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煜确实恼她过于信任阿六,可一想到那是他曾经安排在萧吟身边的人,又能指摘萧吟什么。
归根到底,是他忽略了萧吟太多。
不见杨煜回应,萧吟抬头,凑近了他。
杨煜正出神,一时不察倒未被萧吟吓着,反而微微笑道:“怀章说你吹了风回来就不舒服,这会儿觉得如何?朕陪你吃点东西?”
萧吟点头道:“是啊,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呢。”
见萧吟作势要躺回榻里,杨煜一把将她捞起来,道:“成天躺着越养越懒,跟朕手议一局。”
萧吟闷生闷气道:“都没力气坐着,哪里走得动道?”
杨煜知她越发娇气,但丝毫不恼,召来怀章让去准备点心,随后亲自抱了萧吟去棋桌边坐下。
他正要坐去对面,却被萧吟拉住衣袖,他问道:“怎么了?”
萧吟裹着细软,整个人蜷着,道:“谁说手议非要面对面坐着?”
杨煜知她又有花样,耐了性子问道:“你待如何?”
萧吟拍了拍身后空着的位置,道:“三郎坐这儿。”
杨煜嘴上轻斥她胡闹,人却已坐下了,将她抱在怀里,道:“这样满意了?”
萧吟点头,道:“既如此,我让三郎两子,如何?”
“口气不小,让两子?”杨煜贴在她耳边问道,“可想好输了怎么办?”
说着他已打开棋盒,捻了黑子落去棋盘上。
“你倒是不谦让。”萧吟往身后温暖的怀里再靠了靠,捻了白子落下,道,“输便输了,三郎还跟我计较?”
“说让两子的是你,说朕欺负人的也是你,你让朕说什么好?”杨煜一手落子,一手抱住萧吟,只觉得那裹着她的细软实在碍事。
第三二章
杨煜怀抱温香软玉本未多花心思在棋局上,只见萧吟下得认真,他不由提了神,落子时比先前专注了几分。
萧吟听见外头响起脚步声,随后传来怀章的声音,知是送点心来了。
萧吟见杨煜正思考如何落子,便自己召了怀章进来。
怀章入内时只见萧吟蜷在杨煜怀中,两人看来亲昵非常。
他赶忙收回视线,将点心放去榻边的木几上,一丝都不敢抬头,速速退了出去。
杨煜落完子,抬手捏住萧吟的下巴教她转过头,他亦是看着她,鼻尖几乎蹭到她的脸颊,问道:“几时好奇心这样重,什么都要盯着看?”
“难道跟你一样冷冰冰的不理人?”萧吟轻打开杨煜的手,想要去榻上躺着。
杨煜将她往怀里按,枕着她的肩,丝毫都不教她离开,道:“走步道的力气没有,倒有力气打人?”
萧吟被他蹭得颈间发痒却无处可躲,不得不抬手推他,道:“我还要下棋,输了怎么办?”
“让两子还能教你赢了,说出去都是朕的笑话。”杨煜顺势将她打横抱起,放回软榻上。
萧吟知道他又该走了,轻抚上他鬓边的伤。
杨煜猜到她或有话要说,耐心等了等,道:“有什么这么难开口?”
萧吟想了想,在他鬓边亲了一口,道:“早些回去吧。”
她不玩闹的时候神情总是温和得教杨煜一刻都不想撇下她,便是不敢多看一眼才能从榻上起来。
萧吟的目光一直跟着杨煜,看他走了没两步又停下,那欲转难回的背影里都是对她的不舍。
但他还是要走。
杨煜绕过屏风,取下架子上的大氅穿上,还在整理时发现屏风后探出一双眼睛来。
他系着领口的带子,道:“要跟朕一块儿走?”
萧吟挪着步子到杨煜面前,帮他最后收拾完衣上的细节,道:“好了。”
她分明也舍不得他走,却没有要留下他的意思,杨煜心里那些对她又爱又恨的情绪又爬了上来。
萧吟送杨煜离开,原以为他们之间还有时间,却没想到半个月后,王喜深夜登门。
其时萧吟已经睡下,睡梦中被叩门声吵醒,她正恼着,但那叩门声急得胜过她突发的怒意,尤其还传来了王喜的声音,登时叫她完全清醒。
她正披衣起来,许是王喜听见了房内的动静,门都未及开,便在外头道:“萧娘子请尽快更衣,随奴婢进宫一趟,陛下遇刺受伤。”
于是夜深人静的建安长街上,快速驶过一辆马车,声音踏碎了这一夜的安宁,也将萧吟一直以来本就摇摇欲坠的愿望就此打破。
马车疾驰趁夜入宫,最后停在养心殿外。
禁军已将宫殿里里外外护住,守卫森严。
马车停下时,殿内有人出来。
夜色太浓,萧吟看不清来人,只由侍女扶着从车上下来,待站定时,王喜已同那人说完话回来。
“陛下才召见完汉王殿下,萧娘子随奴婢来。”王喜道。
昔日在陈国皇宫里有太多不好的记忆,萧吟因此对这样的地方无甚好感,却终究还是没逃过要重新进入这些琼楼玉宇的命运。
殿内灯火通明,侍者皆噤若寒蝉,四下静得出奇,教萧吟很不喜欢。
杨煜着中衣,外披着袍子,坐在榻上,脸色不大好。
见萧吟来了,杨煜将左右屏退,唤她到身边坐下,道:“总算将卿卿等来了。”
萧吟看得出杨煜右臂受了伤,因此没敢与他亲近,道:“受伤了还不好好歇着。”
“伤得不算轻,有一阵动不了这右手了。”杨煜说的倒还轻松,像是在安慰萧吟,可又是他夜里强行叫她召进宫来,闹了这一出。
萧吟如何不明白杨煜的用意,先前不论是情势所迫还是顾及她的心情,杨煜都等了下来,现在终于寻到了机会让她进宫,这一次怕是再也出不去了。
“三郎……”萧吟心里怪杨煜,因此语气重了些,但她也知道杨煜的性子,不想连累旁人,遂只偏过头去,不理他。
杨煜看得出萧吟在气自己行事突然,但事已至此,他定是不会放人走的,道:“卿卿,既来之则安之。”
“三郎本可以直接抢,却要用哄骗的,如此费心,我还生不得气了。”萧吟又去看杨煜的右臂,关心道,“太医怎么说?”
