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何?”怀章问道,“萧娘子既有意与公主交好,为何又不让她知道?”
“我可没说要与公主交好。”萧吟站起身,朝住处走去,道,“她不必知道我的想法,在尚可以我行我素在的时光里,她只要知道她想知道的就好。”
怀章又一次动容于萧吟无声的温柔,更愧于自己不能真正为她做些什么,免去那些不该由她承受的敌意。
他道:“可是如此一来,公主对萧娘子的误会只会越来越深。”
“什么误会?”萧吟反问道。
怀章哑然,竟不知如何作答。
更大的怨责她都担过,哪里在乎顷盈是如何看她的?
原本也不是误会,她的确占据了杨煜如今大部分的感情归属,她也只在乎和杨煜之间的关系。
顷盈作为姜皇后身边的亲近之人,讨厌她本没有错。
察觉到怀章似有了心事,萧吟道:“公主再找你,你大方去就是,问你什么,都可以照实说。不许添油加醋帮我说话。”
被点穿了心思,怀章更觉惭愧,腾地一下红了脸,低头并未应答。
“答应我。”萧吟坚持道。
萧吟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教他难以拒绝,即便心里并不愿意,但被她温和的目光看着,他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萧吟先前看着他陪在顷盈身边那样安静美好的画面时,心里已有了更多的打算。
第三八章
建安春季短暂, 转眼便入了夏。
萧吟怕热,今年暑气又来得凶猛,到了绥津的避暑行宫后, 她几乎只在屋里待着, 有时教侍女扇风都得放着冰消才舒服。
这日傍晚,杨煜来寻萧吟时,只见软榻上趴着个薄衫透肌,香肩半露的娇美人, 窗外的晚霞恰照在她落在地上的裙角边。
杨煜便只在一旁看着,当是欣赏一幅只教他瞧见的闺中藏娇图。
萧吟听见脚步声已是醒了,懒洋洋地睁开眼,瞥了杨煜,道:“不知三郎今日来, 没让小厨留点心。”
萧吟只翻了个身,那熟悉的气息已将她团团裹住,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颈肩胸口, 有些燥, 她便不舒服地皱了眉。
杨煜看她一脸嫌弃, 两指划去她肩上, 夹着衣襟却不动, 道:“旁人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你倒说说这时候还躺着, 夜里是要做贼去?”
萧吟看了一眼房门处,再看了看杨煜, 轻拍开他的手,道:“谁做贼还不知道呢。”
杨煜笑着替她将衣襟拢好, 道:“夜里凉快,陪朕湖边散散心。”
萧吟已摸了榻边的团扇出来扇风,道:“那也热,懒得动。”
一面说,萧吟一面从榻上下来,施施然去了另一边的茶几旁坐下,捻了冰糕吃。
杨煜跟着贴上来,跟个火炉子似的抱着他,道:“朕这几日事忙才疏忽了卿卿。”
他摸着萧吟一边耳垂,凑近了些,道:“东西在路上了,等回去就由你发落。”
萧吟在屋里待着也无聊,想来杨煜找她不见得真只是出去散步,如今拿完了乔,她再拒绝也说不过去,便推开杨煜搂着自己的手臂,从他怀里出来。
杨煜忙拉她道:“当真不去?”
萧吟将还有些松敞的领口压好,道:“三郎不在乎,我还要面子呢。”
杨煜等她不多时,二人便一同去了池边散步。
此时晚霞已没去了楼宇后头,天地昏昏,灯火渐浓。
避暑行宫依山而建,引山间水为池,有一大片荷花,晚风吹来,碧叶四举,望之接天凉意。
杨煜备了小舟,与萧吟同游在荷花池中,高低错落的花叶恰能隐藏行迹,不教旁人窥伺了去。
萧吟躲在自己房里时懒得恨不能整个人长在榻上,真当出来了又是另一番模样,乐得东张西望,一刻都停不下来似的。
杨煜见已划开了岸边便收了桨,问萧吟道:“有什么好看的,让朕也瞧瞧?”
萧吟这会儿安静了,随意整理着裙子,道:“乌漆嘛黑没什么看的。”
“那你这半晌都在做什么?”
