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才想起来让我关?”萧吟的视线落在那两个雪人上头,不禁有往事浮现心间。
她沉默一会儿,对阿六道:“等开了春,帮我找颗乌芋种子吧。”
“乌芋?”阿六细想了一番并没有得到答案。
“就是茨菰。”萧吟补充道。
阿六恍然,道:“萧娘子想吃茨菰可以等应季买……”
“我不爱吃茨菰。”
“那要种来做什么?”
“你见谁种一颗来吃?”萧吟道,“我只是喜欢乌芋开的花,想盆栽来欣赏。”
萧吟好歹曾是陈国贵妃,见过多少奇花异草,阿六想不到她竟钟情于平平无奇的乌芋,只能感叹萧吟果真是他永远无法了解透彻之人。
阿六按捺住心底感慨,对萧吟点头道:“好。”
“那就有劳了。”萧吟这才心满意足地关上窗。
阿六将这件事牢牢记在心里,或许是内心有了期待,日子便过得比从前漫长。
等到开春时,他第一时间便去帮萧吟找来了乌芋种子。
萧吟清早醒来,听见有人叩响了窗台。
她才挪过视线,只见窗扇上的黑影倏地消失了。
她知道是阿六,暗道他故弄玄虚,披了衣裳去开窗,料峭春寒迎面而来,她却被窗台上的一只小花盆吸引了注意。
花盆底下压着一张纸,只写了“乌芋”两个字。
萧吟捧着花盆发笑,朝窗外看了看,天光尚且暗淡,阿六也早藏起来了,一丝影儿都找不见。
她回屋里点了灯,发现砚边没有研墨的水,没法写字。
她正想去开窗,窗扇上又出现了熟悉的身影轮廓。
“萧娘子有什么吩咐?”阿六问道。
萧吟原想开窗当面与阿六道谢,无奈他在外头按着窗扇,她打不开,遂只好隔着窗扇与他道:“多谢你的乌芋种子。”
窗上的影子多时未动,最后也没给萧吟回话便又是一眨眼不见了。
萧吟笑叹道:“越来越奇怪了。”
萧吟往后的日子并没有因为这盆乌芋的出现有什么变化,杨煜不来的时候,她照旧自己找事做打发时间。
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自从去年秋天见过那一面之后,萧吟再未见他来找过自己,算来将近一年了。
这一年里都是阿六在萧吟和杨煜之间传递消息,每个月一次,无外乎杨煜要她再耐心等等,她让杨煜照顾好自己。
萧吟不急着见杨煜,但总是有些想念“三郎”的。
阿六有时发现萧吟坐在窗口望着小院门口出神,猜到她是在等杨煜,便只悄悄走开,免得打搅。
深秋某日,阿六正在院中清扫落叶,忽听得院外有车马声靠近,不由攥紧了手里的扫帚。
与此同时,萧吟已开了门,提着裙角一路往院外头跑。
她衣上的熏香残留在经过阿六身边的空气里,只一刻便被秋风吹散了,都来不及教阿六反应。
马车停在院门,下来的当真是杨煜。
“三郎。”萧吟兴冲冲迎上去,踮起足尖才能搂着他。
一年未见,乍逢这久违的温香软玉,那一声“三郎”已是将杨煜的心都化开了。
他顺势揽她后腰,满面春风,笑道:“你那十一句‘多加自顾’都比不得这一声‘三郎’。”
“纵是我让阿六传话,他敢这样叫你?”萧吟道。
杨煜忍俊不禁,点了点萧吟鼻尖,道:“你这嘴越发不饶人了。”
“也就你有这个胆。”杨煜笑着,不觉陷在萧吟情义绵长的眼波里,经年的相思、对她的愧疚眨眼间都涌上心头,道,“当真委屈卿卿了。”
萧吟不是没有发现杨煜身上的变化,不过是前一刻重逢的欢喜压过了一直以来都没能去除的顾虑,此刻听杨煜这带着歉意与怜爱的感叹,她知道有些事终于到了需要面对、需要解决的时候了。
“秋风凉,进去说。”杨煜牵着萧吟,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
萧吟跟着杨煜走进小院才发现,阿六不知何时已不见了,她再回头去看,跟杨煜来的侍从也早就不知去了何处。
杨煜身边的人比过去更懂得察言观色。
“这是什么?”杨煜被窗台上正开着的乌芋花吸引了视线。
“阿六帮我种的乌芋花。”萧吟未察觉杨煜神色间的变化,只拉他往屋里去。
待进了房,方才关上门,萧吟便被杨煜扣了肩头按在门扇上,下巴被他捏着不得不抬眼去看他,听见他不甚高兴地问自己道:“谁塞给你的东西还放个显眼位置,怎不见朕的东西被你拿出来?”
第二六章
杨煜温热的气息扑在萧吟脸上,她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双黑眸,在被杨煜箍住了身子的逼仄空间里缓缓抬起手。
她捧住杨煜捏着自己下把的手,再一点点拉开,最后垂下眼去把玩起他的手指来。
杨煜由她动作,一语不发,耐心格外好。
萧吟忽地笑出了声,再抬头时秋水盈盈,调侃他道:“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做什么?”