萧吟一旦放软了态度,杨煜便高兴起来,笑道:“这阵子要劳烦卿卿照顾朕了。”
“我哪会照顾人,万一出了纰漏,可担不起这个罪责。”萧吟不放心,追问道,“究竟伤得如何?”
是时,杨煜见王喜出现在帘子后头,猜是有事,便召人进来,问道:“怎么了?”
王喜吞吞吐吐,显然顾忌萧吟在场。
杨煜道:“说。”
王喜道:“侍卫在宫内搜查刺客,方才追到坤华宫,才知太医又去过了。”
闻言,杨煜本就不曾舒展的眉头拧得更紧,深思之下起身,道:“摆驾。”
王喜悄然瞥了萧吟一眼,见她跟着杨煜站起,神情泰然,倒像是他想多了。
萧吟为杨煜更衣,如过去送他离开一般,只是期间不发一语,却不像是在同他置气。
杨煜道她懂事,道:“只管宿在这儿,不必多管其他。”
萧吟充耳不闻,依旧仔细帮杨煜整理衣裳。
“卿卿。”杨煜握住她的手。
萧吟终于回了神一般,抬眼去看杨煜,道:“快去吧,别耽搁了。”
于是杨煜这一去,整夜再没回来。
萧吟在养心殿待了一宿未眠,天亮后有侍女前来服侍梳洗,稍后用早膳。
杨煜该是交代过,东西是萧吟爱吃的,口味也地道,只是她心情不好,便不觉得多合胃口。
才放了筷子,萧吟听见外殿传来声响,口口声声唤着公主。
不等萧吟出去,外头的人已进来了。
“是你!”豆蔻年华的赵国公主,一身宫装不甚精致却也得体,风风火火进来也掩不住一身皇家气度,偏在瞧见萧吟时,飞扬的神采里落满了震惊。
她一觉睡醒听说昨夜宫中潜入刺客,杨煜受了伤,自家那小外甥的身子又出了问题,于是赶忙进宫,又听说杨煜昨夜里接了个宫外女子进来,还宿在了养心殿。
她道有蹊跷,这才来一看究竟,谁成想见到的却是那一年前除夕夜与自己抢花灯的人。
萧吟看着错愕的顷盈反是嫣然一笑,从容道:“是我,如何?”
第三三章
先帝过去并非皇室嫡子,起初只是藩王,但与王妃周氏一见倾心,便力排众议迎娶平民之女为王妃,并一直未纳妾室,成为一段佳话。
后因太子突染恶疾,英年早逝,一众藩王中不乏母族、妻族势力强劲者,先帝以其常年经营的人脉、声望,在汹涌的朝堂争斗中后发制人,夺得天子青睐,继任青宫,顺利登基。
其时,先帝已与周氏抚育有四子,因四子出生不久先帝继位,是以先帝一直以来都认为是四子身带祥瑞,对其宠爱有加。
杨煜在争夺帝位的过程中,除开太子之外,最有力的对手便是四殿下蜀王杨勤。
顷盈是先帝与周皇后最小的女儿,杨煜的幺妹,赵国如今唯一的公主,自小被周皇后带在身边教养。
杨煜过去最受周皇后宠爱,和顷盈兄妹之间常相见,虽彼此年龄差得多,但感情甚笃,至今亦如是。
杨煜特许顷盈自由出入后宫,多陪伴皇后,毕竟他当初离开建安伐陈又留在金阳的年月里,都是顷盈陪着他的发妻姜氏。
她们之间是姑嫂,现今也情同母女。
萧吟未曾了解赵国皇室这些巨细,也从不在意杨煜身边究竟有些其他什么人,是以面对顷盈的质问,她丝毫不惧。
殿内侍从自然知道萧吟身份特殊,更不敢得罪顷盈,当下一丝声音都不敢出,视线只在两人之间逡巡。
顷盈打量了萧吟一番,趾高气昂道:“见了本公主却不行礼,可知有罪?”