萧吟双手托腮,微微歪了脑袋,笑看着杨煜道:“看三郎忙着划桨,我也得找点事儿干装个样子吧。”
虽只是离开岸边一小段,灯光却比水岸旁暗了不少,杨煜看着萧吟那双眼睛,当真星河璀璨,胜过那天上真正的无边云汉。
知道杨煜高兴,萧吟笑意更甚,但又起了玩心,便趁他不备,用手沾了池水弹去他身上。
杨煜不作反击,只看萧吟自己玩得高兴,趁她一时忘情大意,他突然伸手,将个惊慌失措的美人儿直接拽进自己怀里。
小舟剧烈晃动起来,吓得萧吟抱紧了杨煜,连声喊着“三郎”。
杨煜一手搂着萧吟,一手扶住舟舷。
待小舟恢复平稳,他笑萧吟道:“萧娘子好大的胆。”
萧吟遭了调侃原本不甘,正琢磨着要说什么反驳,可杨煜低头那一眼,不知是不是另有星光为底,一切仿佛回到当年,有三郎在的时候。
“三郎。”萧吟惊喜,抚上杨煜眉眼想要确定什么。
杨煜见她动作大,怕又晃了小舟,便抱紧了她,道:“当心。”
这声音,分明不是三郎。
察觉萧吟的眸光转瞬黯淡,杨煜问道:“怎么了?”
看她似在推自己,他丝毫都不松开,只教萧吟躺在怀里,与她一起沐浴星光,柔声问道:“卿卿,怎么了?”
夜幕朗朗,星汉明明,这样好的夜色,这样醉人的夜风,吹起的记忆都那样美,偏偏再也回不去了。
萧吟渐渐从回忆中走出来,缓缓告诉杨煜,道:“从前家贫,为谋生计做过不少活,三郎不知我当过采莲女吧。”
杨煜详细查过萧吟的背景,知道她年幼时跟母亲相依为命,日子清苦,可以说知道的远比萧吟以为的多,但他知道的也始终不及萧吟经历的多。
他们之间甚少谈从前,也不多想以后,及时行乐原该是最合适彼此关系的方式,可感情偏是最不受控制的东西,有一就会想二、要三、贪四……直到全部。
如今,杨煜就是越来越贪心的那个。
他将萧吟鬓边的碎发拨开,耐心道:“接着说。”
“夏天里荷花好看,等入了秋,挖藕采莲,可有的忙,兴许这个时辰都没停呢。”萧吟道,“有一次落了水,呛得都快背过气去了,所以后来,我特意学了浮水。”
杨煜立即回过味来,道:“方才你是装的?”
萧吟暗道未必都是装的,但好胜心起来了便没有认输的道理,她故狡黠一下,冲杨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可别让三郎听见,否则他又该恼了。”
一番话“骂”了杨煜两回,他再能惯着萧吟也不会轻易饶她。
两人玩闹起来,兴致高了竟忘了顾及剧烈摇晃的小舟。
杨煜只听噗通一声,怀里的萧吟跌进了水里,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卿卿!来人!来人!”杨煜扬声道。
岸边侍从、侍卫皆闻声而来。
“卿卿!”杨煜扶着舟舷朝池水里喊道,试图寻找到萧吟的身影。
他微俯下身去靠近水面,听见岸边传来侍卫的询问,正要应答。
水里忽地出现一道身影,趁杨煜不备将他从小舟上拉下来,即刻间以吻封唇。
岸上侍卫不见杨煜回答,又似乎听见异响,以为是杨煜落了水,便要下去救人。
“退下。”杨煜的声音自荷花从中传来。
侍卫们并不放心,又想询问,却遭到严厉呵斥,遂不敢再问,纷纷散去。
碧水荷叶间,两道浑身湿透的身影拥在一起,隐在星光找不到的阴影下。
“胆子忒大。”杨煜借着水中浮力托住萧吟后腰,实则将她抱紧在怀里,呼吸粗重。
萧吟搂着杨煜,额角有他灼热的气息,她则看似温顺地靠在他湿漉漉的颈间,道:“好玩吗?”
她不想双手忽然被杨煜拉去身后,也不知他从哪摸出根带子,直接在水里将她反绑住。
因这一番挣扎,这会儿她的身子往水里沉了些,池水已没过领口了。
“还有更好玩的。”杨煜眯起双眼,低头看着问道,“卿卿,想玩吗?”
