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煜看她蜷着身体仿佛睡去,可那一双眼睛怔怔地睁着,他想起王喜同他禀告的情况,只放轻了动作在她身边坐下,试探唤她,道:“卿卿?”
萧吟仿若未闻,没有给与任何回应。
杨煜暗道情况不妙,不再由她这样躺着,一面拿开那盆乌芋,一面将她从榻上拽起,道:“究竟怎么回事?”
萧吟始终低垂眼睫,未去看杨煜,像是自言自语,却是在跟他说话,道:“怀章要进宫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杨煜猜到她是因怀章才行为异常,这会儿听她亲口问了,他不再掩饰内心不悦。
他掸去乌芋花盆落在自己身上的尘土,重新坐在萧吟身边,脸色阴沉看着她,问道:“告诉你又能如何?你劝得了?”
杨煜语气很重,萧吟却并不在意,只是木讷地摇了摇头,道:“可他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就这样断送自己一辈子,他还小……”
杨煜攫住她的下巴不教她再多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让她知道他已盛的怒气。
他眯起双眼盯着萧吟,沉声质问道:“你是谁?陈国的萧贵妃?”
他渐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几乎咬牙切齿地告诉她:“萧吟,陈国早亡了。是你下令开的城门,是你迎赵军入金阳城。你何来这一身骨气?萧贵妃难道是什么好人吗?”
“正因为我不是,所以才不配。我?什么都不配。”萧吟视线渐渐模糊,连杨煜都看不清,哽咽着问他,“所以你应该告诉我,有个傻孩子要做傻事,让我好歹拦他一拦。”
她泪如雨下,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最后淌去杨煜手上。
他怒于她内心对陈国坚定的忠诚,可又开始后悔同她说了方才的话,将她再一次拖进只可能困顿她一生的矛盾和痛苦里。
他见不得她哭,却又恨她为了放不下的曾经落泪,到头来让他发现这几年的情爱都是她弄虚作假,偏偏他却无法自拔。
她既那样爱着陈国,那么覆国之仇横亘在他们之间,萧吟如何真的能爱她。
“萧吟,看着朕。”他的强势不容违抗。
他甚至在这一刻想过,如若萧吟不听他的,他会立刻杀了她。
萧吟看着杨煜,依旧无法克制内心种种复杂的情绪,哭着问他道:“三郎,我又害了一个无辜的人,我这一身的罪孽,如何是好?”
如果三郎知道,会不会怪她?
杨煜上一次见她哭成这样,还是在金阳她受逍遥散折磨的那一晚。
当时,她也是这样哭着叫着他三郎。
杨煜慢慢松开钳制萧吟的手,将哭得几近崩溃的她抱进怀里。
他抬起才恢复没多久的右臂,迟疑着没有即刻落下。
可她哭得这样歇斯底里,一声一声凿在他心上,揪得他实在心疼,终究还是轻轻拍了她背。
他到底还是在喜欢萧吟这件事上认了命,柔声安抚她道:“那是怀章自己的选择,你只需要接受便好。”
“你不是不信神佛?何来罪孽一说?莫不是当时骗朕?”
“你啊,今年几岁了,还这样哭,朕看了都要笑话。”
“卿卿,是朕不好,没有告诉你。你怪朕吧,朕由你打骂。”
“卿卿,不哭了,朕见不得你哭。”
“卿卿……”
他一遍一遍叫着萧吟,搜肠刮肚地说着能够安抚她的话,从未觉得这世上有一件事会这样艰难,难得他束手无策,无法预见结果,不知怎样才能让萧吟从悲痛和愧疚里走出来。
“卿卿……”
余下的话被尽数堵了回去,那突然间自他怀里攀上来的身子将他猝不及防地扑进榻上的细软里。
短暂的惊愕后,杨煜回应了萧吟突如其来的“报复”,并且快速占据了她所有的呼吸。
她的悲痛沉隐了五年,不是大哭一场就能了结一切恩怨是非的。
自萧吟当初送给他的第一封密信起,彼此间的纠缠就已经开始,那些混杂了儿女情长、国仇家恨的感情至今早深不可解,即便他不是始作俑者,也不是丝毫无关的。
只是,先招惹他的,是萧吟。
他接受萧吟此时的发泄,却也要她知道,他们的爱与痛融入彼此血骨肺腑,是真正心意相通的。
他们一起在这红尘俗世里沉浮,是被绑在一起的共生。
她痛,他也会痛。
她要让他知道的,他也会让萧吟感同身受。
因为他们一样,都是睚眦必报的人。
花红凌乱时,他发烫的手磋磨着她发红的耳垂,命令道:“卿卿,看着朕!”
