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萧吟在宫里,唯一的好处就是离杨煜近了。
两人见面比过去容易得多,她能更直接地接触到杨煜的情绪。
她不问不代表心里不清楚,杨煜最多连着四日没过来,都是留在坤华宫照顾嫡子杨勉。
杨煜再出现时,萧吟正盯着那盆乌芋出神。
高大的身影遮去她面前阳光,将她和乌芋一起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她问道:“没事了?”
杨煜点头。
萧吟双手撑着窗台,靠近杨煜一些,道:“我是问,皇后呢?我听说她的身子也不好。”
杨煜第一次听她询问他身边其他女人的事,只觉奇怪,问道:“怎么问起皇后来了?”
“三郎不也担心吗?”萧吟道。
“担心?你担心皇后?”
萧吟歪了歪脑袋,坦然笑道:“不可以吗?”
杨煜看她将花盆挪开,以为她要跃窗出来,都已抬手准备去接,谁料她只是侧身坐在窗台上。
他便靠着另一边的窗扇,道:“当然可以。”
萧吟这样坐着比杨煜高一些,因此低头看着他,道:“三郎是三郎,陛下是陛下,我喜欢三郎,也尊敬陛下的皇后。”
如果没有萧吟的出现,皇后姜氏会是杨煜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其实如今从某些方面来说,依旧如是。
“卿卿,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杨煜道,“你好像很在乎朕,但你说的这些话,又分明不在乎。”
“因为不可能独占三郎。”萧吟视线落去那盆乌芋上。
她的三郎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三郎属于陈国。
杨煜属于赵国。
察觉到她眼中的失落,杨煜抚上她的脸,柔声道:“对不起卿卿,是朕疏忽了。”
萧吟揪住他的衣襟,问道:“那三郎要如何跟我道歉?”
杨煜笑道:“悉听尊便。”
萧吟松开他,张开双臂,道:“抱我下来。”
“门开着都不走。”杨煜小心翼翼将萧吟从房里抱出来还不肯轻易放下她,道,“似是丰腴了一些。要去哪儿?”
“回屋里。”
“你……”杨煜硬生生被气笑,问道,“那你出来做什么?”
“因为三郎在外头。”萧吟使坏,拍了拍窗台,明知故问道,“不然三郎将我放回去?”
杨煜抱着萧吟猛地转身,惊得怀里美人儿娇吟一声,他这才算报了仇,挑眉问道:“不是要朕抱着走?怎么胆儿这般小?”
说着,杨煜将人抱回房里,放去榻上,道:“过阵子暑气该重了,一起去绥津避暑。”
萧吟躺在榻上,搂着杨煜后颈,指尖轻轻划着,故意拿话刺他,道:“三郎觉得我这么个教人冷心冷肺的人需要避暑?”
杨煜这回倒不顺着她了,压下她的手坐起身,理着袖口,哼道:“不去也无妨,反正你也没走道的力气。”
萧吟从后头抱着杨煜,哄他道:“我有这个力气。”
杨煜当下便高兴了,握住她抱在自己腰间的手,短叹一声,道:“磨人精。”
萧吟自杨煜身后探出脑袋,自下而上去看他,道:“我这又是白眼狼,又是骗子,这会儿还是磨人精,三郎这样说我,我要不高兴了。”
杨煜教她枕在自己腿上,指尖绕着她的发梢,另一只手捏了她的鼻尖,道:“还不承认是小骗子?张口就来,唬得朕团团转。”
他嘴角带笑,满目宠溺,都是给她的,不知还要怎样才能让她真的高兴。
萧吟不反驳杨煜的“指责”,笑着把玩起他的手指。
杨煜见她开始有些心不在焉,总往窗外看,问道:“怎么了?”
萧吟坐起身,看来担忧道:“这几日少见怀章,不知做什么去了。”
杨煜故作恼样,道:“萧娘子就差心怀天下了。”
萧吟笑睨杨煜,又往窗口看了看。
杨煜不教她看别处,看似不满,却也同他说了道理,道:“你真关心便问他,自己揣摩有何用?还是你这一身懒骨已养到了开口说句话都不能的地步?”
