,显然是对他这十多天在寒鸣寺拐谢明蕴又把扫尾留给自己的事很是不满,他倒是天天过得好,自己这个太子忙来忙去,全是给他收拾摊子的。
拐走了自己妹妹,自己还得替他忙活,这搁谁身上也高兴不了。
谢明则心中越发不虞,瞧着容淮安走过来行礼,他故意偏头朝着一旁的下人吩咐。
“今日晚上记得去接公主入皇宫,说孤有几天没见她了,今晚让她入宫陪陪父皇与母后,孤晚些时候也会去。”
他只消动动脑子就能想到上元节容淮安必然会想办法拐走谢明蕴,可他好歹占着哥哥的名头,见自己妹妹是理所当然,而容淮安这种敢拿他堂堂太子当苦力的人,想当他妹夫自然不能这么容易。
想来这是觉得他还在城东忙,就想早早地把谢明蕴接走让他扑了个空。
容淮安微微挑眉,对一旁的下人吩咐了几句。
晏顾正坐在马车里吊儿郎当地哼着歌,忽然听到一旁长街百姓开口。
“哟,这不是太子殿下的车驾吗?殿下的车驾怎么从公主府的方向过来了?”
“今晚上元节呢,想必殿下是去接公主往皇宫呢。”
谢明则把人接走了?
晏顾撩开帘子,果然瞧见前面有太子的车驾。
天色太暗,他没看清楚马车具体走到了哪,还以为已经接完了谢明蕴,赶忙吩咐。
“追上去,快点。”
晏顾的马车顿时如离弦的箭一样追了上去。
太子府的马车还没停到公主府外,忽然咯噔一声坏在了原地。
“马车怎么坏了,还不快点找人修?”
太子府的下人嚷嚷着修马车,没注意一旁有道身影缓缓越过他们往公主府去。
还没走到公主府,容淮安又眼尖地看见了从寿王府出来往公主府的谢岚。
他眉心顿时跳了跳。
片刻后,谢岚刚上了马车,忽然一阵风吹过来把帘子吹开,她一眼瞥见在马车往皇宫方向去的残影。
“急什么?想撞死本公主啊。”
谢岚喊了一声,才发现那背影有些熟悉。
等等,那是容淮安?
他这么急着去皇宫干什么?
看来谢明蕴多半入宫了,不然他能这么急?
谢岚当即开口。
“转路入宫。”
一刻钟后,容淮安丢了马匹,足尖一点运起轻功往公主府而去。
彼时谢明蕴刚换好了衣裳打算入宫,忽然一道身影飘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