他声音微沉,带着些微笑意,还有不可告与第三人说的“阴谋”。
萧吟被反绑着手,却被杨煜迫着十指相扣,手腕不好动弹,她怕疼便只能扭动身子,如此一来倒像是她主动往杨煜身上贴。
池水流淌在两人之间逼仄的缝隙里,隔着衣衫挠痒一般。
得不到萧吟的回答,杨煜手上加重了力气,逼得萧吟不得不再往他身上靠才能避免手腕疼。
一声娇滴滴的嘤咛之下,他毫不意外地听见萧吟道:“不想。”
他笑容毕现,满目柔光,语调亦是温柔,道:“那朕只能用强了。”
他捏起萧吟被湖水浸湿的下把,低头吻了上去。
纵做荒唐,也因□□是她才这样热烈,况且,他本也不是甘心循规蹈矩的人。
夜风也怕打搅这夏意情浓,呼地卷起满湖荷叶不教星月窥见,掀得水声泠泠掩去那莺语娇吟。
又见星光时,萧吟身前是杨煜剧烈的呼吸声,身后虽有他的手臂揽着,但太湖石硌着实在不舒服,她便只往杨煜怀里靠。
杨煜将她颈肩的湿发拨开,掌心抚过雪颈时不知得了一手凉水还是香汗。
他亲吻她的耳尖,不坏好意地笑着,问道:“好玩吗?”
萧吟伏在杨煜肩头,喘得还厉害,道:“先将带子松了。”
杨煜帮她松绑,将她往上托了些,但她仿佛被抽走了浑身骨头,一味赖在他身上。
杨煜受用得很,抬眼看了看天上星辰,心情更好,问萧吟道:“是再待会儿还是回去?”
“累。”萧吟答非所问,便是在跟杨煜撒娇。
杨煜正要带萧吟回岸上,却听见不远处传来怀章的声音。
萧吟亦是听见了,朝声音来处望去。
“这会儿又不累了?”杨煜打趣道。
怀章的声音越来越近,口中说辞跟着清晰起来,喊的都是“公主”。
这个时候怀章居然还跟顷盈在一起,他的声音听来又焦急,像是惹了顷盈不高兴。
杨煜看出萧吟关心此事,但他们这会儿还在水里,便劝道:“先回去换衣服。”
“那就来不及了。”说着,萧吟转身,扶着太湖石从水里游过去。
杨煜从未想过自己堂堂一国之君竟会做出这等窥看之举,原想强行带萧吟走,可当追到她身边,借着近岸处稍亮的灯光瞧见她因自己一身狼狈的模样,又心软了下来。
杨煜抬手,想将萧吟的领口拢好。
见她想躲,他低声道:“你看你的。”
他又撩起萧吟背后的湿发,免得一直盖着靠近后颈那一处被太湖石硌破的地方。
“你怎么不早说?”杨煜失声。
萧吟没听清,正想回头问他说了什么,却被他推着转回去,听见他说:“不必管朕。”
第三九章
水岸边是某处花苑一隅, 其时怀章跟顷盈正因为皇后千秋贺礼一事有些小争执,并未注意到水中花影后头藏着人。
小径上一袭红衣在道旁灯火下不似白日那样张扬,看来柔和了不少, 然而少女眉眼不见温柔, 还带着三分怒意。
怀章不敢靠近,只停在两三步外的地方,低着头不做声。
顷盈先沉不住气,道:“既然心里只挂着你的萧娘子, 何故跟我出来?问你什么又心不在焉,多看了都气人。”
怀章显然已经适应了顷盈外放的脾气,解释道:“皇后的千秋贺礼,奴婢不敢……”
“我既问你就是要你作答。”顷盈看着低眉顺眼的内侍,朦胧灯火隐去了他不知是不是刻意躲避自己的表情, 看来唯唯诺诺的,倒教顷盈觉得是自己失态了。
她压了蹿上心头的恼意, 放缓了语调道:“我说了因我想不出合意的东西才找你出主意, 你从宫外来见的比我多, 心思也该比我活络, 有什么有趣的宫里又不多见的, 你跟我说, 我也好做参考。”
怀章心头一阵苦涩, 记忆里未见有“好东西”,一定要说好的, 便是遇见了萧吟。
他又一次告诉顷盈道:“公主高抬了奴婢,奴婢确实没有主意。再要多说, 公主不见得乐意听了。”
顷盈起初没明白怀章的意思,见他又嚅嗫着往后退了一步, 终于反应过来,登时怒道:“我才不要去找你的萧娘子呢。她一身妖媚气,缠着我三哥,害苦了我三嫂。”
“萧娘子不是那样的!”怀章豁然抬头,坚定地看着顷盈。
“不是?”顷盈冷笑道,“那你可知道我三哥曾经对我三嫂多上心?他们是少年夫妻,从来恩爱,原本就是璧玉成双。可惜阿宣夭折的时候,三哥在金阳,我三嫂带着一身病痛直到将阿宣的身后事都料理完了才写信通知三哥。后来好不容易三哥回来了,他们又有了阿勉,但是你的萧娘子却一定要插足他们夫妻之间……”
“萧娘子从来没有要破坏陛下和皇后的感情,也从不干涉陛下要做什么,请公主不要听信谣言平白污了萧娘子名声。”怀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