“我明白你的意思。”
杨煜知道她明白,只是出于愧疚,她不愿意去干涉怀章的任何举动,生怕再做了什么,又拖累那少年多一分。
杨煜看她垂着眼不做声,拉她从榻上起来。
“做什么?”萧吟问道。
“天气这样好,陪朕出去走走。”杨煜不由分说,拉着萧吟便要出去。
萧吟私下在杨煜面前放肆,到了外头稍有收敛,但二人亲近的模样,还是教人一看便知其间几多喜欢。
杨煜在外不多言,可视线始终追着萧吟,眸光温暖清亮,有时两人凑近些说话,那一国之君的眼里淌的都是欢喜宠溺。
还未有人见过杨煜对后宫哪位嫔妃这般包容,纵是皇后在侧,常人看得出他们恩爱,却也没有这般浓情蜜意。
和杨煜边走边聊了一路,萧吟心境开朗了一些,却在茂盛草木间意外发现了怀章的身影,而他的身边还有个红衣少女,正是顷盈。
第三七章
顷盈正跟身边的宫女斗草玩, 怀章就在一旁看着。
春光笼着他们,又有微风吹动,画面里满是少年灵动青涩。
杨煜见萧吟看得入神, 示意身边侍从悄声退下, 他不知萧吟究竟在看什么,只知道她喜欢这样的情境,所以他不想破坏。
怀章已在此停留多时,但顷盈显然没有要放他离开的意思, 他又不敢催促,只怕惹恼了顷盈。
“没意思。”顷盈斗草输了,将手里的草丢去一边,转过视线时发现萧吟和杨煜不知已在不远处看了多久。
她没有告诉怀章,反而教少年坐下, 道:“你跟我来一局。”
怀章推辞道:“奴婢出来久了,还需回去办事。”
“行。”顷盈站起身, 道, “我跟你一块儿回去, 顺道看看我三哥是不是在温柔乡又出不来了。”
怀章唯恐顷盈去寻萧吟的不痛快, 忙跪在顷盈跟前恳求道:“是奴婢不识抬举, 奴婢陪公主斗草。”
萧吟不知顷盈和怀章的谈话, 只见少年忽然跪下, 猜是自己的人受了气,当即喊道:“怀章。”
怀章闻声已是震惊, 回头时见萧吟和杨煜同行,暗道不妙。
他慌忙起身, 快步到萧吟跟前躬身,是有意拦阻, 道:“陛下,萧娘子。”
杨煜见顷盈过来,挪了步子故意拦在两人之间,对萧吟道:“人找着了,能安心了。”
萧吟晲杨煜一眼,问怀章道:“你做了什么惹得公主不高兴,发那么大脾气?”
此时顷盈已至,见杨煜果真跟萧吟在一起,气愤之下,礼都未见,怪腔怪调道:“三哥今日公务甚闲?”
萧吟低低一笑,将怀章护在身后,对顷盈道:“公主看来也无聊,折腾起别人来了。”
“是啊,无聊得很,有些人还不好玩。”顷盈知道杨煜不喜自己跟萧吟有接触,今日已犯了忌讳,早些避开为妙。
可萧吟见着顷盈欺负怀章,她也就知道这些日子怀章都在“忙”什么。
“公主喜欢斗草?我倒是有些手痒了,不如玩上几局?”萧吟挑衅之意堪堪明显,是掐准了顷盈不会打退堂鼓。
顷盈到底年纪小,受不得一丝激将,道:“玩就玩,你若是输了,这小内侍借我几日。”
萧吟身姿挺拔,眉目微凛,义正言辞道:“公主的奴才是奴才,怀章不是。”
在场莫不为萧吟眨眼间的变化意外,尤其怀章眼底的感激,险些教他情动失态。
顷盈稍被萧吟震慑,一时想不出词来反驳,便带着侍女去寻草了。
杨煜不喜顷盈招惹萧吟,自然也不想萧吟与顷盈交恶,低声责怪她道:“何必跟个孩子置气?失了身份。”
“我何来的身份?”言毕,萧吟见杨煜当真变了脸,她暗暗口伸手过去,藏在衣袖里抠了抠他的手心。
杨煜猛地拽了她的手在掌心里,忍着五六分的恼意瞪她,低斥道:“别胡闹。”
萧吟看他拽得紧,嗔他道:“三郎再不放开,公主瞧见,可就不是我胡闹了。”
杨煜暗恨自己多事,总不能让旁人看了自己的窘迫,只得放开萧吟,遂见她笑着从自己身边离开,也寻草去了。
不多时,萧吟和顷盈做好了准备,两人当真斗起了草。
其实不过女儿家的消遣,但因两人之间看似浓重的火药味变得剑拔弩张,教旁观之人都对结果异常期待。
最后萧吟三场全胜,顷盈恼怒,但也未曾指摘萧吟,只坐着生气。
萧吟笑盈盈看着气鼓鼓的顷盈,像是在等什么。
顷盈被她看得不自在,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萧吟故做掐指状,貌似认真道:“看公主要气到何时,我好算算下回赢多少局才能教我高兴。”
顷盈几乎从石凳子上跳起来,指着萧吟道:“你等着,不过斗草而已,我会赢回来的。”
国之骄女被气得脸都红了,提了裙子要走时,目光扫过萧吟身后的怀章,见他含笑看着萧吟,心下更恼,哼了一声,愤愤离去。
眼看闹剧散场,杨煜一个眼色之下,众人退去。
萧吟听他也哼声作响,打趣道:“看来公主是当真崇敬三郎,学得有模有样。”
杨煜脸色依旧沉着,没好气道:“为了怀章跟朕的皇妹斗气,朕该夸你仁厚护短,还是小孩儿心智,如此幼稚?”