“是公主来了我跟前,何故要我见礼?”萧吟反问。
顷盈不至于为了当年花灯一事心间记恨,但眼看着萧吟在这养心殿内,她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义。
一想起姜氏,顷盈难免对萧吟有了怨气,遂怒道:“你这是犯上,来人。”
侍从哪敢动手,当即噗通一声跪下,道:“公主息怒。”
顷盈反而被激怒,没有要饶过萧吟的意思,扬声道:“来人!”
外殿传来脚步声,待帘子被挑起,还未及换下常服的杨煜肃容而至。
众人行礼,顷盈亦收敛了前一刻的气焰,唯有萧吟神色未变,站在原处看着杨煜。
杨煜瞥萧吟一眼,停在顷盈跟前,眼底微怒,可那沉沉的口吻里仍带着宠爱,道:“进了宫也不多陪你三嫂,来这儿胡闹什么?”
“哪里胡闹?”顷盈气不过,抬头反问道,“阿勉又病了,三嫂身子也不好,三哥却不知找了什么人进宫来……”
一旁的王喜见杨煜眸光陡变,忙上前道:“公主,坤华宫来人,正找公主呢。”
杨煜道:“还不去?”
顷盈仍想争辩,又听王喜唤了一声“公主”,她不想在萧吟面前损了皇家颜面,只得扬长而去。
王喜示意旁人退下,只留了杨煜和萧吟说话。
杨煜坐下,毕竟受了伤,哪怕做任何动作都小心还是难免会疼。
他以往都忍得住,这会儿反倒疼得失声,是在惹萧吟注意。
萧吟走去他身边站着,道:“何故装模作样,我没放在心上。”
“朕知你不是小心眼的人,但顷盈年岁还小,往后难免有见面的机会……”
萧吟打断道:“我连三郎都气得,难道是惯会忍气吞声的性子?”
杨煜被揶揄得一时无话,想来自己也是拿萧吟毫无办法,连连摇头道:“罢了罢了,朕知道怎么办。”
萧吟笑道:“我没有骗三郎,是当真没往心里去。”
杨煜希望萧吟说的是实话,却又不甘于她当真这样无动于衷。
萧吟俯下身看着杨煜,道:“事已至此,我还能做什么?跟三郎你这伤患闹?惹恼了你还需我哄,犯得着这样麻烦?”
杨煜瞥她一眼,哼道:“你还懂得哄人?”
萧吟假意去戳杨煜受伤的手臂,杨煜下意识躲开,不慎真动了伤口,倒抽了口凉气。
杨煜佯怒道:“你就是这样哄人的?”
萧吟靠在杨煜膝上,道:“那怎么办?不教三郎知道疼,哪能记得是如何掳我进宫的。不教我过好日子,我还能便宜了你?”
杨煜听她牙尖嘴利不饶人,由她暗暗泄愤,轻抚着她的发,道:“以后朕多陪你,听得你所有‘哄’人的话。”
知道杨煜铁了心不放自己出宫,萧吟不多强求,只提了两个请求,道:“三郎答应我两件事,可好?”
她枕在杨煜膝上,杨煜看不见她的神情,故道:“你这样求人未见诚意。”
萧吟坐去杨煜身边,看着他道:“我既进了宫,那宅子便无用处了,三郎替我想个法子,让怀章回家吧。”
自己境遇至此,她不想当真一生一世拖累那个少年。
杨煜没想她居然会为旁人求情,问道:“第二件事呢?”
“只想三郎答应我,别给我再多的身外之物,那些东西我不是没有过。”萧吟道。
杨煜接她进宫定有后招,那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对其他人或许是莫大的恩赐,可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她曾经拥有过的只可能比杨煜给她的多,而她想要的不过是继续让杨煜做她的“三郎”。
杨煜眸光渐深,也露有锋芒,质问道:“还是放不下你陈国人的身份?”
萧吟认真道:“国亡了,心也死了,我在乎的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杨煜道,“你不想光明正大地站在朕的身边?朕已经为你安排好新的身份,铺平了所有的道路。你可以重新开始,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萧吟摇头,道:“为什么要重新开始?难道我与三郎的关系也要重新开始吗?”
“朕要给你这个名分。”杨煜握住萧吟的手,不容她反抗,深邃的眸子始终盯着她,看着她眼里倒映的自己身影,坚定也不容她置否地告诉她,“朕已委屈你五年,该补偿你了。”
“三郎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吗?”萧吟覆上杨煜手背,缓缓道,“我在乎的只是三郎,也盼望三郎在乎我。五年了,不是一直都相安无事吗?”
杨煜想起他们曾有的那些时光,当回味时的确纯粹美好,令他贪恋沉迷。
然而心底那一两分对萧吟坚持的理解,还是被内心强烈的掌控欲压制。
他自认足够喜欢萧吟,但他现今掌握了赵国最高权力,即便是萧吟也不能忤逆他的意思。
杨煜抬起受伤的右臂,扣住萧吟后颈,黑瞳幽邃像是能够将她吞没,沉声问道:“朕偏要为难你,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