他要她看清楚,她在伤谁的心。
可萧吟却似听不见一般,伏在他肩头低泣。
他一口咬上她的皓雪玉颈,听见她哭着喊道:“三郎,救我……”
他却听不进她这虚与委蛇的求饶,推开她的肩,扣上她的颈,指尖还能触到他方才咬的地方,狠声她:“没人能救你,卿卿,没人救得了你。”
萧吟被扼得呼吸困难,还在努力去描摹他的眉眼,渴望借此得到救赎,哭着唤道:“三郎,三郎……”
对她的爱与恨终于在这一刻涌到了最高处。
他将萧吟那一声声“三郎”吞下,是不想再被她裹挟了思绪,更不想被旁人听去这摄人心魄的吟哦。
“卿卿,你是朕的,只能是朕的。”
萧吟只觉得自己被毁天灭地的海潮吞没,不断有力量将她拽往更深的地方,而她的四肢皆被束缚,肺腑里也都是不属于的气息,就这样沉沦着,直到天地终于失色,归于混沌。
意识重新回笼时,萧吟被浓烈的灼热气息包裹着,唇上覆着一片柔软。
她仍在思绪朦胧间,被那股温柔蛊惑着给与回应,却发现那力气越来越大,像是在报复什么。
后颈被用力扣住,萧吟躲不开,唇上传来一阵刺痛,口中随之弥漫起血腥,她抬着尚且酸软的手去推开桎梏自己的力量,却无济于事。
杨煜直到满意了才将萧吟松开。
夜色已上,房中没有点灯,他看不见萧吟此时的神情,只听得见她剧烈的呼吸声,怀里还有她强烈起伏的身体。
萧吟已完全清醒过来,不再挣扎,躺在杨煜身边,听见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并不后悔先前那一番彼此折磨又尽兴的□□。
感觉到杨煜手臂动了动,萧吟主动贴近他,起先并没作声,等了一会儿才问道:“什么时候了?”
杨煜瞥了一眼近在身旁的身形轮廓,也是过了一阵才开口,道:“将近亥时。”
听见萧吟一声轻笑,杨煜不满道:“还有力气笑?”
“还有力气哭呢。”萧吟道。
杨煜摸索着抚上她的脸,慢慢挪去她的唇,指腹轻柔摸索着。
他本只想亲亲她,可一想到她藏在心里的那些事,她到底不肯低头的坚持,难免还有愤恨,便咬破了她的唇,教她再通痛些。
只是这会儿,他又开始后悔了。
“萧吟。”他捏住她的下巴,低头看着她在幽夜下依旧可见的潋滟眼波,道,“只做朕的卿卿,好不好?”
萧吟几乎贴着他的身子攀上来,同样摸索着在他唇上啄了一口,道:“我都不强求陛下只做我的三郎了。”
他翻身将萧吟压下,不甘道:“朕做的还不够?”
“够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满足?”
“我若不满足,三郎留得住我?”
在那场充斥着发泄和绝望的花事里,杨煜尚以为自己还能够掌控萧吟,但此刻听她这样轻飘飘的一句反问,他忽然发觉如果萧吟决意离开他,他或许真的留不住。
他俯下身,贴在她心口,听着她的心跳声,紧紧将她抱住:“卿卿,你究竟在想什么?”
萧吟抱着杨煜,看着眼前一片深邃的漆黑,喃喃道:“想活着,想开心地活着,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开心地活着。”
她的心跳没有任何变化,她说的,都是真的。
杨煜在她心口落了一吻,久久没有起身。
萧吟一如曾经那样耐心等着,感受着他的鼻息沿着肩颈又扑在自己颊边,听见杨煜道:“卿卿,忘了所有不开心的事,朕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三郎,让我看看你。”
杨煜去点灯,重新回到萧吟身边时又一次沦陷在她专注深情的眼眸里。
他借着床边的烛火盯着她的眼睛。
萧吟捧起他的脸,目光在他眉眼间流连,总像看不够似的,最后在他眉心亲吻,道:“好。”
他忽然抱紧她,她几乎整个人贴在他身上,脸上不见惊慌,反而满目春情。
他却笑不出一丝一毫,绷着脸将她压回细软里,逼问道:“骗子,还在骗朕。”
萧吟无辜道:“我几时骗过三郎了?”
