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煜指尖绕着她的发梢,看着萧吟合眼在自己怀里养神,道:“上回罚过顷盈,她知道分寸了。皇后又总教着拦着,你的好日子可不止朕一个人操心。”
“你们夫妇待我好,我自然知道。”萧吟道。
杨煜神情一滞,却见萧吟仍闭着双眼,全然没有察觉自己方才那话哪里不妥。
她不过陈述事实罢了。
杨煜无意与她计较,只将她从榻上抱起,道:“去床上睡,朕这就走了。”
萧吟乖乖蜷在杨煜怀里,被放去床上时却抱着他不松开。
杨煜俯身凑着她的姿势,问道:“怎么?”
萧吟睁开眼,恰对上杨煜落寞的眸光,她加深了脸上笑容,道:“说好了往后数十年都要在一起,少一分一刻就都不作数。三郎难道是在骗我吗?”
第四九章
萧吟受不得冷, 建安自入秋就凉意深深,如今到了初冬时节,她房里已用起了暖盆取暖, 等再冷一些便直接烧地龙了。
床边更要暖一些, 似也将她的眼波融得更柔和,浸着杨煜对她的关心和不舍,滋润开本就积攒在心头满满的爱意。
他教萧吟躺好,盖好被子, 道:“朕不会骗你,但你也要先将身子养好,是不是?”
萧吟本就昏昏沉沉,又有杨煜好声好语哄着,她一点儿也不愿多费心思思考, 点了点头顺势朝里床翻身,准备歇了。
杨煜去唤侍女, 吩咐给萧吟点上凝神安睡的香方才放心离去。
此后杨煜准备巡狩事宜, 萧吟安心养病, 日子倒是安生。
只是萧吟这趟好得慢, 身子总也不见利索, 惹得杨煜总是记挂, 留在她处的时间只比过去更多。
这日杨煜处理完公务来看萧吟, 进了屋却不见人影。
想这已开始冻人的天气,萧吟不该出去, 杨煜便召来侍女询问,谁想竟是连怀章都不在。
杨煜着人去寻, 进了屋却在窗口站着。
屋上翻下一道身影,正是阿六。
“人呢?”杨煜问道。
“一直在屋里。”
“屋里?”杨煜转身朝屋里又扫过一遍, 抬手示意阿六退下。
阿六眸光有变,却只是默默关上了窗。
杨煜对这房间再熟悉不过,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
他不唤萧吟,只慢慢搜过各处角落,当真在床后层叠的帷幔后头发现没藏好的衣角。
可那确却是件男衫的衣角。
杨煜眸光陡变,沉声道:“出来。”
帷幔后没有动静,那衣角也未动。
杨煜耐性好,外头还有阿六看着,他不怕人跑了,遂负手站在原处,眼底尽是冷芒。
如此僵持了一阵,帷幔才有了轻微的变化。
杨煜看衣角被抽回帷幔后头,他神情更加锋利,语调阴沉至极,道:“萧吟。”
帷幔动了动,从后头探出一双眼睛,正是萧吟。
“三郎先出去等我。”萧吟道。
杨煜冷笑,不退反近,几乎将萧吟逼到角落里,高大的影子将她完全罩住。
他看着身前促狭的空间,意识到不对,问道:“你究竟做什么?”
萧吟头发都未梳,紧紧裹着帷幔,道:“你先出去。”
杨煜道她耍花样,这会儿反倒不急,神情跟着松弛下来,饶有趣味得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伸手去拉帷幔,却被萧吟抽走。
他低头浅笑,微微矮了身凑近一些,目光在萧吟脸上流连,有些发烫,道:“旁人着了病都会作乖,偏你要玩花样。”
言毕,他重新站好,居高临下看着萧吟,气定神闲道:“朕就等着你何时出来。”
萧吟直接整个人蒙在帷幔里,杨煜忍俊不禁,依旧耐心等着。
不多时,帷幔后的脑袋又探了出来,软软唤他道:“三郎。”
杨煜笑得双眼弯起,只冲她摇头。
“等我准备好再教你知道嘛。”萧吟道。
杨煜抱臂,笑看着萧吟,道:“朕现在就想知道。”
他分明可以直接动手,偏偏等到现在,就是要萧吟自己出来,好赢这一局。
萧吟不受他威胁,又躲回帷幔后头,再没理杨煜。
杨煜有心捉弄萧吟,可她到底没有康复,这帷幔很厚重,总闷在里头必定呼吸不畅。
他正想去劝萧吟出来,却见帷幔又动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滑了下去。
“卿卿!”杨煜顾不得萧吟愿不愿意,一把拉开帷幔。
是时,杨煜脚边蹿出道身影。
他身手还算敏捷,立即拽住那试图逃跑之人,拦腰抱住她,道:“教朕好好看看你耍的什么花样。”
杨煜将萧吟身后的长发拨去肩头,见她穿了一件雪青色的男袍,脚上的绣鞋倒是没换,不过习惯性地趿着。
他一用力便将萧吟双脚离地抱起,大步绕去床前,将人放去床上,有些恼了,轻斥道:“病一场清减了多少,还不知保重。”
萧吟方才在杨煜怀里挣扎,将鞋蹬落了一只,她这会儿不高兴,便将另一只也蹬掉了,不搭理杨煜。
杨煜此时看得更清楚,萧吟这身衣裳与他平日常穿的雪青便服款式相仿,只是没绣飞鹤的图案,看来更素净一些。
见萧吟坐在床上不理人,杨煜试探着唤她一声,道:“卿卿?”