杨煜神色未动,看她主动与自己十指相扣,反问道:“动手动脚做什么?”
“我可没话说,动动手又如何?”萧吟贴近了杨煜,趁他不备在他颊上亲了一口,道,“哪有一见面就兴师问罪的,我好冤枉。”
杨煜料她不会胡来,方才那一阵飞醋因这一吻也都消了,只是到底一年未见,被萧吟有意无意地勾着,情愫难抑,遂用了所剩不多的理智暂且克制着,佯装道:“这就够了?”
不见面时不过心中想念,此刻这朝思暮想的眉目就在萧吟眼前,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压抑又热烈,自是流露着更多情绪,引着她变得贪心起来。
她一手扣在杨煜掌中,一手抓了他的衣襟,踮起脚尖再去亲他。
这次相思如潮涌,在顷刻间将彼此理智吞没,尽皆沉溺在滚烫的爱意里。
离开那香蜜温软时,杨煜收紧手臂,恨不能与萧吟相融一体,抵着她的额,呼吸剧烈。
萧吟亦是大口喘息着才仿佛活了一般,身子软得几乎全靠杨煜支撑,心还在颤。
视线无意一转,窗台上正盛开的乌芋被秋风吹动,莹洁的白花摇晃着,好似开在当年一般。
萧吟闭上眼,对杨煜道:“三郎,关窗……”
杨煜嘴角微扬,却没有动作。
萧吟推他,催促道:“关窗去。”
杨煜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教她靠着门扇,才去将窗关了。
那盆乌芋被放在了外头。
杨煜转身时,视线扫过软榻,顺手拿了被萧吟丢在上头的一根绸带才去她跟前。
萧吟压下他的手,转而抚上他的眉眼,满目依恋道:“我要看着三郎。”
杨煜将她双手剪去身后,挨近了她,道:“好,让卿卿看着朕……”
余下的话只落在萧吟耳畔,融进那烧光了理智的火里,成就杨煜期待多时、最是心动的吟哦。
花事缠绵,萧吟更惹杨煜怜爱,待云收雨霁,他摩挲着萧吟腕上的红痕,道:“是朕,肆意妄为了。”
萧吟懒得多动,半眯着双眼任由杨煜施为,也未完全听清他说了什么,随意“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杨煜虽自觉理亏,可这会儿两人还在一处,萧吟这般敷衍,是全然听不出他这一声声“朕”的用意,当下有些气急,便想着逗逗萧吟。
萧吟躲不过,索性翻身压住杨煜半边身子,贴在他心口问道:“三郎准备几时回去?”
“向来都是旁人盼着……”杨煜一语未毕便觉再说不妥,当即耐下性子,此时也只能瞧见萧吟轻轻扇动的长睫,叹了一声,道,“今日特意用了午膳就过来,没想你倒嫌弃朕待得久。”
“三郎一来便问我的罪,这会儿闹够我了,不许我歇着,还恶人先告状,怎的如此不讲道理?”萧吟往杨煜怀里钻,道,“我盼着能日日与三郎相见,怎会嫌弃?”
杨煜当下便被哄得开心,道:“不嫌弃的话,卿卿陪朕出去走走。”
萧吟拽了被子裹着想坐起身,谁料被杨煜一把拉回去,跌在他怀中。
“做什么去?”杨煜问道。
萧吟一脸无辜道:“不是要出去?总得起来更衣。”
杨煜拿她半点办法没有,听她一说便心情好过万里晴光,笑道:“朕帮卿卿更衣。”
萧吟换下道袍,簪花梳髻,又变回了金阳宁心院里的模样。
两人一块儿坐马车下山进了建安城,杨煜看似并无特意要带萧吟去的地方,权做信步闲逛。
杨煜发现萧吟自从马车下来便一直紧紧拉着自己,怕走丢似的。
他微微俯身,凑近萧吟,笑道:“对朕治下的建安没有信心?”
他们并未真正一起走入过这市井喧闹中,即便过去在金阳也未有过。
这会儿周遭喧闹为底,教他的神情柔和了下来,更像萧吟心里的样子。
她只看一眼便不觉走了神,好似回到了旧时光。
杨煜喜欢被她这样看着,那双无声诉说着对他爱慕思恋的眼睛无论在他身上停留多久,他都甘之如饴。
街上人流往来,还有车马经过。
一辆快速驶来的马车引起杨煜注意,他立即揽住萧吟护在怀里,同时快步朝街边退开,一并背过身去。
萧吟发现杨煜直到马车行远了才抬头去看,故意揶揄他道:“那是谁家的马车,教三郎如此忌惮?”
杨煜睨她一眼,道:“是个不好惹的主,惹了,头疼。”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继续在街上闲走。
走过一处街口,杨煜问道:“还觉得吵吗?”