她只是隐瞒,不曾骗过。
杨煜贴在她耳边冷笑一声,道:“不是还有力气哭吗?哭得朕不满意,就是欺君。”
那唯一的烛火顺势熄灭,幽室漫香,尽皆喁喁情话,馥郁热烈。
第三六章
萧吟此后小病了一场, 杨煜自然清楚怎么回事,心中有亏,便总往萧吟处跑, 却不多给好脸色, 反要病中的萧吟哄,每每才有些宽慰。
这日杨煜才走,怀章来给萧吟送药,见她正打香篆, 好心劝道:“萧娘子身子还没完全康复,喝了药还是歇歇吧。”
“好,你来打香。”萧吟给怀章让了位置。
怀章如今已是打香篆的好手,香灰压得快而平,起篆稳当, 甚至学过调香,近来给萧吟用的香粉就是他特意为她养病调的。
萧吟喝了药就在榻上躺着, 等怀章打完香篆, 拿了话本过来, 她道:“有话跟我说?”
怀章不由抓紧了手中的话本, 踌躇多时。
“我知你对我忠心, 那日是我吓着你了。”萧吟道。
怀章摇头, 原想跪下, 可又想起萧吟的话,便重新站好, 看着萧吟道:“是奴婢惹了萧娘子不高兴,萧娘子不罚反而安慰奴婢, 奴婢实在愧疚。”
“看你如今的样子,再想想从前, 我都不知道当日帮你是对是错了。”萧吟道。
怀章内心惶惶,不敢再接话。
杨煜劝她说,事已至此,她也明白,再不可能将失去的还给怀章。
她不愿意改变自己的坚持,又怎能奢望让别人放弃?
她冲怀章微微一笑,道:“怀章,托你件事。”
怀章认真道:“萧娘子请说。”
萧吟看着窗台上那盆光秃秃的乌芋,道:“我种不来花花草草,原先那是阿六种的,现在我想请你帮我照顾它,可以吗?”
怀章高兴至极,用力点头道:“叩抠群死二贰二雾久义死其。加入看更多完结吃肉文萧娘子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照看,绝不让萧娘子失望。”
萧吟喜欢怀章这般耿直到可爱的模样,脸上笑容更甚,道:“念会儿本子吧。”
怀章随即翻开话本给萧吟念了起来。
自此,那盆乌芋成了怀章心里惦记的第二等大事,他原也是不懂栽种花草的,为此特意去学,好不认真。
杨煜有一日过来,瞧见怀章抱着花盆不知在琢磨什么,他摇头笑了笑,进屋时发现萧吟趴在窗口正在看怀章。
他跟着一块儿多看了几眼,轻轻掰过萧吟的脸,问道:“谁都比朕好看是不是?”
窗外五月的阳光微热却不躁动,洒在杨煜眉眼间亮堂堂的,仿佛将笼在那里的愁云都照开了些。
萧吟蹭着他干燥的掌心,直起身子搂住他,问道:“有什么好事,这样开心?”
“外头的事,你也关心?”杨煜将她打横抱起,坐去榻上,结结实实把人搂在怀里,道,“南边递降书了,朕跟他们要了一份大礼。”
“南边?”萧吟立即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看着杨煜。
赵陈之争虽已落幕,但有个地方毕竟曾三国交界,宛国始终在边境负隅顽抗,这些年没少跟赵国发生冲突。
两国都有内斗,可宛国国内的情况更为惨烈,杨煜一直以来也都在暗中渗透宛国内部的势力。
如今时机成熟,内外夹击,赵军又是一路踩过边境,直逼宛国都城,宛君不得不亲自出城递上降表,归顺赵国。
如此一来,宛国必有进献的财宝人质来到建安,其实与萧吟没有关系。
萧吟不出声,杨煜知道她在意什么,指腹摩挲着她小巧的下巴,道:“不关心朕挑了什么送你?”
萧吟只是不敢相信杨煜真的会在国事上掺杂私人感情。
被他这一番故弄玄虚,她越不敢信的东西反倒越像是真的。
杨煜趁机偷香,笑道:“朕喜欢卿卿这模样,免得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冷人心。”
那次之后,萧吟的心结算是放来了台面上,两人相处时不会特意提起,也不会刻意避讳。
萧吟推开杨煜往自己颈间钻的脑袋,道:“冷了添衣,揣个暖炉,难为我做什么?”
杨煜不依不饶,照旧蹭着萧吟耳下软肉,道:“谁教卿卿难为朕,朕也只想难为你。”
“我都答应三郎了,三郎怎么反倒不放过自己?”萧吟道。
杨煜哼了一声,搂在萧吟腰间的手开始不安分,道:“朕信了你这小白眼狼的鬼话?”
他正贪香,冷不防外头传来王喜的声音,道:“陛下,坤华宫派人过来送话。”
杨煜脸色骤变,匆匆与萧吟道别便离开了。
萧吟知道坤华宫里不光住着中宫皇后,还有杨煜如今唯一的嫡子,而他紧张的正是那体弱多病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