萧吟从床上下来,直接踩在杨煜的鞋子上,双臂搂着他后颈,微微皱起的眉心有对他不解风情的责怪,也有撒娇讨好,道:“欺负完人还要训话。”
杨煜早已将萧吟护在怀里,听她娇嗔这句,心都化开了,再开口便都是哄人的话,道:“先把鞋穿了,让朕再仔细看看。”
萧吟扬起下巴,显然不受用,道:“反正都瞧见了,再看也生不出花来。”
杨煜将她放回床上,将散落的鞋子捡回来,放在床前。
萧吟没有要穿鞋的意思,一派无辜模样,看着杨煜。
杨煜道是自己一时好胜心起才白费了她一番功夫,如今更不必与她犟,只道:“坐好。”
萧吟看他在床前俯下身,捡起她一只绣鞋,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失声道:“三郎……”
杨煜抬头笑看着她,重复道:“坐好。”
萧吟放下双足,杨煜先捧了她的左足。
以往欢爱时杨煜把玩过她这双天生莲足,但此刻被他握着,没有那样热烈的情欲纠缠,只是他不想她再足底受凉,又诚心与她道歉,是当真将她放在心上的样子。
替萧吟穿好鞋,杨煜起身道:“站起来教朕看看。”
萧吟走开几步,双臂微张,再杨煜面前转了几圈,问道:“我这样穿合适吗?”
杨煜明知故问,道:“合适什么?”
萧吟扑进杨煜怀里,下巴垫在他心口,道:“跟三郎去巡狩,我换上男装总要好些吧?”
“那朕只怕,到时候又要传朕身边多了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郎君,盖过了萧娘子的风头。”杨煜道,“巡狩不是游山玩水,朕真舍不得带你去受那份罪。”
萧吟侧脸贴着杨煜心口,道:“那我便不去了吧。”
“放你在宫里过逍遥日子,等朕回来,你该连朕长什么样都忘了吧。”杨煜逗她道。
萧吟的目光眨眼间便落在杨煜脸上,烛火似是将她的双眼照得亮了一些,杨煜仿佛将她眸中他的倒影看得更清楚。
“卿卿,你是在看朕吗?”杨煜问道。
萧吟看着他,不再只是留恋他的眉眼,可最后仍旧不免跌进他深情的眼眸里,道:“怎么会忘呢?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小……”杨煜欲言又止,沦陷在萧吟同样眷恋的目光里,道,“朕信你一次。”
“那三郎愿意带我去吗?”萧吟问道。
“出发前若你养不好身子,朕就不带你随驾。”杨煜贴去萧吟耳边,与她道,“这身衣裳不错,但下回不妨试试朕的。”
他知道萧吟还需静养,因此没多闹她,往后一阵也多是说话解闷。
不日,杨煜正式颁布巡狩敕令,自斋戒开始,将出宫前的祭祀流程一一做足,方才带队离开建安。
为便于伴驾,萧吟确实换了男装,以贴身内侍的名义跟在杨煜左右。
出宫那日,车驾队伍从承德门经过,原本车辇正平稳行驶,忽地一个小颠簸,杨煜看着萧吟身子一晃,笑道:“这都坐不稳?”