萧吟去拉杨煜衣角,他不光抽走,还微微侧过身,看着不想理会萧吟,却还是问道:“做什么?”
萧吟托腮,问道:“三郎不去安抚公主?小孩儿应该好哄。”
杨煜不知萧吟哪来这么大的玩心,但多少猜得到顷盈该是去坤华宫了,未免她口不择言,他确实该跟去。
“你啊。”杨煜这一声责怪里更多了无奈,却终究气不过,点着她的鼻尖“告诫”道,“等朕回头收拾你。”
萧吟轻推着杨煜,道:“我等着。”
目送杨煜离开,萧吟发现怀章一直在不远处等着,她朝他招手,见他一路小跑着就过来了。
树影照着怀章颀长的身影,斑驳明暗里些微隐去了他的神情,是又一次被救遇后更坚定的追随和义无反顾。
“这些日子都是被公主召走的?”萧吟道。
“是。”怀章道,“奴婢进宫后原本住在敬朝堂,离临月殿不远。有一回在临月殿附近遇见了公主,公主命奴婢不许说出去,因此被公主记住了。”
临月殿就是冷宫所在,依怀章所言,加之上一次与她在临月殿外相遇的情形,萧吟已然能确定顷盈去临月殿绝非偶然。
这位小公主是有自己的秘密呢。
见萧吟神秘一笑,怀章不解,问道:“萧娘子,可是有什么不妥?奴婢在这几日遇见公主之前,真的只见过公主一次,没有再多交集了。”
看怀章急于解释的样子,萧吟笑道:“有交集也无妨,我不拦着。”
怀章只怕萧吟误会,更是焦急,便多说了一些,道:“奴婢只想在萧娘子身边服侍,所以之后都是避开公主的,但宫里来来去去到底还是遇上了。公主知道奴婢跟着萧娘子后便经常传召奴婢,可奴婢不敢透露分毫,公主就只教奴婢站着,倒也没有太为难奴婢。”
他没说的是那夜他从梦中醒转,被梦里关于萧吟的美好晃了神,睁眼发现现实与梦境背道而驰后,他再难入睡,便悄悄出去,想透透气。
因临月殿是冷宫,没人愿意靠近,夜里的守卫没有那么森严,他沿着宫道走了一阵,被风吹得更加清醒,也更觉得失落。
正是在那个时候,他听见临月殿外有脚步声,匆忙而来,夜色又深,道也不好走,他来不及躲,两人便撞上了。
他认出了顷盈,因为他很少听见那样清亮雍容的声音,需是自小受了良好教养,自信飞扬之人才会有的。
顷盈也认出了他,三申五令威胁着要他保守秘密。
他答应了,起初连萧吟都没告诉,今日若不是怕她误会,他还是不会说的。
萧吟怎么会听不出怀章对自己这番坦诚里的含糊其辞,不过是不必追究罢了。
“你觉得,公主性情如何?”萧吟问道。
怀章不知萧吟何意,一时不敢作答,只道:“奴婢与公主并无深交,不敢妄作定论。”
“怕我生气?”
怀章摇头。
萧吟转过视线,望着顷盈先前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道:“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怀章听见这简短一句话里无声的感慨,有些迷茫,也很疑惑,问道:“萧娘子,喜欢公主?”
“你觉得呢?”
怀章回想起认识萧吟以来她的行事作风,确实在面对顷盈时表现出诸多不同,若非喜欢,她怕是根本不会理会顷盈。
于是,怀章点头,道:“萧娘子,喜欢公主。”
萧吟却竖起手指搭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嘘,别教旁人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