萧吟却从他听来随意的口吻里察觉出了试探,不可谓不扫兴,却未见失落。
毕竟并没有过什么希望。
是时,街上有三五子弟经过,皆跨坐骏马,一面徐行观赏街景,一面谈笑风生,朗朗笑声在这样的喧嚷里都引人注目。
杨煜见萧吟望着那班子弟出神,随即站去她面前挡着。
萧吟笑道:“不是在看他们。”
“那看什么?”
只是想起她也曾骑马在金阳街上缓行谈笑,那时,尚有三郎为她牵马。
“想骑马。”萧吟道。
杨煜惊道:“你会骑马?怎从未提过?”
“谁说会骑才想骑?”萧吟道,“我走得累了,几时能歇息?”
杨煜重新牵起萧吟的手,道:“就在前头,几步就到。”
萧吟被杨煜拉着继续朝前走,她顺势搂住他的臂,胡搅蛮缠道:“几步是多少步?”
杨煜停下脚步,问道:“你待如何?”
萧吟只道:“走累了。”
杨煜负手,佯怒道:“老实待着。”
萧吟只见他走开几步,与随行的侍从作了什么交代,再回来时还是那一副故作气恼的模样。
“等着。”杨煜道。
萧吟去拉他的衣角,低低唤道:“三郎。”
杨煜往她身边走近些,裹了她的手在掌心,问道:“怎么一手的汗?”
萧吟实是体虚,走了这一阵被风吹得冒手汗,与杨煜却说道:“怕嘛。”
杨煜拿了帕子替她擦了手汗,将她双手都裹紧了,道:“你也知道怕?”
二人说着话,渐渐传来马蹄声,是侍从方才领了杨煜的令,临时去寻了马过来。
第二七章
侍从将马牵来,萧吟正要去接缰绳,见有个陌生人过来,而她身边的杨煜脸色顿时变了。
萧吟看着杨煜走开,见来人同他耳语片刻,回头看她时眉头已然锁到了一处。
萧吟翻身上马,虽花了些力气,好在一旁的侍从机敏,替她搭了把手,才算是顺利坐上了马背。
马缰在手,萧吟冲杨煜盈盈一笑,恰有秋风吹来,吹得她衣发撩动,像是下一刻便要驾马而去。
杨煜会意,带了来送信那人往后头的马车处去。
萧吟待他上车才对留下的侍从道:“走吧。”
侍从为萧吟牵马,徐行在依旧热闹的长街上,走了不多时,停在一处朱门宅院的影壁前。
守门的家奴见来了人,一个上前迎接,一个入内通报,有条不紊。
侍从扶萧吟下马,引她入内。
萧吟自杨煜离开便没多开口,如今进了这座宅子也没有多问,只静静观察着,一直到望见不远处匆匆迎来的身影。
萧吟眸光一亮,脚下快了三分朝青衣少年走去。
怀章面色大喜,却记着规矩,控制了同萧吟的距离,停步见礼道:“萧娘子。”
萧吟终于知道怀章这两年都在何处,算是彻底放了心,只是再转念一想,杨煜果真早就做好了所有的安排。
萧吟转而对侍从道:“回去交差吧,辛苦。”
侍从不敢受,躬身行礼,就此退下。
萧吟看着垂眉顺眼的怀章,与他玩笑道:“如今该称一声怀章管事了?”
前一刻还从容的少年,顷刻间无地自容,不由后退一步,转过头去,只为掩饰此时窘迫。
萧吟笑道:“这样管家可不行。”
怀章心有不服,却难在萧吟面前抬头,故而低头反驳道:“奴婢平时不这样。”
萧吟适时收手,再看了看宅院中精心布置过的景致,道:“以后我就住这儿?”
怀章豁然抬眼,落在萧吟身上的目光除却诧异外更有惊喜,看着那优容自若的眉眼,一时哑然。
见萧吟有意在宅中逛逛,怀章立即为她引路,一并解释道:“陛下当初将奴婢安排在此处时并未留下任何指示,如今想来做这么久的准备竟都是为了萧娘子。”
萧吟只是听了,未做应答,稍后才道:“今日出来得匆忙,平云观里还有东西没收拾,等会儿你跟我一块儿回去吧。我那儿有地方住,东西也不多,明日一起都搬过来。”
怀章连连点头,道:“都听萧娘子的。”
看怀章高兴,萧吟的心情跟着舒畅了些。
两人一面逛一面说了闲话,萧吟只觉得今日的少年格外话多,而且异常兴奋。
怀章给宅内副手做过交代后便随萧吟回了平云观。
上回过来还是一年前,怀章只觉得这院子跟彼时不大一样。
萧吟看他满腹好奇地到处打量,随口问道:“我这院子可有不妥?”
怀章摇头,道:“只是觉得变化有些大。”
“你才来过一次就记得原来是什么模样?”萧吟说着拿起一旁的花浇给花圃里的菊花浇了些水。
怀章对此颇为震惊,道:“萧娘子怎自己浇花?”
“不过随手的事。”萧吟道。
花圃不大,原是阿六开辟出来随意种些花草消遣的——阿六栽花种草消遣,萧吟看他种花种草来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