知道此时不宜朝外头张望,萧吟索性靠去软枕上,道:“取羝以軷,载燔载烈,以兴嗣岁。我只是没做好准备罢了。”
杨煜由她嘴硬,虽在途中,亦少不得批阅送来的折子。
巡狩队伍浩浩荡荡,自建安到边境走了将近两个月,抵达雍城时早已入冬了。
雍城正在赵、陈、宛三国交界处,是重要关塞,萧吟当初入赵原本也要经过雍城,但杨煜为保险起见让阿六绕了道,避开雍城里复杂的眼线。
天子巡狩路线早已公布,待车驾到达雍城,驻守在此的武承侯程斐早已经率领大小官员恭候。
杨煜知道萧吟不喜欢这种场面,便教她在行馆歇息。
杨煜说过,不会让她回金阳,所以最多只能教她在边境感受或许是从故国吹来的风。
可是她的家在更南的地方,这样冷的冬天哪里会吹南风呢。
萧吟听见窗外传来声响,她知道是阿六,便立刻从榻上下来,跑去窗口。
“外头冷。”阿六在窗外道。
萧吟打开一条窗缝,问道:“那你出现是要做什么?”
轻易就被萧吟戳穿了心思,阿六偏过头去。
好在此时夜色已上,他又站在暗影里,萧吟没有瞧见他的窘迫。
“陛下这会儿脱不开身。”阿六道。
“算了。”萧吟道,“怎样都回不去,何必冒这个险。”
他始终记得当初萧吟站在驻云关外山丘上的情景,因为理解同为异乡客的凄凉,所以他才想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带她去高一些的地方,教她望得远一些,兴许就能望见心里永远都会铭记的地方。
“我不怕。”阿六坚定道,“不会让陛下发现的。”
“我怕。”萧吟想要关窗,却被阿六挡住了窗扇。
她借着这道缝隙里的光,看见阿六郑重、与她惺惺相惜的目光。
萧吟回去房里,拿出那颗文石给阿六看,道:“有它就够了。”
“你喜欢的话,我还能找很多。”
萧吟想起杨煜当日吃醋时说的话,摇头道:“这份心意已经足够。”
见萧吟朝自己伸出手,阿六去接,才知是一块上好的玉佩,他不解道:“这是何意?”
“当是我托你买的这块文石。”萧吟道。
阿六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握紧了那块玉佩,点头道:“好。”
未免被人发现,萧吟没多和阿六交谈便关了窗。
窗外的人影马上回到暗处,看着萧吟房里的灯熄灭,窗扇上的影子融入夜色,而他掌心的温度也将玉佩捂暖了。
萧吟不知,那颗文石是他无意救人得到的酬谢,因为知道只有金阳产文石,所以他才要了那一颗。
因为她爱金阳,所以他对那里的人也会多一些善意。
第五十章
杨煜在雍城只停留了两日便去往邻城的许州, 说是要去巡查许州军营。
当初陈、宛边境之战,赵国的边线军力就蛰伏在许州,当时的陈国朝廷都以为赵国很可能在此趁虚而入, 却没想到最后居然是杨煜领兵从另一个方向进攻, 让陈国腹背受敌。
萧吟虽还会回想这些事,但心情已平静许多,只是对跟杨煜进入许州大营一事有些排斥。
原本就是舟车劳顿到达许州城内,萧吟梳洗过后卧在榻上歇息, 杨煜则自己博弈,两人都没说话。
萧吟听见棋子被丢进棋盒里的声音,睁开双眼时,杨煜已经过来,她便往里头挪了挪。
杨煜与她挤在一块儿, 先是抓了她的手在掌心里,发觉不算凉才放心, 道:“从离开雍城就闷闷不乐, 当真不想跟去军营, 明日就留在行馆, 反正也就两三日的功夫。”
“是不想去, 但也有些想去。”萧吟道。
杨煜与她十指相扣, 没问她不想去的原因, 只问道:“怎么就想去了?”
“三郎巡视军营要穿盔甲,我已好些年没见过了。”萧吟道。
要说她也只见过一次, 还是在当初那样混乱的时候,她并没有看得十分清楚。
杨煜见她难得表现出如此热情, 心情转好,教她枕着自己手臂, 搂着她道:“果然是看腻了朕平素的样子,喜新厌旧。”
当年三郎出征,她受困于宫墙没能亲眼看一看心爱之人披坚执甲是什么模样,还是杨煜给了她一些相关的印象。
他们这样像,所以杨煜穿盔甲的样子应该跟三郎颇为相似。
萧吟本想坐起身,无奈杨煜不松开,她于是看着他,认真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她眼波闪动,教杨煜心神一荡,想她有时别扭的性子,这话已然趋同于表明心迹。
他因此剑眉舒展,嘴角扬高,道:“那朕可算是卿卿的旧人?”